第33章

第33章

“殿下,要奴才說,其實方才太後娘娘所言也未嘗沒有道理。四阿哥到底年歲尚小,殿下您這般是否過于嚴格了些………”從慈仁宮回來,汀蘭見自家爺面上并無不樂之處,将爐子上溫好的羊湯輕燙了幾下,方才試探着開口道。

一旁的小夏子幾人不自禁點頭。

“嚴厲?或許吧。”出乎意料地,胤礽并未否認這一點。可與此同時,對于近日所行,此刻也未有後半分悔意。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着手中的青瓷盞。

“可你們也瞧了,這麽些日子,汗阿瑪可曾就此說過一句?”

“這………”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确實,雖說顧及自家爺的面子,不願損了自家殿下威嚴。可瞧着四阿哥這幾日的可憐勁兒,時至今日萬歲爺私下竟仍沒有絲毫表示。

想到這裏,衆人不由悚然而驚。

見幾人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人老成精的桂嬷嬷不免搖頭輕笑,放下手中的茶盞,老人家略顯低沉的聲音帶着些許喟嘆道:

“早些年,萬歲爺初攬大權之際,杜爾伯特部曾進獻過一匹良駒,名喚烏啼,通體血紅,靈性非常,據說更是有日行千裏之能。萬歲爺曾一度對其喜愛非常,那段時日,幾乎日日都要前去馬場馳騁一番。”

“可你們可知,這匹駿馬最後如何了?”

“這………”見對方這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汀蘭等人互相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這不詳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對方道:

“約莫過了半月有餘,有一日,萬歲爺突然親自下令将烏蹄就地斬殺。沒有人知道原因,亦或者猜到了也無人敢問。”

話音落,暖閣內落地可聞。連素來最為靈巧的小喜子這會兒都讷讷無言。

桂嬷嬷永遠忘不掉那一日,烏蒙蒙的夜裏,方才十幾歲的皇後娘娘渾身顫抖地拉着她的手,如玉的容顏上再不複早前雍容之色:

“欣寧,你說本宮能當好這中宮之位,能……能讓陛下安心托付嗎?”

那一夜,主仆二人久久未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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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一晚,年僅十幾歲的赫舍裏格格徹底成了日後幾近完美無暇的皇後娘娘。

思及過往,桂嬷嬷難得有些恍惚。最後還是上首的胤礽出言打破了沉默:

“嬷嬷不愧是宮中老人了,這件事連孤都是頭一回聽到。”話雖如此,胤礽面上卻看不出絲毫意外之色。

于外物而言,可喜而不可耽,可惡而不可執,保成啊,上位者最忌喜怒外行……想到汗阿瑪常日裏的教導,執起手邊的書卷,軟榻上,胤礽忍不住搖頭嘆道:

“小四這性子,日後要吃的苦頭怕是還多着呢!”話雖如此,不知想到了什麽,胤礽面上卻不覺多了幾分笑意。

汀蘭等人雖有些不明所以,仍下意識點了點頭。

一直到臘八這日,小可憐四阿哥方才勉強嘗上了一口自家汗阿瑪親賜的熱粥。明明是最為普通,早前已經喝膩了的粥水,此刻小胤禛卻覺得天下美味不過如此。

“就是有些膩了………”抹了抹小嘴,胤禛下意識開口道。

話音剛落,一旁侍候的宮人不由抽了抽嘴角:也不知早前直恨味道太淡的又是哪個?

話說太子爺這招可真是厲害地緊。這才幾日,自家主子這嗜甜的毛病硬生生去了大半。

總算從名為“甜點”的囚籠中徹底解脫。胤禛着實松快了些時日,整日邁着小短腿四處晃蕩。

依小家夥的倔性,胤礽還以為對方會別扭幾日。沒成想這日,剛從乾清宮回來,便見屏風後探出了個再熟悉不過的小腦袋。

“總覺得太子二哥這裏要更加暖和些………” 許是覺得實在抹不開面子,胤禛小臉通紅,左手緊緊攥着衣角,嘴上還幹巴巴的找着借口。

胤礽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宮人。

不過輕描淡寫的一瞥,四阿哥身後的圓臉嬷嬷便忍不住渾身一顫,下意識便跪下解釋道:“回太子殿下,臨近年關,貴妃娘娘那裏諸事繁忙,難免精力不濟,以至于疏忽了四阿哥………”

“是嗎?”

伸手将眼前巴巴望着的小孩兒從屏風後拉住,胤礽聞言不置可否。

眼前之人雖然極力保持鎮定,然而極力飄忽的眉眼,以及面上一閃而過的不安仍逃不過在場衆人的眼睛。

聯想到早前承乾宮裏飄過的藥味,一旁的桂嬷嬷眼睛下意識眯了眯,将手中的茶水放下,渾厚的老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淩厲。面上卻恍若無覺地對着眼前之人笑咪咪道:

“巧了,昨個兒蘇州織造剛貢上了一批太湖銀魚,瞧着很是鮮美,原想着四阿哥往常慣好這口,奴才方才想同太子說,要不要請四阿哥過來………”

太湖銀魚本就稀少,冬日裏愈發難以飼養,更別提舟車勞碌,便是在這皇宮裏,也是足足的稀罕貨。尤其今年天寒,宮中除去乾清宮及兩位太後處,也就太子所在的毓慶宮能分上一些。

便是貴妃所在的承乾宮,這會兒也是沒有的。

圓臉嬷嬷原本低下的頭愈發垂了許多。

将兩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下約莫有了數的胤礽沒多說什麽,只伸手,溫厚的掌心在對方帶着瓜皮小帽的腦袋下輕揉了揉。

小胤禛當即眼眶一紅。

十五這日,剛下朝,胤礽正陪着自家汗阿瑪用膳,突然聽到養心殿外傳來動靜。

“萬歲爺,承乾宮玉枝姑娘方才傳來喜訊,說是………”猶豫了片刻,梁九功方才恭下身子低聲道:

“說是貴妃娘娘有了。”

聯想到早前小四的态度,胤礽對比并不意外,這會兒甚至還能含笑恭賀道:“恭喜汗阿瑪,看來孤很快便能再得一個弟弟了!”

反倒是一旁被恭賀的康熙爺,面上說不出驚喜還是旁的。只深深看了眼眼前面上不帶半分陰霾的兒子,轉頭對着一旁的梁九功不辯喜怒道:

“貴妃有孕,自是大喜之事,只表妹體弱,恐勞碌過甚傷及胎兒。這後宮之事,先暫且交于永壽宮貴妃………”

永壽宮貴妃說的自是孝昭皇後的嫡親妹妹,鈕钴祿氏。想到方年因着繼後之位針鋒相對的兩人。

下首,梁九功眉心不自覺跳了跳。

待人走後,康熙爺這會兒也沒了繼續用膳的心思。很快便又宮人上前,将東西撤了下去。

許是臨近年關,今日需要處理的奏章尤其之多。敏銳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瑪情緒不佳。

禦案旁,胤礽适時接過宮人送上來的茶水:“若是為了兒臣,汗阿瑪大可無需擔憂。毓慶宮一應供應皆不經由內宮,且兒臣宮中桂嬷嬷經營多年,絕非等閑之人插的去手。”

“保成你啊!”

接過茶盞,康熙看着眼前乖巧的兒子,無奈搖了搖頭:“保成心胸寬廣,有容人之德,然殊不知這世上之人,慣是會貪婪無忌,得寸近尺………”說這話時,胤礽敏銳地注意到,自家汗阿瑪眼中飛速閃過一絲不悅,雖轉瞬即逝,然胤礽何等通透之人,很快便明白。

想來這段時日極速增長的勢力,已經讓佟佳氏上上下下得意地太過了些………怕是已經無意犯了自家汗阿瑪忌諱而不知。

心知并非是自個兒的原因,胤礽心下愈發舒朗了許多。一襲石青色常服,只閑閑坐在一旁,便宛若山間新竹一般,讓人眼前一新。

整個人不自覺的松快了下來。

看着眼前姿儀氣度愈發出衆的兒子,康熙心下得意的同時愈發慶幸當年一念之差,未能給予佟佳氏皇貴妃之榮。如若不然………

禦案之上,康熙雙眸危險地眯了起來。

胤礽自乾清宮出來之時,承乾宮佟佳貴妃有喜的消息已然傳遍了六宮。

翌日,餐桌前,看着眼前連眼眶都莫名黑了幾度的幾位小夥伴,饒是淡定如胤礽,這會兒也有些哭笑不得。

“怎麽,這麽快宮外便得到消息了?”

最先到達的巴爾圖率先翻了個白眼子,撩起衣擺,一禮後毫不優雅地一屁股坐在下首:“就佟家人那德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說着還不明意味地戚了一聲:

“昨個兒佟家那位當家太太可是大張旗鼓地跑去名覺寺換了願,還大手筆的給滿廟的菩薩們都鍍了金身。”

“這可是生怕滿京城不曉得他佟佳氏的大好事……”

說到後面,巴圖爾神情愈發不屑了起來。一旁的倫布幾人不比對方親王府出身,膽敢這般明目張膽地陰陽皇親國戚,只這會兒面上也都是一臉一言難盡……

瞧對方說的煞有介事,胤礽手裏的茶都險些拿不穩了:“咳咳………

“佟佳氏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便是再如何,也不該這般不将究吧!”

“誰知道呢?”巴圖爾輕哼一聲,随手撈過手邊的茶水灌下,一臉無所謂道:“常言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便是真有什麽,他們佟佳氏不起這個頭,不生出那麽些個旁的心思,又有哪個能算計到他們?”

一旁的張若霖等人贊同地點了點頭。

說實話,來之前,哪怕最為淡定的張若霖,心下也未嘗沒有擔憂。畢竟衆所周知,因着早前兩位皇後先後早逝,佟佳貴妃執掌宮權多年,而他們毓慶宮,在後宮這一塊兒勢力尤為單薄……

然而這會兒進了宮,見了太子殿下,也說不出為什麽,就早前的憂慮仿佛瞬間沒了蹤跡。同樣的感覺,毓慶宮幾位小喜子等人感觸更為明顯一些。

總而言之,在阖宮日處風雲湧動的,神色肅穆的當下,胤礽毓慶宮反倒成了那最不一樣的煙火。連宮外赫舍裏氏,都在胤礽的警告下收起了蠢蠢欲動的爪子。

卻沒想毓慶宮如此,反倒襯地佟佳氏愈發地不知所謂。自有喜那日,早前煊赫非常的承乾宮反倒是冷淡了下來。

內殿,喝下宮人端來的保胎藥。佟佳氏滿身疲憊地躺在軟榻上,面上是連最好的脂粉都掩不住的黯淡之色。一旁的嬷嬷忍不住勸道:

“娘娘您別灰心,太太也是高興太過,這才一時不慎着了旁人的道,陛下明察秋毫,日後總能明白娘娘您的委屈。”

“是嗎?”摸着尚未顯懷的肚子,佟佳氏一臉不置可否,素日柔婉的眉眼中滿是愁慮與輕諷:

“是一時高興,還是得意太過,只有額娘自個兒知曉。表哥常日裏最愛面子,身為外家的佟佳氏偏偏讓滿京城衆人看了笑話………”

“娘娘!太太也是……”

“也是為本宮着想?”

迎着自家主子銳利的目光,年長的嬷嬷長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到底沒能說出口。那副坐胎藥效力如何,有多傷身,所有人心裏都清楚的很。

“不論如何,娘娘您同佟佳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人能針對佟家下手一次,就能有無數次。下次針對的說不得就是娘娘您肚子裏的孩子了。”

“只有将暗處的黑手找出,娘娘您才能安穩無憂才是。”

軟榻上,佟佳氏沒有說話,但老嬷嬷知道,對方已經聽進去了。

然而可惜了,對方竟能生不知鬼不覺地讓佟佳氏掉進坑裏,哪裏又是好想與的,任宮裏宮外佟佳氏如何探查,依舊半分蛛絲馬跡都無。誰也不知曉佟佳福晉那般隐秘的行跡究竟如何被人知曉,還借此傳的沸沸揚揚。

只一條,內宮消息如何這般快傳到宮外,就叫佟佳一族有嘴說不清。

“佟佳氏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瞧這手段,可謂專往咱們萬歲爺雷點上戳。”眼看承乾宮各般動作無果,不止各宮娘娘們心下詫異萬分。連毓慶宮都不免多關注了幾分。

衆所周知承乾宮貴妃傳出喜信是在辰時,能這麽快布置好一切并假借貴妃的名義傳信佟佳府。貴妃好歹經營後宮多年。

宮裏什麽時候出了這般個厲害人物?

正殿內,看着難得低頭沉思的自家殿下,一旁的桂嬷嬷欲言又止:“殿下您就不擔心,這件事乃是宮外赫舍裏氏私下所做。”畢竟身為元後母家,赫舍裏氏在宮中的能量亦是不可小觑。

她可是知道,佟佳一族中有此懷疑的簡直不要太多。連桂嬷嬷本人得到消息時都愣了片刻,生怕外頭那些人做事不謹慎,自家殿下被牽連。然而自始至終,好似都未曾懷疑過………

書案前,胤礽執筆的手微頓了片刻:“行事利落,做法幹脆不留痕跡,舅公他們雖是有心,但顯然做不到此等地步。”

詭異地,桂嬷嬷聞言沉默了片刻。

一直到新年伊始,這樁懸案仍沒有人得到答案。伴随着承乾宮貴妃胎息不穩的消息傳來,就連翊坤宮妃宜嫔再度有孕的消息都沒能分散掉衆人的半分目光。

除夕那日,胤礽一身象征着太子身份的杏黃色蟒袍,底襟衣擺處繡以海水江涯八寶立水紋。這兩年胤礽身量漸長,整個人顯得愈發修長,這會兒同年長兩歲的大阿哥站在一處,瞧着竟也不差得許多。

肉眼可見的,胤禔臉色臭了不少。

不遠處,各色宮燈緩緩升起。慈寧宮內,此時已然是再熱鬧不過。

主座之上,年逾古稀的太皇太後此時一身明黃色八團雲龍壽字妝花緞女夾長袍,額頭上方鎏金色抹額上還繡有代表着福祿雙全的鶴鹿桐椿雲紋。

乍一看,渾似個富貴人家的老太太。然而,時至今日,胤礽從未在第二個人身上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

渾厚,銳利,仿佛看穿一切表象。

兩人各自帶着一衆弟妹上前向上首兩位太後請安。

瞧着底下一衆活潑可愛的小阿哥們,素來嚴肅的太皇太後面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好好好,陛下子息繁盛,方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語氣,然而聽到這話,不知為何,胤礽心下突地有了一種莫名的違和。

若說老祖宗早年對汗阿瑪子嗣卻有關注,然今日這般,是不是有些過于刻意些?

不清楚是不是自個兒過于敏感,憑着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胤礽下意識拉住了一旁的小四。

早早被嬷嬷教了好幾句吉祥話,剛想要開口的胤禛當即閉上了嘴巴。

“老祖宗福壽康寧,亦是大清之福。”胤礽先一步上前拱手道。

對于胤礽,太皇太後素來有幾分客氣,這會兒也只是深深看了對方一眼,意味深長道:

“保成當真聰敏非常,更是難得仁愛兄弟,怨不得陛下時不時地便要在哀家面前誇贊一通。”

“老祖宗謬贊!汗阿瑪心有偏愛,自然看到的都是孫兒的好處。胤礽愧不敢受。”

言畢胤礽含笑着躬身一禮。

渾像是每年俗套的禮節與客套。

除去胤礽本人,這會兒誰也沒有意識到對方話中的深意。倒是一旁的大阿哥胤禔,隐約察覺出了些許不對之處,卻又偏偏不知從何說起。

一直到帶着幾位弟妹退至一旁,胤礽這才松了口氣。一旁的四阿哥雖滿腹疑問,卻也乖巧地沒有開口。卻在這時,聽到上首之人幽幽開口道:

“這幾年後宮安穩,陛下子嗣康泰,佟佳貴妃可謂功不可沒………”

“老祖宗言重了,承蒙陛下,太後娘娘信任。能為陛下分憂解勞,是嫔妾的福分。再則六宮和睦,乃宮中衆姐妹共同的功勞……”

對于眼前之人,佟佳氏忙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在身旁嬷嬷攙扶下的扶着肚子起身。

看着眼前之人微微攏起的腹部,上首之人笑意好似更深了些。溫言吩咐一旁的嬷嬷将人扶起,這一刻太皇太後語氣竟是難得溫和:

“話雖如此,貴妃入宮多年,既是皇帝表妹,身份貴重,如今又将誕下龍裔,按理來說,一個皇貴妃之位總是當得地。”

話音剛落,諾大的宮殿之上不由響起了一陣吸氣聲。皇貴妃啊,那可是位同副後,連生下的子嗣都勉強算是半個嫡子。

這一刻,衆嫔妃心下不由一凜,元後嫡子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再來個嫡子,日後壓的他們兒子喘不過氣來嗎?涉及兒子,這會兒連最為佛系的榮嫔都有些坐不住了。下首惠嫔手中帕子更是險些撕爛了去。

另一處席上,就連大阿哥臉色都不甚好看。唯獨一旁的胤礽,一瞬間,仿佛一道靈光閃過,早前的所有線也都串到了一起……

在上首太皇太後隐隐含笑的目光下,這一刻,所有人都沒有開口。

大殿之上,一瞬間,安靜地幾乎能夠眼前佟佳氏心髒劇烈地跳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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