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出什麽事了?”
“回殿下,前頭不曉得哪家不知事的小孩兒跑出來了,富察侍衛已經在驅趕了………”
“小孩兒?”打開車簾,看着眼前就差數百米不到的行宮,胤礽微微擰眉:“大半夜地,這種地方怎麽有小孩出來?”衆所周知,自汗阿瑪下榻以來,行宮四周可以說禁衛森嚴,怎麽無端會有孩童出現?
“這………”經自家殿下提起,小喜子這會兒也察覺了不妥之處。
“奴才這就去瞧瞧………”
“太子二哥,外面出什麽事了嗎?”
“是不是來了刺客?”
仿佛想到了什麽,幾個小孩兒眼前一亮,紛紛想要探頭出來,卻被一旁的胤礽利落地一個個摁了回去。
瞧着眼前幾個微微發亮,甚至還戴着期待的小眼睛,胤礽簡直要氣笑了,挨個兒賞了個毛栗子:“你們幾個知曉刺客是什麽嗎?”
“知道啊!可是太子二哥這麽厲害。”不大的馬車上,年長的胤祉笨拙地比了挽劍花的動作,本就亮晶晶的眼睛愈發盈亮了幾分:
“當年二哥可是一劍擊殺了猛虎呢!”其餘兩人雖沒說什麽,但眼中的期待之色說明了一切。
胤礽總算知曉這些小鬼頭究竟在想些什麽,心下不免有些失笑。慕強本就是所有人的天性,但一味迷信個人力量卻也是極為不妥地:
“那你們幾個就不怕來人數量極多,抑或武藝比二哥還強上許多呢?”
“怎麽可能!”被夾在中間的小三聞言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這裏可是行宮附近,倘若當真有人能不動聲色調動大批人手,那禦林軍統領也不要幹了!”
不錯,還算有幾分機靈。胤礽心下點頭。見自家二哥沒反對,三阿哥神色愈發雀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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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比太子二哥還厲害?那怎麽可能?”教習師傅都說了,他家二哥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不世之材。更何況,他們幾個可是親眼見過二哥習劍地,快到眼睛都險些瞧不見殘影了………
胤祉幾人沒有說的是,當時他們幾個可羨慕了,私下練了不知多少回了,但偏連對方一星半點的氣勢都沒有。
唉,誰年輕還沒個武俠夢呢?
單手負在身後,三阿哥頗為老成地嘆了口氣。看着自家二哥眼睛愈發精亮了幾分。
他還沒見過自家二哥真正執劍對敵是什麽模樣呢?
瞧他這模樣,胤礽心下不由有些失笑,伸手揉了揉對方圓溜溜的瓜皮小帽,溫聲道:“話雖如此,需知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于人于事都莫要過于自負才是。”
幾個小的連忙點頭。
說話間小喜子已經帶着人過來了。來人約莫七八歲的年紀,微微有些蠟黃的小臉上此刻已經滿是泥污,一身灰黑色的棉衣濕淋淋地挂在身上,額頭上方還依稀可見淤青。
“太子殿下!”
見到胤礽的一瞬間,小孩兒原本低垂地眼睛瞬間亮地驚人。
“正……正晏?”憑着良好的記憶力,胤礽總算将這張臉同早前那個緊捏着糕點不放的小家夥聯系了起來。這會兒再看對方濕淋淋的衣裳,胤礽更是瞬間便明白對方到底是怎麽瞞過一衆侍衛的眼睛混到這裏來的。
“正宴,你怎麽會在這裏?可是湯府………”
胤礽剛要開口,然而話音未落,便見來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烏青的額頭不間斷地磕在眼前的青石地面上:
“殿下……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奴才額娘,奴才當真沒有偷點心,奴才額娘也不是故意忤逆祖父………額娘……額娘她只想偷偷來祠堂給奴才送點吃的………”
“額娘她不是故意的………”
冬日凜冽地寒風中,只見眼前的小孩兒早已經凍的雙臉烏青,鼻涕眼淚混着早前沾上的湖水不斷從臉上落下。這會兒說話也隐隐颠三倒四。
然而在對方斷斷續續地敘述中,胤礽此刻到底疏通了些許脈絡。吩咐人将車上備着的狐皮氅衣取來,察覺到對方即将崩潰的情緒,胤礽盡可能放低聲音問道:
“也就是說,那日回去後,湯大人以為正晏手中糕點乃是盜竊得來,因此将正晏你關入祠堂之中,且不允許讓人探望亦或送吃食給你………”說到這裏,胤礽不由微微阖眼,遮掩住眼中的怒意:“而正晏娘親也因為私入祠堂給你送吃的而被人懲罰………”
冰涼的地板上,披着烏青色氅衣的正晏紅着眼忙不疊地點着頭:
“求殿下救救額娘,正晏沒有偷東西,額娘也不是故意不聽祖父話地…………”
“先起來吧!”
看着眼前神色希冀的,自以為解釋清楚便能救出自家娘親的小孩兒。胤礽惱怒的同時心下卻不由嘆了口氣:依着那位湯大人的性子,比之送吃食給眼前之人,怕是私入祠堂,忤逆家主更讓對方惱怒些………
更何況,就他所知的信息來看,那位湯大人雖迂腐了些,卻也絕非糊塗之人。胤礽不信對方當真猜不出糕點出自哪裏?
之所以如此,估計從他這位一國儲君手中讨要糕點,比之盜竊更要對方難受吧?
然而這些,對着眼前這個滿懷期冀,自以為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的正晏,胤礽此刻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馬車上,看着眼前仿若驚弓之鳥的小孩兒,胤礽放在膝下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處。
都道文人死節,君子不為五鬥米而折腰,胤礽早前讀書之時并未覺得有何問題,然而在如今,當這些東西被強制的加注在一個方才八歲不到,連糕點都沒用過幾塊兒的小孩兒身上,胤礽清楚地感受到了心下噴湧而出的怒意……
且距離那日已經過了兩天,将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餓着肚子關在漆黑的祠堂中………
胤礽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很快便有宮人上前将對方濕答答地衣裳換下,湯正晏身子瘦弱,此刻穿着比他還小兩歲的胤祺的衣裳尚還大了一圈。
馬車上,對着眼前明顯不認識的小孩兒,胤禛幾人很快恢複了一慣高冷的皇家阿哥模樣。只眼神時不時地往對方身上瞄着,好奇之色掩都掩不住。
方才的對話幾個小的也聽了,于胤禛幾人,怕是如何也理解不了對方堂堂一屆巡撫,緣何會為了幾塊兒糕點大動幹戈?
汀蘭很快捧來熱茶,顧及着對方從水裏過來,汀蘭還特意讓人加了些許生姜。一碗湯下去,湯正晏有些青白的臉色到底緩了許多。只微微顫動的掌心洩漏了對方的焦急………
多了一個人,原來尚還寬敞的馬車好似突然逼仄了起來,在氣氛愈發沉默的當下,還是胤礽率先開口詢問道:
“既然湯夫人已經被關了起來,那正晏你,又是如何從祠堂跑出的?”饒是對眼前之人頗多憐憫,胤礽仍是敏銳地察覺了不對之處。
“是………是娘親身邊的若風姑姑。”微頓了片刻,湯正晏沒有絲毫猶豫道:“娘親被祖父派人帶走後,是若風姑姑偷偷迷暈了看守祠堂的下人将奴才放出,也是若風姑姑告訴奴才………”
“只……只有找到太子殿下,證明了奴才沒有偷東西,娘親才……才有可能被放出來………”
狹窄的車廂內
越到後面,湯正晏的聲音便越發小了起來,放在兩側的小手也下意識捉住了衣擺。想來是察覺到了些許不對,但到底年紀小,此刻還想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倒是對面從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胤禛此時卻突然開口道:
“不對,若是要找人,你娘親作為一個大人,豈不是比你更加方便許多?且作為官員內眷,湯夫人想要尋太子殿下大可直接向額娘遞上拜帖………事關太子二哥,額娘是決計不會善專的。”
年初藥方之事鬧的沸沸揚揚,眼下誰不知曉,額娘對毓慶宮只有敬着地份兒。
至于那位若風能不能順利救出湯夫人?只看對方能将湯正晏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湯府,送至別院跟前,便知其手段如何。
心下一條條将不妥之處列出,胤禛下意識轉頭看向自家二哥,卻陡然發覺,不知何時,自家二哥的臉色早已經沉地可怕。
“二………”
到嘴的話尚未叫出口,便見眼前的太子二哥用他早前從未聽過的語速極快地朝着外間吩咐道:
“孤這裏還有事要辦,勞煩富察侍衛先送幾位阿哥回去………”
“殿下………”
太子安危何等重要,為首的富察永安剛要拒絕,卻見下一瞬,仿若一道極光閃過。再擡頭,卻見兩人一馬以極快地速度向着湯府方向飛馳而去。
半響,被搶走了馬匹的可憐侍衛方才反應過來。然而這會兒,人已經徹底沒了蹤影。只留下一衆人面面相觑。
“富……富察大人……”膽子小的随從磕磕巴巴地上前詢問。
看着已經近在眼前的行宮,想到太子殿下的厲害,良久富察永安方才咬牙道:“聽太子爺的,先送幾位阿哥回宮。”
***
湯府,帶着身前不斷顫抖着的小孩兒,饒是胤礽緊趕慢趕,仍是晚來了一步。
眼前的府衙早已是一片火海。
深夜裏,此起彼伏的呼救之聲,仆從們慌不擇路的吵鬧聲,還有一盆盆冷水潑在火星上的聲音在這寂靜無比的冬夜裏尤為明顯。
“娘親!”霎那間,胤礽耳邊傳來一聲極是凄厲的叫喊。
認出起火的地方正是額娘被關着的西側院,小小的湯正晏死命掙紮着要往火海中沖去,卻被一旁的胤礽緊緊拉住。以胤礽修真之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房間內此刻已經約莫剩不下什麽了。
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娘親………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找娘親,我要去找我的娘親……娘親還在裏面………放開我……放開我啊……”
黑夜裏,湯正晏哭的涕泗橫流。
然而無盡的黑暗中,只剩下這放肆躍動着的紅色火焰。
耳邊是幼童絕望的叫喊聲,哪怕身隔數米,胤礽此刻仍能感覺到熾熱的火焰在身側不斷地灼燒着,叫嚣着仿佛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再沒有什麽能比親眼見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逝去,還是以這般決絕的姿态親赴黃泉更加讓人來的震撼。
哪怕在此之前,那位湯夫人留給胤礽的,只有那日區區一面留下的,同這湯府所有女眷一般,仿若一道時刻雕刻着緘默恭良的符號。甚至從始至終胤礽都叫不出人來,然而在這一刻,在眼前不斷躍動的火光中,胤礽仿佛聽到了眼前女子悲哀至極地嘶喊之聲………
随着大火逐漸熄滅,夜,愈發寒冷了許多。
不知何時,一位貌不驚人的年輕姑娘站在了兩人面前:
“少爺,姑娘臨走前托我帶給您一句話,既然走了,那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