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咳咳,兒……兒臣年歲尚淺,說這些未免太早了些………倒是大哥那裏,近幾日常聽宮人說起,汗阿瑪可是已經有了打算?”

掩飾般的輕啜了口茶水,瞧着上首看過來的目光,胤礽心下默默給自家大哥道了句抱歉。

“保清啊………”不知想到了什麽,軟塌上,康熙下意識皺了皺眉,旋即又緩緩松開,只這會兒面上多少沾了些許不快,手中碧玺也在不斷旋動着。

“汗阿瑪?”

燃盡了的籬洛香好似帶走了室內最後一絲清氣,很快便有宮人上前将香料悉數換下。良久胤礽方聽對首之人道:

“朕瞧着科爾坤家的格格倒是不錯,謙良恭謹,溫婉大方,更難得的是處事周到,同你大哥可謂再相合不過………”

話雖如此,康熙仍忍不住皺了皺眉。

想到這陣子宮裏的熱鬧,胤礽雖有些驚訝很快便明白了什麽,上前将烹好的茶水遞上,溫言道:“伊爾根覺羅氏枝葉繁茂,科爾坤尚書雖系旁枝出身,卻是個難得的有為之士,在戶部這些年頗有建樹,想必大哥會明白的………”

“他……怕還是尤嫌不足……”

微不可見地冷哼了一聲,諾大的養心殿內瞬間一室寂靜,須臾只聽得青瓷茶盞重重落于桌面,發出一陣清脆的響動聲。

“馭人之道,仁者出費,勇士據危,智者示誠,總想着靠姻親這些小道拉攏重臣,日後能有什麽出息!”良久康熙略帶愠怒的聲音方才響起。

也不想想明珠那人,哪裏又是區區姻親能拿捏地住的?

瞧着自家汗阿瑪隐約帶着烏青臉色,胤礽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言外之意,與其說是因着大哥枉負聖意而氣惱,不如是對對方手段過于粗劣無用而失望。

不過眼見這兩年明珠态度愈發暧昧,想來對方着急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着急地究竟是哪位怕還不好說呢。胤礽很快搖頭輕笑道:

“汗阿瑪怕是誤會了,兒臣昨個兒還見過大哥,瞧着心情很是不錯,想來對汗阿瑪安排未有不情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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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成倒還替他說話!”

“汗阿瑪面前,保成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定定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只見眼前之人眸色澄明,低眉淡笑間氣度反倒愈發出離塵世了些。康熙下意識皺了皺眉,良久方才悠悠地嘆了口氣:“保成胸襟寬廣,旁人可未必有這般氣度。”

“對了………”好似想到了什麽,摩擦着手中的玉訣,對首的康熙突然沉聲道:“你方才所說的赫舍裏格格,可是心下有了想法?”

胤礽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畢竟是小輩,兒臣這裏并無可參考之人,只保成私以為,姨母這般性子,于高門深院怕是并不相合。”

摩擦着手中的茶盞,胤礽心道,有那般熱切眼神之人,若要一輩子困于深宅後院,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思及對方的大膽行徑,饒是康熙也不由擰了擰眉。

“到底是皇額娘的妹妹,若是汗阿瑪這裏有什麽家中簡單的青年才俊,倒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話………”

“你呀!”

方才還未老大母子的汲汲經營心中不快,然而這會兒,見眼前的兒子絲毫沒有借姻親拉攏勢力的打算,康熙心下卻難得不是滋味了起來。

“保成這性子,是不是過于淡了些?”這廂人都走了好一會兒了,養心殿內,康熙此刻仍有些耿耿于懷。

一旁端着熱茶的梁公公見狀忙賠笑道:

“哎呦,殿下尚未入朝,有些事自是想的簡單了些,況且殿下這些年,所到之處哪個不是盛贊有加,拜服者衆,一時想不到這些也是常理。”

“是嗎?”

話雖如此,康熙仍覺得有哪些不對。不過想到胤礽這性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康熙此刻雖覺有些不妥,這會兒卻也并未過于在意。

罷了,保成還小,待日後入了朝,總歸能想明白的………

***

第二日,賜婚的聖旨下達,大阿哥福晉的位置到底還是落在了伊爾根覺羅氏,不論延禧宮惠嫔心下如何不樂,面上卻也只得含笑着接過旨意。

不同于自家額娘,大阿哥胤禔這會兒雖對明珠府有些遺憾,心下卻卻仍結結實實添了幾分喜意。

伊爾根覺羅氏容色雖算不得上上之成,然卻也是難得地溫婉可人,一襲淺紫色長裙,一舉一動都教人只覺舒服自然。只悄悄在屏風後瞧過了一眼,胤禔心下便已經滿意了八分。

“額娘,事已至此,額娘還是早些放寬心吧,況且兒子瞧着,科爾坤尚書确有幾分能力………”

延禧宮這會兒可謂安靜極了,知曉自家娘娘心情不樂,衆宮人自是眼觀鼻鼻關心,不敢多言一句。此刻,一臉喜意的胤禔別提多顯眼了。

惠嫔登時便跟吞了蒼蠅一般。

是伊爾根覺羅大人有能力,還是那位伊爾根格格魅力不凡?知子莫若母,冷眼觑了自家兒子一眼,惠嫔本就不善的面色愈發冷了三分。

心下對伊爾根覺羅氏印象更是跌落谷底。

“能教我兒滿意,想必那伊爾根覺羅格格必是個賢良端雅的好姑娘。”擺弄着手中朱紅色的丹蔻,略顯昏暗風燈光下汗納喇氏面上不辨喜怒道:

“離大婚還要些時日,額娘前幾日瞧了,有幾家格格模樣還算标志,雖家境有些不足,卻也是會伺候人的,已經同你汗阿瑪提過,早些入了阿哥所,額娘也能少在你這兒操些心。”

哪怕在這方面遲鈍如胤禔,這會兒也瞧出了些許不對之處。不過這人素來大大咧咧慣了,幾個小格格罷了,這會兒也沒多放在心上,自是可有可無地應了下來。

惠嫔面色這才好看了些許。

皇長子大婚,規制自是不凡,胤禔尚未開府,一應物什自是要在宮中操辦。惠嫔再是不滿,這方面也不願委屈了自家兒子。這般大熱的天兒,延禧宮上下依舊風風火火地……

“唉!沒想到這一眨眼,大哥居然都要成婚了!”

毓慶宮內殿,三阿哥胤祉衣襟半開,半卧着躺在搖椅上,刺溜一聲吸進了大半冰梅子汁,咕咚一聲咽下後方才半是感慨道。

“怎的,三哥這是羨慕了?”

一旁滿頭細汗的胤禛聞言斜睨了對方一眼。三伏天,最是熱地時候。自以為混熟後,一旁的胤祺等人只恨不能光着膀子了,然而眼前這人依舊雷打不動,上衣扣子牢牢扣到最上面一顆。

胤只瞧着便覺一股燥意撲面而來,這會兒也不看對方,咕咚一聲又咽下一口冰碗:

“沒有,只是想着幸好成婚的是大哥,要是太子二哥,咱們這會兒就沒得這般悠閑了………”

深深吸了口氣,胤祉心下不由感慨,還是二哥這裏舒服啊,不像他那阿哥所,一到夏天整個跟個蒸籠一樣,夜裏連翻個身子都難受地緊。

“這跟成婚有什麽關系?難道二哥成了婚,咱們兄弟就不能過來了?”

胤禛下意識抿了抿唇,須臾方才悶聲道:

“汗阿瑪決計不會給二哥挑個這般不容人的福晉………”

“咳咳………”三阿哥到嘴的茶水險些噴出口來:“什麽不容人?笨蛋,這話是能在這裏用的嗎?”接過帕子擦了擦嘴,三阿哥原本白皙的小臉這會兒已經通紅一片。

“我是說………咳咳,你沒瞧見咱們大哥那兒嗎?”想到那日阿哥所所見,胤祉驀地羞紅了臉,半響方才結結巴巴道:

“若是亂跑碰上了人,多……多不方便啊!”

“碰上人?”聽罷胤禛卻是下意識皺了皺眉:“大哥所裏人,這般不規矩地嗎?”

宮裏的阿哥們,這般年紀,該知道地不該知道地都已經知曉地差不多,阿哥所再小,也是有內外院之分地,三哥必然不會這般不懂規矩,那麽這不知矩地,只能另有其人了。

“咳咳………”胤祉又嗆了口水:“初來乍到,一時不慎也在情理之中嘛!四弟你這話也太重了些。”

胤禛聞言不贊同地皺了皺眉。

“沒想到,三阿哥小小年紀,還挺會憐香惜玉的?”門外,張若霖湊上前,幾乎悶笑着開口道。

輕咳了兩聲,胤礽腳步不由放重了些許。裏頭聊地正歡的兩小只當即閉上了嘴巴。

“太子二哥!”

“太子殿下!”

“好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許是方才說人閑話之故,兩人這會兒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胤礽只當沒瞧見,含笑着坐到了軟塌另一側,伸手接過宮人送上來的茶水:

“怎麽這會兒過來了,上書房課業結束了?”

“兩位太傅恰好今日身子有些不适,這才教我們早早回去……”至于兩人又是怎麽一路晃蕩到這裏的,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對了,二哥今日不用去汗阿瑪那裏了?”有賴良好的記憶力,自今年初,胤礽上書房課業便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如今更是大半時間都跟在康熙身旁,為日後正式參政做準備。

對兩人有此問,胤礽并不意外,只含笑着觑了一眼一旁的張若霖。

“若霖過兩日便要回鄉應試,這兩幾日孤恰好得閑,便想着一道探讨一番學問。”

“能得太子殿下指點,實乃若霖之幸………”張若霖起身微微躬身道。

“若霖學問如何,旁人不知,孤還能不曉得,這話大可不必再說了。”

手中折扇随意指了指軟塌另一側,張若霖一禮後很快落座。

這般熟撚地動作很快引起了胤祉兩人的注意。

“應試?可是童試不是要等到明年二月嗎?張公子這般早便要回去?”自诩為風雅之仕,胤祉對這些還是很清楚地,這會兒不免有些驚訝道。

胤礽聞言輕笑一聲:

“你方才說的童子試,若霖去歲便已經去過了。他啊,還是徽州的魁首。此次回鄉,為的是今年八月的鄉試。”

“好厲害!”胤祉兩人下意識看了來人一眼。十三歲的秀才,還是魁首,不拘到哪裏都要稱一句青年才俊。

不愧是二哥身邊的人。

三阿哥如是感慨道,而且,自以為瞧不到的地方,胤祉偷偷觑了對方一眼。青衣儒袖,眉目溫而不怯,雅而不凝,加上一張十足俊逸的面容。難怪走在二哥身邊,風采還能絲毫不落。

原來不是草包美人啊……

作為資深顏狗加自诩風雅的胤幾乎立時便将對方引為可交之人:

“徽州,去歲南下之時本阿哥也是去過的,最是文采風流之地。在這種地方仍能取中魁首,張公子果真不俗。”

“對了,早前聽說你手書很是不錯,本阿哥那兒還有一本顏真卿的真跡………”

世上最難地,莫過于應付上位者的熱情,一直到走出秋桐苑,張若霖面上挂着地笑意方才緩緩落了下去,旋即長長地虛了口氣。

這教一旁的胤礽不由有些好笑:

“讓若霖見笑了,三弟素來便喜交文人才子,不過因着常居深宮之故,難能遇上得眼之輩。”

“不過今日這般熱情,想來也是若霖過于合人眼緣之故………”

聽出對方口中的打趣之意,張若霖難得不夠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殿下還是莫要拿若霖來取笑了,對了,聽說此次徽州府主考乃是禮部侍郎文大人………”

說到這位文大人,饒是自信如張若霖,這會兒都不由有些咂舌。常言道越是聰明的學生便越不會喜歡思維僵化的傳道者。聰明如他小叔張廷玉,都在這方面吃過不小的虧。幾次折戟會試。反倒是他父親,憑着渾厚的記憶和不怎麽變通的腦瓜子在這方面近乎所向披靡。

“這些年,應試內容确實愈發僵化了許多………”

一路上,胤礽若有所思道。因着小夥伴之故,胤礽這些日子也是有關注過科考內容。越是天下承平,主教化的內容所占篇幅只會越發地大。然而事實上………想到去歲所見的江南之景,胤仍下意識皺了皺眉。

“前些日子孤随汗阿瑪讀了些傳教士帶來的書籍,其中有一門“科學”令孤頗為在意………”

“蠻夷之邦,亦不乏真知灼見。”

張若霖輕嘆了口氣。

作為親近之人,胤礽所說這些張若霖自然也是看過的。不僅看過,作為思維邏輯能力少有能同胤礽接上軌道之人,兩人之間就其中問題早已經探讨過不止一回了。

可以說越是鑽研,越能知曉其中妙處,同時滋長而生的,還有說不出的忌憚之意。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翌日,自藏書閣離開,胤礽手上還多了一份從康熙二十年至今的科舉考卷。

深夜,乾清宮仍是燈火通明。

四處燃燒着的燭火已經換過了一輪兒,然而禦案之上,大半個時辰已經過去,康熙手中的折子卻是遲遲沒有再動過一頁。

一旁的梁九功見狀不免憂心道:

“萬歲爺,時辰已經不早了,明兒陛下您還有早朝呢………”

話音落,諾大的乾清宮內仍是一片寂靜。禦案之上,康熙目光沉沉地盯着桌案一角處地一方宣紙。

眸光中是少有的愠怒之色。

“萬……萬歲爺………”認出那是早前太子爺帶過來的,梁九功下意識抖了抖身上溢出的冷汗:

“陛下您可是在為太子殿下之事煩心?殿下雖自小聰明,然處事經驗到底少了些,一時不成熟之舉也未必是壞事。左不過,還有還有陛下您在後頭撐着呢。”

還以為對方是在為早前太子殿下口中科舉之事煩心,梁九功強忍着顫意開口道。

然而良久過去,只見禦案之人面上怒意非但沒有減少,眸中的陰雨反倒愈發濃厚了許多。

烏沉沉地,好似即刻便要宣洩一般。康熙素來是個情緒穩定的君主,自三蕃之亂過後。梁九功哪裏還見過這個,再瞥見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冷然之色,這會兒幾乎要暈厥過去。

“萬………萬歲爺?”

良久,就在可憐的梁公公幾欲暈厥之時,方才聽上首之人突然開口道:

“前幾日朕命你送去毓慶宮的宮女,太子殿下可曾有過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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