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理由作何?”
感受到上首傳來的灼人目光,胤礽沒有直接回答,反倒起身一禮道:
“聽聞汗阿瑪前些時日新得了一把龍泉寶劍,不知兒臣今日可有幸瞻仰一二?”
禦案之上,康熙下意識皺了皺眉,旋即又很快松開。
好似沒注意到自家阿瑪略帶審視的目光,胤礽面上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如早前地每一次家常一般開口道:
“恰好兒臣已經許久未曾為汗阿瑪舞過劍了。
“這………”看着眼前莫名有些僵持的氣氛,一旁候着的梁九功這會兒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太子殿下,這可是乾清宮,怎可,怎可手持利器………”
然而梁九功話還未說完,便聽上首康熙帝驟然擺手道:“去,将劍取來!”
“這………不……不妥吧!”
一旁的梁九功險些都要哭了。
奴才的萬歲爺啊!您是不是忘了您同殿下方才才鬧過矛盾,您早前還險些命人将殿下“摯友”給咔嚓了。以殿下的劍術,若要有個不是。在場之人,哪個能攔得住……
雖然并不覺得自家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會做出弑君弑父這般大逆不道之舉。但常言道凡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迎着自家主子催促的目光,梁九功心下叫苦不疊。
沒等上多久,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寶劍很快便被帶了上來,期間兩父子俱是默契地沒有開口。
能送入康熙手裏的寶劍自是沒有不好的,除去略顯華麗的劍匣。眼前這柄長劍不論重量,手感都頗合胤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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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入手的那一瞬間,只見胤礽周身氣勢陡然一變,方才還是溫煦的春日暖陽,下一刻卻是驟然冰雪滿天。仿佛被胤礽眼中的銳意所驚,梁九功下意識擋在了自家主子跟前。
反倒是康熙爺本人,自始至終連腳步都未曾往後挪上一步。若非隐隐收縮的瞳孔,怕是任誰也觑不到眼前這人的心思。
胤礽淡淡一笑:
“汗阿瑪,兒臣獻醜了……”
乾清宮作為康熙常日議政之所,正殿自是頗為寬敞,此刻無疑給胤礽提供了一個絕佳場地。不過這次,胤礽并沒有選擇那些繁複地招式。
在上首二人炯炯的目光下,只見眼前青光一閃,大殿中央,方才還在吞吐香料的紫金銘鼎香爐突地從正中央裂開。
“啪!”伴随着一道沉重的落地聲,上首康熙帝驀地從站起了身子。
“這………這,怎麽可能!”
一旁的梁九功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半響方才顫抖着身子帶着些許呓語道:
“太……太子殿下方才那……那把劍分明………分明………”沒碰到爐子啊!
怎麽可能呢?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斷不會出錯的。然而事實上………看着眼前自正中央整齊劈開的爐鼎。若非還有些許理智拉扯着,可憐的梁公公幾乎立時便要跌倒在地。
這真的是人可以辦到的嗎?
一旁的康熙帝雖未說什麽,然而短暫的驚疑不定後,在看向下首胤礽時,那熱切甚至隐隐帶着期盼的目光已然說明了一切。
眼前這一幕,顯然已經脫離常人範疇了,說不得,想到早前聽過的修行之事,饒是康熙,此刻也不由心熱了起來。
辨出其中的渴盼之意,将手中長劍随意收鞘,胤礽心下不由嘆了口氣,面上卻仍是如常道:
“不知汗阿瑪可曾記得,年前兒臣曾親創過一套劍術?”
似是想起了什麽,康熙點了點頭:
“不錯,那套劍法可是連宮中的劍術大家都直呼妙不可言,朕早前也曾親自嘗試過,确實能感受到其中說不出道不明地玄妙之意………”
“怎的,可是那套劍法有何特殊不成?”眸光瞥過已經碎成兩半的香爐,康熙眼神不由一亮。
若是這套劍法有此作用……
可惜下首之人卻是搖了搖頭:“早前兒臣也是這般認為,然而這套劍法,兒臣也曾教過四弟他們,可惜………”輕嘆了口氣,胤礽方才繼續道:
“除去身子康健了許多,幾位弟弟并未如兒臣般修出內勁,亦或者可以說是劍意………”
說到最後,胤礽語氣也有些不确定。
“那保成可知曉為何?”未曾聽到想要的,康熙眼中熱切雖微微褪下了些許,只目光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
“回汗阿瑪,兒臣起初也不知為何,為此還特意書信求問了涼山寺的無妄禪師。也是那時候,兒臣方才知曉所謂入道之說。”
似是想到了什麽,胤礽目光抖然空蒙了片刻,
大殿之上,一時間安靜地吓人。
良久,胤礽清潤的聲音似是自遠方而來,帶着說不出的飄渺之意,殿中衆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無妄大師告訴兒臣,真正彌足珍貴的,并非是那套劍法,而是在兒臣領悟劍意之時的那一瞬間。”
“所謂感天地之自然,悟心中之所道莫過于此。”
說到這兒,胤礽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不怕汗阿瑪笑話,即便是兒臣,後來無數次想找回當時那種感覺,也是不能了………”
“不過自那之後,兒臣确實察覺出體內多了些什麽,于循環往複中生生不息,尤其在每次用劍之時。”
大殿內,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反倒越發玄妙了起來。梁九功早被驚地兩眼發蒙,再難有言語。倒是此刻,正襟坐于龍椅之上的康熙帝,到底見識地多些。胤礽方才所言,雖晦澀了些,然修行本身就是一件玄之又玄之事……
倘若人人可得,這世上又哪裏來的凡夫俗子汲汲經營呢?
這般想着,康熙複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不過看着眼前風華正茂的兒子,眼中到底多了些許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出的複雜。
定了定神,康熙方才繼續道:
“除去方才那一劍,保成口中的那股內勁可曾有旁的好處?”
對于這個,胤礽早有準備:
“回汗阿瑪,自年初以來,兒臣能明顯感覺到身子較之以往輕盈了許多,且力道,速度,甚至敏銳度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至于旁的………”胤礽苦笑着搖頭:“兒臣尚還未曾發覺………”
這麽說來,比之所謂修道,保成這倒更像是所謂的“內勁”。摩擦着腰間的玉玦,不得不說這一刻,康熙心下還是有些失望的。
“那麽早前女色之事,也是對方所言?”
“是,汗阿瑪。”胤礽果斷點頭:
“咳咳………無妄禪師早前曾言,若要想要更近一步,切記不可過早失了………失了元陽。”說到最後,胤礽白皙如玉的面龐上不知何時沾染了些許薄紅。
即便早有準備,聽到這個,康熙仍是下意識皺了皺眉:
“保成乃一國儲君,日後遲早要娶妻納侍,廣添子嗣。武藝再好,也斷不該為此耽擱了人倫大事!”
“可是汗阿瑪………”自小到大,胤礽少有這般激烈的時候:“兒臣自幼癡愛劍術,傳言有儒生立身成道,有醫者濟人成道,兒臣如今有此境遇,日後未嘗不可以劍入道。”
大殿中央,滾落地半邊爐鼎旁,胤礽突然直直跪倒在地,原本清潤地眸子像是墜上了星光,此刻說不出地堅定道:
“雖知希望渺茫,可兒臣無論如何也不願錯過此等良機,還望汗阿瑪成全………”
不知何時,窗外已是驟雨初歇。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良久,大殿上,只聽得康熙一聲微不可見的輕嘆:
“罷了,近兩年便先算了,不過身為太子,日後遲早要有福晉的,保成你可明白?”不得不說,說出這句話時,康熙心下不乏某些隐秘地期盼,這才并未給出具體期限。
胤礽微怔了一瞬,旋即只當未覺道:
“兒臣多謝汗阿瑪成全。”
說開了此事,父子倆方才的隔閡好似一瞬間便沒了蹤影。兩人一道用過了午膳,又就着今早的政事淺談了幾句,直到晚間,胤礽方才起身離去。
“梁九功,你說方才保成所言,有幾分真假?”入夜,原本早該歇下的康熙帝此刻卻沒有半分想要歸寑的念頭。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康熙帝棕黑色的眸子在燭火下明明滅滅,教人瞧不出半分深意來。
一旁侍着的梁九功下意識垂下了腦袋:“哎呦,奴才又不似萬歲爺您見多識廣,哪裏瞧的出端倪來,不過太子殿下自小在陛下您眼皮子底下長大,又是在這深宮之中,怕也難有旁的境遇………”
這話倒是不假,康熙面上果然好看了許多。梁九功見罷這才湊上前繼續道:“何況,這事除了太子殿下,不還有另一位當事人,萬歲爺不是早遣人去問了,想必過不了幾日,真相自會見真曉………”
不知想到了什麽,燭光下,康熙緊皺着地眉微松了些許。一直到夜半時分,乾清宮燈火方才熄了去。
與此同時,毓慶宮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時間,帏帳內,看着眼前斂眉沉思的胤礽,青玉重重躺倒在柔軟的錦被之上,旋即結結實實地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今天這事兒到底圓了過去,不過小保成,果然如咱們早前所料,你家汗阿瑪當真對修行之事頗有興趣。”
想到今日對方面上隐約透出的渴慕之色,青玉搖了搖頭,一張娃娃臉上難得露出些許凝重來:
“還好小胤礽你早有準備,如若不然………”說這話時,青玉下意識看了眼一旁不知再想些什麽的胤礽,在這潑天的際遇面前,所謂父子情分究竟又值得幾分呢?
啧啧兩聲,青玉複又蹦噠着滾到了胤礽跟前:
“對了,本尊竟然不知道,你居然這麽早就開始布置了?還早早跟那老和尚通了氣兒。”青玉這些年跟在胤礽身邊,對對方行事作風可謂再清楚不過,心知早前乾清宮對方既然提了,那麽一應證據自是不會缺地。
不拘是人或是物。
胤礽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翌日,胤礽便收到靈鴿來信,自家汗阿瑪果真派人前去詢問了無妄法師,甚至還帶走了兩人早前“交流”所用的信件。
當然其中內容,正是胤礽早前夥同對方早早備好了的。這會兒面對青玉的驚奇的目光,也只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不過有備無患罷了………”
話雖如此,胤礽眉間卻仍是多了幾分悵色。有些棋,注定不是走對了,便萬事皆好。選擇欺瞞自家阿瑪,胤礽至今并未覺得後悔。
人心的貪欲能到哪種地步,胤礽早非昔日之蒙童,他不願也不會去拿自己同汗阿瑪這些年的情分去賭。自他有這個意識起,不論是一日複一日刻意展現的劍術天賦,亦或是時不時對道法的留意皆是為了今日………
除去決計不能暴露的水靈根,若是秘籍,靈物之流尚會引人觊觎謀奪,那麽根植于自身的天賦呢?
一切皆有跡可循,方才不會惹人生疑。這還是入學之際,汗阿瑪親自教導于他的………
只到底,還是有些遺憾的吧!想到少時時,自己同汗阿瑪幾乎無不可言說之話。
黑暗中,胤礽緩緩閉上了眼睛,良久方才摒棄雜念,步入了冥思。
同一時間,養心殿內,康熙帝緊緊捏着手中的信件,目光留在信件結尾處的最後一段久久沒有離開:
“今靈氣稀薄,天地間已難有修士立足。以武入道雖已是上古傳聞,然殿下既能在無人教導之下經由頓悟引動天地之力,歸于內息,可見于劍術一道天賦實在卓然。倘若此心不改,此意彌堅,日後未嘗不會有得道之日………”
得道啊!死死盯着上頭的只言片語,不得不說哪怕希望渺茫,這一刻,康熙帝心下仍止不住澎湃了一瞬。
罷了,這幾年暫且由着保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