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傾灑

第33章 傾灑

遲昕是捂着嘴, 連滾帶爬下車的。

她本就暈車,又在那樣高的時速下甩尾過彎,能撐過十圈已然是極限。

所幸白天沒吃什麽東西, 幹嘔也嘔不出什麽來。

但這樣軟着腿蹲在道邊,在昔日喜歡着自己的人面前不停地幹哕, 對遲昕而言也是足夠狼狽的事。

胃部的痙攣帶來的絞痛激出遲昕剛剛收住的眼淚,她抽了抽鼻子卻無濟于事,反而讓壓抑在心頭的委屈漫了上來。

當初和魏京岚在一起的時候, 遲昕确然沒考慮長久的,她甚至想好了和魏京岚提分手的場景。

那時候她自認即便不是好的戀人, 也會是個合格的雇主, 只要魏京岚願意和她好聚好散, 那她絕不會虧待魏京岚。

可無比荒謬的是,死皮賴臉追着魏京岚的是她,向魏京岚道歉的是她,小心翼翼地希望魏京岚尚有餘情的也是她。

魏京岚倒像是這場感情的甲方,在她反複修改方案,延遲提供情緒價值的兩年裏, 逐步收走所有的耐心,而今在她一點點改變成魏京岚想要的模樣時, 直接返給她一個差評,利落地退了單。

她說,她不喜歡她了。

在遲昕逐步意識到, 自己潛移默化地成長為非魏京岚不可的模樣的時候。

魏京岚卻已經習慣不要她。

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眼角滾落,破碎在道邊, 遲昕伸出手捂着嘴才堵住自己即将發出聲的嗚咽。

一旁的樂知微看不下去,拍拍遲昕的肩膀, 将本來為老板準備的水遞給她。

遲昕背過身倉促地抹下眼角,感激地道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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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保镖搖搖頭,重新走回自家老板的身邊。遲昕順着樂知微的方向去瞧那人,卻沒能從那人身上瞧出一絲絲關切。

魏京岚自認定了二人不會有結果之後,便将遲昕強制地趕出了自己的世界,無人可以打動她,什麽都不能挽回她那顆與遲昕漸行漸遠的心。

遲昕把魏京岚鳳眸中的清淡看在眼裏,心口處的悶痛蔓延到每一根血管而後帶來指尖的麻木感,像是被剪斷傀儡線的木偶,是用是舍皆不由她。

長久的寂靜之中,遲昕總算明白,無論她如何挽回,魏京岚都不會再對她投入一丁點關注的。

曾經,她看魏京岚每個季度幫她整理衣櫃時,都會要求魏京岚幫她把網購解壓卻一次都沒有穿過的衣服捐出去。

美其名曰——斷舍離。

那時候魏京岚看到比較不錯的搭配還會勸她留一留,最後都被她拒絕。

“還會再買新的。”她曾滿不在乎地回應。

而今,她就像那些在衣櫃裏從未被瞧上一眼的衣服一般,也被魏京岚收到雜物箱之中,成為斷舍離的一部分。

魏京岚對她的感情當真是……了斷得一幹二淨。

那魏京岚還會再遇到新的人,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嗎?

到那時候……她該怎麽辦?

遲昕想到這,只覺指尖的麻木忽然爆裂開來,倒流回心間,耳邊明明沒有人出聲,卻嘈雜得令她難以忍受。

她趕忙喝水漱口,強壓下那股溢滿在心的慌亂,軟着腳挪到了魏京岚的身側不遠處。

春意漸濃,卻揮不散她眼底氤氲的涼,遲昕眨眨眼,将淚埋在眼底,稍稍緩和情緒才若無其事地開口:“我沒事了。”

這一聲“沒事”,也許只是在安慰她自己而已。

魏京岚沒戳穿她勉強撐起的自尊心,主動帶過話題:“我剛剛在想……為什麽我們明明已經不該再産生不必要的交集,遲小姐卻還要來打擾我。”

遲昕随着她的言語僵了面色,垂着頭不願與她對上視線。

“思來想去,這會兒才琢磨清楚。”魏京岚停頓片刻,慢條斯理地繼續:“遲小姐這是在變相為遲家求情?”

她神色認真不似玩笑,的确是為遲昕總對她來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而細細思量。

以遲昕無利不起早的個性,絕無可能是特地來找她道歉的。

之所以反複來确認她的态度,大概是還想打一打感情牌。

畢竟,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遲昕為了能安撫她的情緒,連随口求婚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後來,考慮崔家的勢力更是打算将婚姻大事當作兒戲。

這樣想來,遲昕忍着自己的恐懼,也要坐上她的車去說幾句毫無意義的廢話,就很好理解了。

替遲家求情這種事,直白又傷自尊,不如用最不在乎的感情做鋪墊。

想到這,魏京岚偏了偏頭去觀察遲昕的表情,果然見剛才還不願意正視她的遲昕猛地擡起頭,靈動的雙眸中,訝異又帶着哀怨,仿佛在責怪她的直白。

但魏京岚實在沒有精力與遲昕虛與委蛇,更沒有在此時還去照顧遲昕臉面的意願。

她扶了扶眼鏡的邊沿,淡紫色的鏡片阻擋住快要戳中面門的異形,冷靜地道:“遲家這些年借着崔家的勢打壓別家,違背了商場上良性競争的原則不說,手段也并不光彩。即便沒有我二人的紛争,崔家也不會再縱容。至于其她的,你遲家憑自己努力掙到的東西,我崔家不會也不屑于争搶。所以這場風波之後,遲家會受創,卻不至于翻不了身。”

她想了想,又忽而想到什麽,唇角勾出一抹譏诮的弧,緩緩補充:“或許你也想替你的阿意求情?那抱歉,她與我有私人恩怨,你若是站在她那邊也沒關系……”

“我沒有!”遲昕終于找回自己幹澀異常的嗓音,急匆匆地打斷她:“魏京岚,我沒有想過這些。”

她不明白從前最是體諒她的人,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誤解她,可她毫無辦法,只能盡量解釋:“遲家的企業都是我媽媽在管,退婚後她也不讓我插手。至于阮忻意……阮家更是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魏京岚,我今天來,只是想和你說說話……沒有別的心思。”

“是麽……”魏京岚随意地應了聲,顯然未将她的解釋放在心上。

遲昕被她看似是附和實際上是敷衍的回應弄得更加酸楚,深吸一口氣,生硬地轉了話題。

“這個還給你。”她從包裏拿出被自己事先裝訂好的魏京岚的兩本設計稿。

畫稿都很潦草,遲昕裝訂的時候按照魏京岚标注的時間順序逐一整理下來,發現竟有一張與她在國外穿得那件很像。

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繁雜的紋路,特意标注的尺寸是遲昕最熟悉的。而令遲昕驚訝的是,類似的标注還有許多張。

關聯到國外那件如同量身定制的禮服,遲昕厚着臉皮猜測,這都是魏京岚在無數個陪伴她創作的時光裏為她定制。

“Whape”的主理人,世界頂級的服裝設計師,将那些動辄百萬的巧思于無聲處用在遲昕身上,可真正讓遲昕見過的才不過兩件。

一件在V家盛典時應急,另一件,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裝訂的時候遲昕都在為魏京岚叫屈,這一張張設計稿如同魏京岚在她身上默默花費的心思,可最後讓遲昕知道的,僅有寥寥幾筆。

更多的,全部在遲昕不知道的角落,被魏京岚親手埋葬在過往裏。

其實并非魏京岚刻意隐瞞,這些設計稿都在她家,并沒有刻意藏匿,倘若遲昕抱有一點點好奇心,都能發現魏京岚沒有訴諸于口的“小秘密”。

可那時候……遲昕卻只顧着自己,将魏京岚忽視得徹底。

“謝謝。”魏京岚的聲音将遲昕的神思從難以言喻的悔痛中喚回來。

而不知不覺間,遲昕遞出去的設計稿,已經轉移到樂知微手裏。

遲昕收斂一些自己的情緒,再次道了一聲:“對不起。”

魏京岚瞥了一眼那精致細密的裝訂線,便知道遲昕看過她的設計稿,這一次她沒有反駁什麽,只輕輕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還有一些……我的小像。”遲昕像是做了虧心事,聲音放得很低:“可以留給我嗎?”

那些小像被遲昕珍而重之地單獨裝訂成冊,現在放在包裏沒舍得拿出來。

她想,以魏京岚現在的态度,大約會将那些小像看作幾張廢紙,甚至可能因為看着煩心而直接撕毀,不如留給她做紀念。

“可以。”魏京岚沒計較這類小事,主動遞了臺階:“本來也是未經你同意,侵犯了你的肖像權。”

“謝謝。”

遲昕禮貌地道。

近來總是發散的神思在恍惚中發覺,好像兩個人只有在說這些禮貌用語時,才顯得不那麽劍拔弩張。

魏京岚并不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朝她伸出手:“還有一樣。”

遲昕得了魏京岚今日的第一次縱容,護住自己的包壯着膽說:“香水可以也留給我嗎?”

可魏京岚這回卻蹙緊眉拒絕道:“不行。”

她拒絕得十分幹脆,遲昕愣了片刻,才用手捋了下耳邊的碎發掩飾失落,輕聲問詢:“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因為不知道從什麽人身上都有可能聞到自己親手炮制出的味道,挺惡心的。”魏京岚眸色深深,內有疏星霜凍,回應遲昕的語氣也透出一股寒意。

遲昕當然知道她在暗指什麽,趁此機會趕緊說明。

“之前阮忻意假借與‘Whape’主理人相熟,冒領了你的功勞,并借此找我要一款限量版香水。我的限量香水都是放在市中心房子裏的收藏櫃,這事你也清楚的。”

“那時候我……我被別的事占了心神,沒留意她具體拿走的是哪一瓶,更沒想到她會借此找你胡言亂語。你信我這一回……”

她這樣急切地想要剖白自己,魏京岚卻沒給她任何正向的反饋,甚是随意地道:“知道了。”

遲昕終于沒忍住自己的哀怨,反問:“你現在根本不在乎,是嗎?”

“是。”魏京岚直言不諱。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遲小姐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我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的,不如專注在結果上。”魏京岚稍停一會兒,繼續:“可結果就是,香水在別人身上聞到,戒指是別人轉手給我。”

“我不會再……”遲昕試圖做出保證,卻被打斷。

“遲小姐。”魏京岚不願再談:“我趕時間。”

還須辯解什麽呢?在魏京岚那裏,早已對她無話可說。

遲昕眼眶發酸,嗓子也變得緊繃,沉了半晌,默默從包裏拿出那瓶香水交給魏京岚。

“謝謝。”魏京岚修長的手指将瓶身捏住,避開與遲昕觸碰的可能。

遲昕想問,你以後也會為別的姑娘制香嗎?

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道。

“你會把它送給別人嗎?”

魏京岚沒有回答她,只走到标注有害垃圾的垃圾桶前,擰開瓶蓋,将本就不多的香水,連同她過往為她付出的心血傾灑而出。

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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