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織夢

第34章 織夢

魏京岚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 讓遲昕連阻止都來不及。

“別……”遲昕伸出手,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握不住的香氣在指縫中溜走。

無能為力。

血脈中的鈍痛促使遲昕不由自主地發着抖,吸進肺的氧氣變得稀薄, 憋得遲昕滿眼通紅。

為什麽寧可丢棄,也不願意施舍給她一點念想呢?

到嘴的質問卻只化作一聲聲幹嘔, 吐不出亦咽不下。

“咚!”魏京岚将空瓶也順勢丢進垃圾箱內,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給遲昕一個背影。

遲昕按住翻攪的胃部蹲下身, 沒有力氣再跟上魏京岚。

這場魏京岚編織給她的鏡花水月裏,造夢者這樣果斷, 只留下遲昕在無盡的悔痛裏擁抱夢魇, 沒有辦法醒轉過來……

——

那天回去之後, 郝然發現遲昕變得寡言,比之前剛退婚的狀态更消沉。

但這種消沉卻不露于人前,只有郝然和羅钰這種身邊人能感受得到而已。

工作時的遲昕就像是戴了一張社交的假面,連笑容都是恰到好處的。而在工作之外,遲昕将沉默刻在了骨子裏。

她不吵不鬧,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不會因為狀态不好就使小性子,也比以往都更好溝通, 即便狀态這樣差,也沒有出現找不到的人的時候。

她将靈魂放逐,只留着空空的皮囊在茍延殘喘, 機械地扮演着別人眼裏的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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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姐,昕姐一直這樣下去, 會不會出問題啊?”趁着遲昕在商務車內熟睡的時機,郝然輕聲問羅钰。

羅钰瞟了一樣遲昕眼底遮不住的黑眼圈, 嘆息着搖搖頭。

明明不再任性的遲昕比以往更好合作,可羅钰就是有一種隐隐的擔憂。

這種擔憂終在遲昕待在錄音室裏一整天都沒錄成一首OST時,終于得到印證。

“钰姐。”遲昕摘下耳機從錄音室裏出來,淡淡地做出決定:“和劇方溝通一下,這首OST交給別人來唱吧。”

“交給別人唱?!”羅钰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在以前,除非是別人跟她約歌,不然遲昕絕不會通過別人的口去诠釋自己的作品。

如今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竟然願意将自己的歌讓出去。

“昕昕,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嗓子……出了什麽問題嗎?”

“沒有。”遲昕搖搖頭:“只是我的演唱情緒不對。”

“調整不了嗎?”

“钰姐……”遲昕莞爾,眉宇間卻堆砌着無邊的寂寥:“這首歌放在現在,或許我都創作不出來。”

羅钰慎重地權衡一陣,道:“我去和劇方溝通,但是昕昕,你還要這樣頹廢多久?”

遲昕抿緊唇,無言以對。

她不是故意傷春悲秋,無事說愁,可有關愛情的夢境太過迷離,将她堅定的意志瓦解得很徹底。

她的創作靈感并未受到影響,但卻被屏蔽了與快樂有關的部分,連帶着聲帶也發緊,就像今天在錄音棚內,無論她怎麽調整,都無法放松下來。

那些輕松甜蜜的字眼,她唱不出來。

遲昕心裏明白,這對于歌手而言是致命的,但她找不到有效的方式調整。

“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該怎麽辦?為此限制自己的歌路嗎?”經紀人繼續問。

“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吧……”遲昕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

“你不能一直陷在過去出不來。”羅钰嘆口氣,勸慰她:“人總要向前看。”

經紀人說得委婉,但這個過去指的是什麽,遲昕卻清清楚楚。

可不是她固執地抓着往昔不放,而是那個屬于她的往昔被丢在了不可回溯的角落,再也尋不到了。

車窗外的細雨纏綿,挂在玻璃上被風一吹就散了,遲昕指尖沿着脆弱的雨線劃過,留下指紋摩挲的印記。

“钰姐,正是因為我在向前看,才沒辦法找回從前的自己。”遲昕糾正。

甜蜜的,嬌柔的,心懷希望的,不谙世事的,都只能通過和弦成為過去的符號。

而現在的她,再無那樣純粹的心境去诠釋美好。

“昕昕,有些遺憾是注定的。”羅钰怕她還在鑽牛角尖:“你還年輕,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嗯。”遲昕輕聲細語地應着。

心中的茫然卻未因經紀人的安撫而消解。

那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在哪裏呢?如果不是那個人,又怎麽談得上是重新開始呢?

遲昕暫時找不到答案。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将她蒙塵的思維洗刷幹淨,露出那個她刻意不去想卻不知何時被刻在心上的名字。

周圍在剎那間恢複井然,只餘她心中漸響的和弦,彈奏出唯有她知曉的一場兵荒馬亂。

——

趁着調整的空檔,遲昕回了趟遲家。雖說母親不讓她摻和企業的事務,但她做不到不聞不問。

被阮忻意擺了一道後,遲昕不敢通過熟悉的朋友和家裏溝通,再加上遲家面臨的危機不小,禮城許多人擔心引火燒身,唯恐對她家避之不及,往日上趕着結交的人這會兒更是連個影子都摸不到。

別墅裏,遲希卻一反常态地露出久違的和煦笑容,見是自家閨女來,竟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你怎麽回來了?”

遲昕不明所以:“我不能來嗎?”

遲希有一點尴尬,蹭了蹭鼻尖遮掩道:“沒有。”

“家裏出了什麽事嗎?”遲昕追問。

然而母親還是語氣平平地道一聲:“沒有。”

仿佛還将她當作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只管照拂在自身羽翼下就好。

遲昕心中疑惑更甚,正待問詢,然而下一秒進來的人卻是瞬間解了遲昕的惑。

“媽咪?!”

尹輕辭怔愣片刻,有些做作地回身關好門,又換好鞋,才緩緩擡頭應聲。

“昕昕,你媽媽呢?”

“她不是就在這……”

遲昕回身,身旁哪裏還有遲希的身影?她只好将到嘴邊的話語咽下,轉而道:“她在家。”

尹輕辭并不意外地點點頭,前往書房的腳步一頓,微微側過身道:“中午我們一起在家吃頓飯好不好?”

她的語氣輕松又随意,可這一句“我們”,遲昕上一次聽見還是在高中。

一轉眼,已經過去八年。

“好。”遲昕輕輕應了聲,沒去打擾母親們的重聚。

在遲昕印象裏,上一次見到尹輕辭還是在去上大學前,那時候她被遲希明令禁止再見尹輕辭,急匆匆的一面還是在機場。

對于尹輕辭的離家,遲昕長大後逐漸理解,可那個時候,遲昕卻只能感受到難以原諒的背叛。

遲希的确有錯,但尹輕辭卻是那個叛離了家的人。

屬于她的家,因為尹輕辭的離開,而變成一座尚且可以容身的房子,不再具備任何溫暖的意義。

而年幼的遲昕,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裏,成為了那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後來,遲昕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打拼,鮮少回到這裏,才在一個個搖光伴影的夜裏,明白越是深刻到不能容納一絲破碎的感情,越易缺難圓的道理。

尹輕辭或許還對這個家有留戀,卻不足以支撐她不計前嫌,與遲希和和美美地過下去。

抑或者,在兩人都經歷過那樣的離心之後,誰也不能再放下自尊,靠近對方一點。

那現在呢,時隔多年,她們真的……放下過往了嗎?

這麽多年的分離,能解開心結嗎?

“在想什麽?”尹輕辭的聲音打斷遲昕的神思。

遲昕搖搖頭,沒将疑問問出口。

“公司遭遇的危機,說到底是你媽媽貪心不足,別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尹輕辭欲拍拍她,卻被遲昕下意識地躲開。

兩人都為彼此的動作感到尴尬,過了片刻,異口同聲地道:“抱歉。”

遲昕懊惱地閉嘴,尹輕辭卻展顏,感慨道:“我們昕昕寶寶長大了啊。”

遲昕差點被這一句親昵的稱呼催下淚來。

她記得小的時候,尹輕辭也是這樣。

昕昕寶寶今天睡得好嗎?

昕昕寶寶有交到新朋友嗎?

一次考試失利沒什麽的,我們昕昕寶寶不要哭鼻子啊……

那些童年裏不敢去回憶的點滴,随着這一聲稱呼翻湧而上。

別人都以為,在尹輕辭與遲希分開後,跟着遲希生活的遲昕其實更親近媽媽一些,殊不知遲昕的童年,是尹輕辭參與更多。

那會兒遲希總是忙,忙着推進項目,忙着拓寬人脈,難免會忽略遲昕。

遲昕的家長會幾乎全是尹輕辭一個人去開的,遲昕生病發熱是尹輕辭徹夜不眠地照顧她,甚至連遲昕的通感症,都是尹輕辭發現并教她接納與衆不同的自己。

可後來,卻是這個悉心照顧她的媽咪主動放棄參與她的成長。

“昕昕,比起我,你媽媽更需要你。”尹輕辭曾這樣告訴她。

可沒有人問過那時候的遲昕,她需要誰。

“為什麽會回來?”遲昕整理好情緒,幹巴巴地問。

“最近公司變動比較大,幾個蠢蠢欲動的董事想要借機奪你媽媽的權。”尹輕辭言簡意赅地道。

遲昕心念一轉,這才反應過來,當年尹輕辭離開,并沒有将手握的股權變賣,如今回來,自是要幫助遲希維持公司的穩定。

“明白了。”

當初遲希比尹輕辭更需要她這個女兒,所以尹輕辭便毫不猶豫地将她抛下,不去問她的意願。

如今也是遲希需要她,所以尹輕辭選擇回來。

壓抑了許多年的委屈化作難以克制的怨恨,促使遲昕沒有辦法再心平氣和地與尹輕辭共處一室。

她猛地站起身,自顧自地朝玄關走。

“麻煩跟我媽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昕昕,不是說好要一起吃飯嗎?”尹輕辭着急地追上來。

“不吃了。”遲昕沒有說明緣由,只道:“改天吧。”

她走得倉促,沒再理會身後尹輕辭的挽留,直接開車逃離了屬于母親們的家。

等車子開出很遠的距離,遲昕才緩緩停在道邊,用額角抵着方向盤緩解情緒。

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吓得遲昕一個哆嗦,遲昕看了眼來電人才接起:“怎麽了钰姐?”

“小青的工作室聯系我,邀請你一起參加節目錄制。正好最近你檔期空,考慮一下?”

羅钰口中的小青是遲昕前兩年在一檔選秀節目裏遇到的女孩,在那檔節目裏,遲昕作為嘉賓挑幫助節目組選拔有實力的新人,其中就包絡趁着學校放假來參加節目的付語青。

付語青唱功和創作能力都是同批素人裏的佼佼者,脫穎而出是合理的事。

但節目組本身有要強捧的新人,所以輪到付語青這裏,就只能面臨半路淘汰的下場。

其她的嘉賓都敢怒不敢言,默認了節目組的暗箱操作,唯一支持付語青的是遲昕。

最後,付語青雖然沒有在節目裏拿到冠軍,但也在聽衆心裏留下了姓名,成為樂壇一炮而紅的唱作人。

而公衆不知道的是,因為力挺付語青,遲昕不小心得罪那檔節目背後的資方,因此被記恨,黃了好幾個資源。

付語青是個很知恩的姑娘,從那之後便認遲昕做老師,這幾年也和遲昕保持着緊密的聯系。

如今付語青正式從學校畢業,全面投入到工作之中,遇到這個不錯的資源,自然不會忘記遲昕。

“好。”遲昕對此沒什麽異議,只是還沒有從與尹輕辭相見的情緒裏完全跳脫出來,嗓子聽着還有些暗啞。

“怎麽了嗎昕昕?”羅钰敏銳地捕捉到她的異常,關心道。

“沒事。”遲昕沒有任何傾訴的意願:“行程定好就發給我吧。”

等挂斷經紀人的電話,付語青的微信語音通話就頂了進來。

“老師!”

小姑娘明明只比她小幾歲,卻愛這樣尊敬地稱呼她。遲昕糾正幾次都改不過來,也就随她去了。

“嗯。”

“您最近忙嗎?現在在禮城嗎?我可以去找您玩嗎?”小姑娘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你問題這麽多,讓我回答哪一個?”遲昕與她打趣。

她的語氣還有些沉,不同于以往的輕松明快。

做歌手的總是對聲音背後的情感格外敏銳,付語青想都沒想,直接道:“老師這個語調,怎麽越來越像師母啦?”

遲昕愣了半晌,這才裝出羞惱,道:“多嘴!”

付語青畢業之前,每到放假都會去找遲昕玩幾天,自然沒有漏過魏京岚與遲昕之間的那些互動。

盡管在付語青面前,遲昕有心遮掩,小姑娘還是自發地對着魏京岚喊“師母”,那時候遲昕只當是玩鬧,并未刻意阻止,如今再聽到付語青提起,竟覺得有些心酸。

短短幾個月,遲昕竟然不自覺地模仿着她,可她,與遲昕再無瓜葛。

“那老師是同意我去找您玩啦?太好了!”付語青顯然很是高興,沒有注意到遲昕這頭微微調整的呼吸。

“我不讓你來你就聽話?”遲昕玩笑着反問。

“那可不行,我可想老師了~”付語青露出撒嬌的語氣:“而且最近我對象工作不忙了,總愛找我的茬,我要冷淡她幾天!”

付語青談戀愛的事并未瞞着遲昕,只是具體是誰,遲昕卻沒見過。

“要不要帶你對象一起來禮城?”遲昕順勢邀請。

“才不要,我本來就是要去老師那裏躲清靜的,才不想帶上她。”付語青想了想,又認真解釋:“她最近也有很多事要忙,下次有機會一定讓老師幫我考驗一下她。”

遲昕被她的鬼靈精逗笑。

“對了老師,前幾天我陪我對象參加應酬,好像還看到一個很像是師母的人呢。只是對方周圍跟了好多人,我也沒敢上前細看。”付語青忽然提起:“師母最近被您派出去幹大事了嗎?”

遲昕意識到付語青可能是看到了魏京岚,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沉了許久,才故作神秘地道:“等你來禮城我再告訴你。”

“……”

後來付語青又與遲昕聊了會兒節目的事才挂斷電話。

遲昕将手機屏幕按熄丢到一邊,神思卻還沒從付語青的的言語中扭轉回來。

自上次見面後,遲昕便跟魏京岚徹底斷了聯系,羅钰這邊也沒有任何有關“Whape”的消息,魏京岚這個人就這樣利落地消失在遲昕的世界裏。

有限的回憶也因為遲昕曾經的敷衍與輕視而變得很模糊。

可就在她不抱任何幻想時,卻從她母親們這裏燃起了那一點不敢露于人前的希冀。

連她的母親們在鬧得那樣難堪之後,都能有機會重新聚在一起,那她是不是也能等一個契機,重新與魏京岚相識?

也許檸檸說得對,宇宙這麽大,只要她有耐心,她們總尋到再次産生交集的機會。

傍晚,遲昕按捺不住,學着網上的教程,折下第一支六瓣玫紅百合。

鮮豔的折紙中,記錄着遲昕這兩年從不肯對魏京岚透露的,卻在難過時也只想對魏京岚傾訴的心事。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行,但是讓遲昕有一種主動在對方面前寬衣解帶竭力引誘的羞恥感。

她折的很認真,鋒利的紙邊在她手指上留下一道血痕,遲昕吃痛,放進口中吮了一下又繼續。

即便不确定魏京岚會不會看到,甚至不曉得這支百合什麽時候才能順利送到魏京岚手邊,遲昕也不想怠慢。

這是她第一次對魏京岚坦誠,在魏京岚不知道的情況下。

六瓣玫紅百合嬌豔欲滴,遲昕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在泡沫上,放在卧室的床頭。

有了第一次,以後一定會簡單很多的。遲昕為自己暗暗打氣。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起,打斷遲昕的神思。

門外,不速之客拎着一袋在樓下超市買的冰鎮啤酒,對着遲昕舉起。

“昕昕,有沒有空陪我喝兩杯?”尹輕辭語氣輕松,面上的神色卻帶了一點擔心被閨女拒絕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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