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狐

第39章 雪狐

自從在會場裏見到魏京岚的身影, 遲昕的視線便沒有從她心心念念的人身上移開過。

她望着魏京岚在保镖的重重保護之下,與人談笑風生,又見她忙完工作後背脊細微的伸展。

她看到不同的人找準時機上前與她攀談結交,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後,她面上不曾落下的得體神情。

她看到魏京岚身旁的女伴滿懷關切, 按住魏京岚的手似乎在說服魏京岚什麽,卻被魏京岚輕巧地避開。

等那女伴被魏京岚打發離開後,她瞧着魏京岚端起酒杯, 一個人孤零零地朝休息區走。

魏京岚步履沉穩,四五米開外也有保镖護着, 但她眸中倦海深深, 遲昕只望進一眼, 便被卷入漩渦之中,無端地覺得壓抑且難過。

付語青拉拉她的手臂問:“老師要不要去和師母說幾句話?”

遲昕搖搖頭:“她現在大概不想耗費精力來應付我。”

可她的腳步卻很誠實,就這麽不由自主地跟着魏京岚行至偏廳,看魏京岚在休息區落座。

魏京岚身長腿長,一手延展開來搭在真皮沙發之上,另一只手托着酒杯輕輕地晃, 雙腿交疊,側身阖眸, 長睫自然而然垂在眼底,掃出一片濃重的陰影。

遲昕在付語青的慫恿下,稍稍靠近她一些, 能聞見白奇楠的獨特又濃郁的香氣,不同于香水調性的淺薄。

又有人陸續來找魏京岚搭讪, 都被她自如地應對而過。

她看起來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但遲昕卻通過她頸間突起的青筋和指尖微不可查的顫動知道她醉了。

上一次看到魏京岚醉還是在國外, 那時候魏京岚也像這樣,一面在晚宴裏展現得游刃有餘,一面任由通感症發作。

那晚要不是她們去而複返,她不敢想象魏京岚一個人暈倒在路邊會是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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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

遲昕粗粗算過,魏京岚自剛剛端起酒杯就沒有停下來,即便是酒量不錯的人,這樣豪飲也吃不消,更何況是不常碰酒的魏京岚呢?

她的通感症會不會再次發作?

餘光瞥見又有人注意到魏京岚,欲朝這邊走動,這一次遲昕都不需身旁的付語青勸說,腳步便順着本心來到魏京岚的身前。

“你……”她聲音有些幹澀,卻仍堅持說完:“還好麽?”

預想的質問和遠離都沒有發生,面前的人甚至連眼皮都沒擡,勾着唇角輕聲回她:“怎樣算好?”

遲昕在魏京岚的反問中失了聲。

是啊,怎樣算好呢?

曾經她以為,她們各取所需就挺好,她給魏京岚提供經濟支撐,魏京岚幫她維持創作靈感。

後來她得知魏京岚也有通感症,意識淺薄的她并沒有深入去了解,便自以為是地認為魏京岚同她一樣,也是通過這樣不能與外人道的方式汲取靈感。

那時候的她好像找到了世界上另一個可以依托的病友,甚至自信即便她們沒有感情,魏京岚也因病症而離不開她。

這樣的平衡在她看來就很好,穩固又輕松。

可她錯得離譜。

如今一個人自食惡果,靈感沒有因分開而被束縛,可那個她随時可以依靠的人,卻被她弄丢。

正常又空虛的生活将她填滿,她的悲喜只是自己的獨角戲,與她人無關。

當曾經向往的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遲昕才清晰地知道,這并不是她以為的“好”。

被做成标本的蝴蝶,永遠停留在展翅的絢麗瞬間,但它的“生”早已不在,甚至不如一只因斷翅而摔在草叢中的飛蛾自在。

虧她曾無數次偷偷許願,希望能有人不畏她是個有通感的病人,理解她自信背後的自卑,容得下她色厲內荏的脆弱。

但是當救贖她的神明來到她身邊,她卻用她的防備和滿身的尖刺将那人一次次驅趕出境。

是她的自私、偏激和任性,将屬于她的那份感情放逐。

她的神明不屑于再看她一眼,她也無需伸出畏縮的觸角,在感情中去做嘗試。

短短幾個月,她們都已各歸各位。

她竟不能再發自內心地稱一句“她過得很好”。

那魏京岚呢?她可不可以幻想,魏京岚在離開她之後,也有過迷茫?

哪怕只有剎那,都能令她重燃再靠近魏京岚一點點的勇氣。

她不想做魏京岚離開後甚至可以歡慶一番的“苦海”。那對兩個人都只剩無以彌補的遺憾。

晃神間,又有不識趣的越過遲昕,走到魏京岚身邊寒暄。

魏京岚并未起身,只稍稍坐直。她換了一條腿翹着,接過來人躬身遞出的酒杯一飲而盡,期間對方沖她在念叨些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清。

那亂竄的猶如飓風風眼的形狀更是刺得她眼睛生疼。

胃部的翻攪帶着痙攣性的的抽痛,加重了魏京岚竭力克制的暈眩感。

等那愈發模糊不清的人形走遠後,魏京岚才将酒杯擱置在一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她重新閉上眼,眉宇間閑人勿擾的表情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卻抵不住有厚臉皮的。

遲昕眼瞧着又有人要湊過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擔憂,她鼓起勇氣喊她:“魏京岚。”

她的聲音不小,又具備身為歌手的穿透力,尚可勸退一些觀望的人。

畢竟也沒幾個人敢這樣直呼魏京岚的全名。

然而別人怎麽想,遲昕已經沒有精力深思,她伸出手,言語間盡是商量的語氣:“跟我走好不好?”

魏京岚的情況不能再留在這裏了,那咬緊的牙關和清晰可見的脈搏都暗示着她已經到達極限,只是她不吭聲也沒人敢來帶她走。

她站得太高了,起點就是別人一輩子望塵莫及的金字塔尖,如今又創立了時尚圈炙手可熱的頂奢品牌,除了勢均力敵的幾位,沒人敢來觸她的黴頭。

同樣,也沒幾個人真正關心她的冷暖。

仿佛她天生強大,卓爾不群,清逸斐然,有昭昭之明。

遲昕甚至有些埋怨之前那位挽着魏京岚的女伴,如果真得魏京岚如此親近信賴,甚至是能讓魏京岚在爾虞我詐的商業會晤之中獲取些許放松的人,為什麽說走就走,就放魏京岚一個人在這裏呢?

魏京岚似乎對她的話沒什麽反應,只輕輕擡眼,眸色氤氲地将她望着。

她許久沒有這樣看過她,遲昕只覺耳邊琴簫驟停,心鼓咚咚咚地敲個震天響。

她不曉得魏京岚現在醉到什麽程度,有沒有認出她,如果認出了……還會不會跟她走。

“岚岚……”遲昕又将語氣放輕了一些,帶着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渴求:“随我走,行嗎?”

魏京岚眸底的墨色搖蕩了一下,卻在遲昕以為她會被拒絕的時候收起腿,撐着沙發站起來。

遲昕驚訝于她的配合,受寵若驚的同時也存了魏京岚醉得狠并未認出她來的疑慮。

“不是讓我跟你走嗎?”魏京岚習慣性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淡淡地問。

眼下帶她找個安靜的地方醒醒酒是最重要的,遲昕聞言一面給付語青使眼色,一面對魏京岚道:“跟我來。”

鬼靈精的小姑娘心領神會,遠遠地對遲昕比了個電話的手勢。遲昕明白她是讓自己有事電話聯系,點點頭後便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距離她身後半米不到的魏京岚身上。

魏京岚步伐依舊平穩,甚至有餘力一邊走一邊整理自己的袖扣。但她神色卻不清明,有雨孱雲愁,醉踏煙月之意,只是鮮少有人去深探她的情緒罷了。

或許此時的魏京岚也不會在意別人怎麽看她,就像付語青說的那樣。她就站在她的位置,觀萬家悲喜,心如寒鐵。

可遲昕只覺得心疼。

她不自覺地慢下來,哪知身後的影子也随着她放慢步速,仍與她隔着不近不遠的半米。

“你醉了嗎?”遲昕低頭望着她二人的影子,問。

“沒有。”魏京岚一如在國外那般飛快地答。

但今時不同往昔,遲昕已經能明白她波瀾不驚下的隐忍。

那時候為什麽就不能體諒她的不易,還要同她鬧脾氣呢?

心中酸疼的某處忽而被揪緊,血脈倒流變得冰冰涼涼的。

手比腦子快一步要去回身勾魏京岚的衣角,卻被魏京岚敏捷地躲開。

“別靠近我。”

遲昕愣在當下,不知道魏京岚是不是将她認出來,讷讷地不敢再有動作。

“那……你緊跟我?”

“嗯。”所幸魏京岚應得很快,令遲昕稍稍安定。

之前和付語青将這麽大的會場逛遍,也不無好處,譬如此刻,遲昕能夠以最快地速度沿着捷徑找到僻靜的休息區,讓醉意朦胧的魏京岚得以喘息。

今日的魏京岚格外地好說話,老老實實地跟着遲昕走到沒什麽人打擾的地方,順着遲昕的意思坐了下來。

“謝謝。”她禮貌地道了一句:“你不坐下來嗎?”

“我想去找點給你醒酒的果汁。”遲昕解釋。

“不用。”魏京岚按着額角停頓片刻:“一會兒就會好。”

自退婚以來,她對她從未像今日這般溫和。

遲昕忍了一會兒,關好半扇門防着別人又來擾她,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心頭的那股想多與魏京岚相處片刻的沖動,扶着魏京岚半米左右的位置拘謹地坐下來。

“岚岚。”她不指望她會回應,只輕輕地喚她。

久違的稱呼,都能令她眼眶發熱。

“嗯。”

魏京岚意外地應得很幹脆,叫遲昕覺得恍如隔世。

良久,遲昕才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濕潤,眨了眨眼,柔聲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問出口時,遲昕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要麽魏京岚因她的問詢将她徹底認出,捅破彼此難能可貴的溫馨,招呼保镖直接将她轟出去;要麽迷迷糊糊回她一句不認識,也将她心底隐隐的期盼徹底揮散。

“認得。”

魏京岚的淡紫色眼鏡還挂在棕色絲綢襯衣的衣領處,沒有拿起來戴上的意思,她撐着腮朝不遠處的遲昕投去一抹視線,似乎是綻了一點笑,整個人都柔軟許多。

“那……我是誰?”遲昕被她的情緒感染,壯着膽子追問。

她得寸進尺,眼下沒有被魏京岚轟走,便私心盼着魏京岚能念出她的名字,哪怕不像從前那樣喚她一聲“阿昕”,全名全姓的稱呼也好。

可魏京岚卻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雪狐。”魏京岚撐住下巴思索後,又補充:“粉色的,有板牙,不兇,不會吃人。”

遲昕:“……”

或許是因為酒後爆發幻視的緣故,醉後的魏京岚竟然将她認作一只小動物,怪不得沒有趕她離開,遲昕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落。

沉默間,魏京岚又主動開了口:“我也不兇,只是頭暈,你別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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