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配不上

第40章 配不上

魏京岚的确是醉了, 本就因自身狀态而加重的視覺誤差在酒精的作用下被無限放大。

她甚至辨不清,此時在她身側的到底是什麽。

頭痛欲裂,灌多了酒胃也難受, 吐不出又一路燒灼,眩暈将她卷入滿是黑洞不分晝夜的銀河。

可這時候, 有一只狐貍朝她伸出了毛茸茸的爪:“跟我走好不好?”

這小狐貍的模樣魏京岚似乎在哪裏見過,聲音也似曾相識。

但她現在腦子只能維持基本的運轉,無法調動任何常規的回憶。

魏京岚清楚自己身在會場, 周圍都是保镖,無人能夠在這裏傷害她, 更何況一只毛茸茸呢?

其實就算傷害她也沒什麽。

曾經她将美酒視作穿腸毒, 可真的入了喉, 也不會真的令她開膛破腹。

從前她堅持保留自己與人交往的餘地,不融入不過度,到最後也只能印證自己這二十多年是活在象牙塔裏而已。

逃避的,恐懼的,深惡痛絕的,最終還是會被容納和接受, 成為性格中的一部分。

而靈魂與通感症抗争的這許多年,她已經足夠累了。

她認同自己的殘缺, 自暴自棄,随波逐流。

“不是讓我跟你走嗎?”她對狐貍說。

可狐貍向她翹起尾巴想要對她示好的時候,她還是脫口:“別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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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狐貍無關, 是她手握鐮刀,稍有不慎便會傷了它。

狐貍大約是怕她的, 在那之後果然謹慎許多,沒再熱心地用尾巴來引導她。

可丘陵坡勢低緩, 無處可躲,怯怯的狐貍将她帶到自己的巢穴便局促地趴在一邊,仿佛一只丢了家的小獸。

魏京岚想了想,讓出土坡的制高點給狐貍:“你不坐下來嗎?”

熱情的狐貍說她病了,還要去為她尋治病的藥。

“不用。”她随意編了個說辭騙狐貍:“一會兒就好。”

這病又不會将她摧毀,習慣就好了。

或者,這只狐貍可以幫幫忙,伸出利爪将她戳瞎也不錯,好過她清醒着受罪。

狐貍什麽都沒有做,只小心翼翼地問她知不知道它是什麽。

魏京岚将自己手上卸不下的利刃背在土坡後,用不會吓到它的語氣回應:“雪狐。”

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狐貍,與她之前看到的都不同,它的毛色很亮,帶着一點鮮鮮嫩嫩的粉,比平常見的狐貍更生動一些。

與她說話時還會眨眨靈動的狐貍眸,牙不尖,只在不經意間露出來一下。

聲音柔柔的,不兇,也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白白的狐貍被她戳穿,似乎有些受傷,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邊,趴在一邊蔫蔫的,許久都沒搭理她。

魏京岚思索片刻,露出她認為更加友好的表情去哄它:“你別怕我。”

她雖然手握鐮刀,卻不是為防着別人。

思及此,魏京岚又将手朝身後藏了藏。

狐貍大概感受到了她的友善,湊近一點問她:“為什麽會覺得我是雪狐呢?”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看到你是狐貍,自然就是狐貍。”魏京岚回答得很直白。

“那你……喜歡雪狐嗎?”

狐貍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些許試探的口吻。

它的咬字音調很熟悉,嬌嗔中帶着一點放肆。

魏京岚聽它這樣問,不知怎的就聯想到幾個月前,曾有個姑娘問她,還喜歡嗎。

猶豫中又帶着一股沖勁,好似能随意操控她的喜怒哀樂一般。

她的思緒稍停,心也冷了一點,含混着回應:“談不上吧。”

與斡旋、轉動的絞肉機齒輪、劈到發頂的閃電相比,狐貍确實挺可愛的。

但她不想将任何事務與喜歡挂鈎。

印象裏曾有個人也是在确認她的喜歡之後,又對她的喜歡不屑一顧,肆意占有揮霍。

栽過一次跟頭已然足夠,她能有如今的覺悟便是拜那個人所賜,實在不想再摔一次。

話不投機半句多,須臾間,魏京岚失了與狐貍再深入交流的興致。

她撐開的眼皮逐漸下墜,手掌蓋在額間,适應與黑暗為鄰。

身邊的場合并不适宜放松,她得盡快調整過來。

“你困了嗎?”狐貍很識趣,換了話題問她。

魏京岚疲憊至極,“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魏京岚掀開一半眼簾,玩笑道:“你怎麽跟楚郢一樣,不會是她幻化出來的吧?”

狐貍謹慎地閉上嘴,過了一會兒小聲反駁:“岚岚,我不是周小姐。”

有苦悶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也咽不下,幽幽地冒着酸氣。

遲昕不明白,将她看成雪狐也就罷了,為什麽還會錯認她是周楚郢呢?

喝得這樣醉又爆發了通感,已經到了不辨人的程度,卻還在想着周楚郢。

那是不是在魏京岚的潛意識裏,周楚郢已經重要到,成為她的惦念她的陪伴,成為她可以許諾長久的人了?

遲昕越想越難受,她曾以為她對魏京岚是靈感上的依賴,那點微薄的喜歡于她而言不值一提,魏京岚在乎,她便給。哪天魏京岚不在乎了,她也能随時放下,只談利益。

可如今她才徹悟,有的人無論在不在她的身邊,也能将她的喜歡星火燎原。

爆裂的超過她控制範疇的感情燙過她的心脈,驅使着她跨越理智,順應本心。

她接受不了魏京岚将另一個人時時放在心上,說是占有欲也好,說是嫉妒心也罷,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種結果。

這一場雙方都敗興而歸的舊情裏,難以忘懷的,執着不肯放下的,一直都是她。

但偏偏,她也是無權過問魏京岚情感狀态的那一個。

遲昕一邊和自己較勁,一邊朝魏京岚挪近些。

她想義正言辭地糾正魏京岚,告訴魏京岚她是遲昕,告訴魏京岚她和周楚郢不一樣,她不可以錯認她。

可千言萬語到嘴邊,也不過一句弱弱的“我不是”。

比起被魏京岚錯認,她更害怕魏京岚清醒過來,打破她們難能可貴的,共處一室的時光。

“嗯。”魏京岚閉目養神,未将她的反駁放在心上。

遲昕與自己拗了許久,還是問了一聲:“你喜歡周小姐嗎?”

魏京岚哭笑不得,委實不明白一只雪狐怎麽就和人世間的俗情俗事糾纏不休,不禁嗆着聲反問:“你一只狐貍,知道什麽是喜歡啊?”

狐貍果然不說話了。

過了片刻,魏京岚才懶懶地回答:“我讨厭喜歡。”

其實不僅僅是喜歡,她厭惡一切會令她失控的情感,分不清好與壞,善與惡的情緒異形每分每秒都在壓迫着她脆弱的神經,眼睛疼,頭疼,胃也疼,她沒瘋全憑着一股責任在撐。

她不想讓她的母親和朋友們擔心,她不想讓恥笑她的人得逞,她不想讓她的合作夥伴們失望。

遲昕沒料到她會有這個反應,沉郁頃刻間化為烏有,只餘傾灑如碎玉般的酸楚。

魏京岚放下的不僅僅是與她之間的過往,連曾與她關聯的情緒都割舍。

可酸楚過後又漫上來的,是密密麻麻的疼惜。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人,如今對凡情都要忌憚三分,而她是罪魁禍首。

“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好。”遲昕誠懇地道。

“我又沒說你什麽,道什麽歉。”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氣,将頭仰靠在沙發上。

她依舊溫和,帶有安撫的意味。

遲昕知她疲憊,也不再吵她,只在她逐漸均勻綿長的呼吸裏緩緩靠近她,用指尖隔空細細地瞄着她的輪廓。

許久都未這樣看過她,若要深究,還是要追溯到去年,一個魏京岚陪遲昕去雲城山區學校的午後。

那天羅钰還在拉着遲昕與校長攀談,魏京岚寡言,便自行拿着畫板教小朋友繪畫。

“我們畫山,卻不一定只是畫連綿的曲線,畫草蔭,畫斜陽。”

魏京岚托着小朋友的手腕,在孩子笨拙淩亂的構圖裏用線條的疏密,勾勒出炊煙和學校的雛形。

“猜猜這是什麽?”魏京岚并沒有将答案馬上揭曉,而是引導身邊的孩子。

“是校長姨姨的眉毛!”有年幼且頑皮的孩子搶答。

其她的小朋友在一旁哄笑。

“嗯?”魏京岚也展顏,眉眼間卻是鼓勵的神色:“形容得不錯,校長确實是高山。”

她換了支暖色鉛筆,在畫紙上幾筆描出校長的身形,那山似乎在她身旁,抑或者在她肩上。

“哇!”同學們接連發出誇張的嘆聲。

魏京岚卻沒露出半天自傲的表情,态度認真地繼續引導孩子們:“我們畫山,也可以畫祖國壯闊,畫萬家燈火,畫你們最敬愛的人的肩膀。”

她并未将話說透,還是抛磚引玉,充分激發孩子們的想象。

可遲昕卻在腦海裏将魏京岚的未盡之言補全。

她明白,魏京岚教孩子們的不僅僅是繪畫的技巧,她想告訴孩子們的東西很複雜,有關信仰,有關歸宿,有關愛與傳承。

思索間,遲昕逐步走近她,魏京岚似有感應,回身對她露出一抹明朗的笑。

陽光下微微眯起的鳳眸,眼尾卷起沉穩漂亮的弧度,被長睫的陰影遮擋着的精致卧蠶,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起,半晌後溫柔缱绻地喚她一聲:“阿昕。”

那個場景,遲昕到現在都忘不掉。

這樣單純熱忱,淵清玉絜,可以托付終身的愛人,為什麽會被她弄丢了呢?

也許不是弄丢了,只是那時候的她太糟糕又不知反思,強占着寶藏而不自知。

退婚時,魏京岚說的那句她配不上,其實很中肯。

事到如今,錯的遲昕都認,只是還想要厚顏無恥地找她傷過的愛人讨要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她錯過的,遺憾的,任性讓魏京岚遷就的,她都會改,那魏京岚還能否重拾喜歡呢?

思慮間,遲昕只是張了張口,并未發出任何聲響。

她還沒做好,現在問沒有任何意義。她媽咪說得對,只有她先對得起自己這份喜歡,才能去奢求魏京岚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回頭看她一眼。

白奇楠的香氣的确能令人神志安定,就這麽一會兒,遲昕竟想通了她之前一直沒有琢磨明白的事。

她不能畏葸不前,哪怕是無用功,她也想為魏京岚力所能及地做點什麽。

阗然無聲時,魏京岚微微起伏的胸口給予遲昕勇氣,她又朝魏京岚靠近了一點,想要聽一聽魏京岚沉定的呼吸。

誰知下一刻,身旁人的頭便滑落至遲昕的肩上。

遲昕心中一個激靈,立時僵住身子,不敢有任何動作。

她怕驚擾到魏京岚。

可心頭的悸動卻不随她的意志而轉移,驚喜和憂愁同時攥住她的脈搏,讓她在不規則的心率中打着顫。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時間或快或慢,她已經無法确切感知。

僵持中,似乎有人壓低音量開了口:“請遲小姐離她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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