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Gashina·中篇
Gashina·中篇
那天,正好是母親的生日,她離開後的第一次生日,所以我打算去給她買一個好一點的蛋糕回家吃。我相信她一定吃得到的。為此,我提前向蛋糕店預定了一只爆款布朗尼,店員說最多幫我留到晚上六點,我想着六點總能下班趕到那兒,便答應了下來。到了四點半左右,工作了八個多小時忙完了所有事,我看差不多了打算下班離開。辦公室裏剛才已經走了一個,其餘的紛紛看着鐘摸魚。工作主管就坐在辦公室門口。我收拾好包站起來找主管打卡。見着我朝他走去,工作主管和善地笑問:“小何,怎麽啦?”
我也朝他微笑:“主管,我下班先走了啊。”
“今天挺早啊,”主管模摸眼鏡,“工作做完了?”
“嗯,做完了,家裏有事得先回去。”我解釋。
“啊,這樣。你看啊,咱們部門今天要做個方案出來,得一起工作吧。可現在大家都在呢,你先走了,說不過去吧。”
“不是,主管。”我面露難色,“家裏有事。”
“哎呀,我們部門不能沒有你啊。你先走了,我們工作做不好,交上去的方案還要改,還得加更久的班。咱們大夥信任你,你回去再看看有哪裏不妥當的,把把關改一改。”
“行吧。”我最終回到工位上繼續工作。沒關系,反正還來得及,五點走五點多也能拿到蛋糕。
“咔”,時鐘準時走到了五點。我把方案稍稍潤色了一下,實在無事可做起身找主管打卡下班。主管見我過去,和顏悅色道:“小何啊,做完啦。”
“對,我來下班。”我已經笑不出來了。
“噢對,都五點了!”主管看看表,大夥也看看表。在他的嚴防死守之下,除了四點走的那一位,還沒有任何人離開過辦公室。“各位!”他站起來和所有人說,“幸苦大家了。休息一下點晚飯吧,今晚我們在這兒聚餐!”
“不好意思主管,我得走了。”我把工作卡遞給他。
主管臉色“騰”地變黑了:“我說了,今天加班。”
“幫我打一下卡,謝謝。”
“行,”他輕輕笑了一下,“卡我馬上幫你打好,回去坐着。”
“我要下班了,再見。”“我拎着公文包就要出去。
“你敢走今天的工資就沒了!主管朝我喊道。
“那憑什麽別人就能走!”我指的是四點離開的那一位。
“呵呵。”主管盯着我,“人家是什麽人你又是什麽貨色?人家是副總女兒你是什麽?”
“我,”我突然不敢直視他,“我要下班。”
“可以啊,你敢出門,今天工資就沒了。”他把我工資卡一扔,“拿走。”
我蹲在他身下撿起卡,緩緩收好:“滾你媽的,這兩百塊,不要也罷。”然後氣勢洶洶地轉身出門,又把鐵門重重摔了回去。
等我坐上地鐵已經是五點二十分,手機上同事小吳給我發了條信息:今天老總來公司視察,二狗一個都不放。剛剛老總來過了,二狗狗模狗樣地跟在後頭獻殷勤……總之你明天小心點,他狗仗人勢威風得很。
我回了他一個句號表示知道了,呆呆地嘆了口氣抓住把手站好。
真是的我現在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一個月三十天忙二十八天,稅後工資到手一看六千不到,交完水電燃氣保險貸款就只有三千多了,每天還得上下班通勤。有了委屈也不知和誰說,母親也聽不見我的苦訴了。曾經以為的理所當然,原來是用別人的犧牲換來的幸福美滿。看中的衣服大多買不下手了,擁有過的大牌再也碰不着了。和童年相比,現在生活像是一盆自我改造的中藥。和現在相比,過去的幸福就是熔化的白巧克力原漿。我用童年的美好治愈一生的創傷。
上學的時候,苦了累了傷了痛了只需給母親打個電話,她就會全副武裝地來安慰我,用恰到好處的食物與話術救我于不安與愁怨之中。只要有她在,我就有充足的氣魄披荊斬棘,自由奔跑,反正有人保衛着我。而現在,我終于是被錢被生活扼住了回喉,我再也無法成為那一位任性舞蹈的瘋子了。
到商場底下已經是五點五十分,跑到蛋糕店所幸還在六點之內。我直接問服務員要之前預定的布朗尼,她愣了一下說得問下收銀員。我又跑到收銀員那邊,她剛剛賣出一份布朗尼,一邊在屏幕上快速指點一邊問我什麽事,我說我早上打電話到店裏預訂了一份布朗尼,她也不看我,和我說:“不好意思先生,布朗尼已經沒了。”
我生氣地質問:“我上午打電話叫你們幫我留一份,你們說六點之前來拿,現在也沒過六點。”我給她指了指手表。“怎麽可以這麽不守信用!”
門簾後鑽出來一個西裝草履的服務員領班,臉上帶着笑用抱歉的聲音向我鞠躬:“不好意思啊先生,小麗新來的不怎麽會說話,有什麽事您和我講吧。”說着,擺手讓收銀員小姑娘回門簾裏面去。
“我上午定了一份布朗尼,說六點前來拿,怎麽沒有了。”我蹙着眉道。
“先生,真得很不好意思,您到五點五十幾才來拿,我們的工作人員以為您忘了。當然這些是我們的疏忽,這邊給您送一盒标準布丁,再給您一張布朗尼預留券可以嗎?這張券可以提前三天幫您預留……
服務領班的每一個動作都标标準準地帶着友好,我突然啞了火覺得很沒有意思。我朝她揮揮手,說:“預留券就不用了,布丁幫我包好。”
我提着層層包裹的布丁走出店面,門外是剛剛買了最後一份布朗尼的家庭。小女孩已經忍不住用叉子蒯了一塊蛋糕,她細細地品味着,眼睛微微眯起。父母在她身邊微笑地看着她。我感受到了她濃縮酒精般的幸福。
我記得,很多年前,我想吃什麽,只需和母親說一聲,較便宜的立即可以吃到,貴一些的到了節日也總可以吃到。我也會吃地眯起眼嗎,爸媽也會笑着看向我嗎?
少年時期,家境優越,我也是擁有過奢侈物品的人。想要什麽點一下,我不會關注價格、品牌,只要好看。現在是只看價格了。我上下班時常常走過一條街,兩邊的店都是如今的我仰望着也不可能觸及的高價。每次走過我都只能用過去擁有的自我安慰,有過就好,可是又忍不住地去嫉妒曾經的自己。為什麽從前不知珍惜,為什麽擁有時不努力?我的心态從嫉妒轉向恨。我真的恨自己。
可是每次又只有回憶能夠安慰……美好的回憶就是毒品,沾染上了我已戒不掉。
回到家,我将布丁放到桌上,從冰廂拿出酒,一瓶白的一瓶紅的。倒上一杯白的給自己,一杯紅的給母親。我拆開布丁包裝,對着空氣說:“媽,不好意思,你的生日我連蛋糕都沒買給你,只有這個布丁了。你一半,我一半。”
我用勺子将布丁分好,挖出一塊放自己碗裏,然後把剩餘的推向對面。
我嘗了一點點,焦糖的香味在口中擴散。“媽,布丁可甜了,你快吃。”
我一邊吃着,一邊向母親傾訴:“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買蛋糕,我定了的,但是去晚了,也不是晚了,是他們沒有信用。本來我老早就想去了,但主管不讓我走,因為公司老總今天來視察,但我們組副總的女兒就提前離開了。我不知道怎麽說……
我想到了那些美好的日子,那些被保護着的日子。“媽,你以前肯定很累吧。”我鼻頭驀地酸了,淚水仿佛被地板吸引,“你一直說‘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去治愈’,你的童年太苦了,所以不願讓我重蹈覆轍。那你受傷的時候,你該如何撫慰自己?”
我一直在思考,那些美好的回憶對我的影響到底是怎樣的?的确,那些快樂的感受讓我分泌多巴胺。可是,現實生活的不順不安和童年相比太過痛苦,因此我頻繁地朝回憶裏躲。回憶,讓我對眼前的事物越來越失望……不斷倒退的日子有什麽意義?
“可是媽,”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躺在她懷裏的日子,“回憶治愈我的同時也深深地傷害了我。我只要昨天,不要明天了。”我哭得看不見眼前的東西,“要不我和你走吧。”
我站起身,桌子那頭的布丁罐突然滾到了地上,它碎了一地。我很确信我沒有碰到它,是不小心撞到桌子了?還是,母親就在這裏?
肯定是這樣!我用笑容擠着眼淚,不停地喊“媽!媽!”我的眼睛轉向桌上的紅酒杯,“媽,別走,陪我來喝一杯!喝了酒什麽就都過去了。”
坐回椅子上我将白酒一飲而盡,見另一端的紅酒杯沒有變化,于是突然地站起來去冰廂裏找出那瓶紅酒。我輕輕地拔出了紅酒塞,湊着瓶口聞了一下酒氣,摸着瓶身不動了。我停頓了很久很久,酒意漸漸上頭。
“砰”的一聲,桌子被磕掉了一個角,是我用紅酒瓶和它相撞。我砸了紅酒瓶,玻璃碎了一地,到處都是酒香。我的眼神呆滞了。
我回過頭,看向大門,門口什麽都沒有。我純真地笑了笑:“媽,我們來跳舞吧!”然後關了燈。
我站在一地的碎玻璃上,玻璃渣刺穿了腳掌。我挑了一首歌用藍牙播放。我的雙手搭在身前,身體随着音樂的律動向前向後,玻璃嵌得更深了,深血浸紅了棉拖,多出來的流到地上。地上本就有打翻的紅酒,血漫進去卻可以輕易區分。血變成了黑色。酒精進入到傷口中,很疼。
我記得那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黑色弄髒我的外套
紅色點燃每-寸皮膚
有人能來救救我嗎?
吸血鬼侵蝕我的□□
火焰傷害我的靈魂
有人能來救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