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現實
現實
林恒回到公寓,脫掉了外套,提着紙袋進了房間,打開床頭的櫃子。
櫃子裏正齊擺放着各用袋子裝好的:可樂瓶、紅豆冰棍、圍巾、草稿紙。
最下面的櫃子收藏着,兩個禮盒:一個禮盒上寫着【2014、18】,另一個寫着【2015、19】。
他拿起那只被她用過兩次的筆,重複着過往的動作,打開紙袋,拿出了精美的禮盒,在上面寫着【2016、20】。
把白裙放進紙袋,禮盒留在櫃中。
翌日,林恒坐了飛機從宜星市回到江北市。
降落地點,江北市。
林恒拿完行李箱,向外走去,一群狂熱粉絲舉着燈牌,迎接流量當紅女明星,趙娜兒。
人群中圍着的趙娜兒由經紀人護着走出了機場廳。
上車的趙娜兒看見了圍觀的粉絲後面,從門口推着行李箱走出來的人…
是林恒。
這一看,趙娜兒睜大眼睛,準備下車時被身旁的經紀人攔着。
劉星問:“怎麽了?”
“看見了一個熟人。”
趙娜兒視線緊盯着,穿着黑色大長衣的林恒,一頭幹淨的碎發被風吹得散亂,手指骨節吹得通紅,緊握着行李箱,緩緩的走到馬路邊,叫了輛車。
她看着那輛白色小車行駛離開,嘆了口氣,“走吧。”
趙娜兒打開手機,私發了一條消息給楊子逸問:【飯局上林恒會來嗎?】
楊子逸回得很快,【來的。】
趙娜兒放下心,收起手機。
*
一打開們,林恒就見桌子上擺滿了菜,桌子的中間留着一點地方。
林慧芳聽見開門的聲音,立馬從廚房出來,一見門口站着高大的男士,微愣住身形。
只見林恒上身穿黑色大衣,大敞開來,露出裏面灰棕色的休閑裝,下身黑色長褲,幹淨筆直。他身材修長,一身裝扮顯得成熟穩住,碎發散在額頭上,卻添加了點少年氣。
林恒眼睛直視着林慧芳,心裏頓時一溫暖,叫了聲:“媽。”
林慧芳眼中含淚,點着頭:“回來好,回來了好。”
系着圍裙着林慧芳上前,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想幫忙提行李箱。
林恒先前一步提着行李箱,推進屋,“我來。”
“好好。”林慧芳擡手擦了擦眼淚。
“恒兒,快進來。”如今的林慧芳人老了倒喜歡叫林恒幼時的稱呼。
林恒不反感,面容一笑,點了點頭。
“來來來,快洗手。菜飯都備好了。”
昨晚知道自己的兒子要回來,林慧芳今日一大早去了菜市場,買了好多菜回。
林恒看着林慧芳端着一大碗的餃子出來,放在了桌子空出的位置。
原來中間留出的位置,是用來放他最愛吃的餃子。
洗完手,拿着碗快出來的林恒,說:“媽,你的碗筷,我幫你拿了。”
“好。”林慧芳系下了圍裙回到飯桌,“恒兒,你等會多吃點玉米肉餡餃子,媽特地昨天趕着包了出來。”
林恒一愣,“謝謝媽。”
“媽,我幫你買了保健品,每日按時吃。”他打量着林慧芳。小時候印象中的母親,這時臉上出現層層的皺紋,黑發中的白發也越來越多。
“去年你備的好幾盒,我現在剩着一盒。”林慧芳擺擺手,“這個保健品不用買多了,你的錢多花花自己身上。”
林慧芳每個月都會收到林恒打來的三千塊,她知道除了林恒每年的獎學金和參賽獎的錢外,在宜星市定是勤工儉學了。
随後,她瞅了眼林恒放在沙發上的保健品旁外另一個紙袋時,愣住了神。
今日是11月27號。每年的這天林恒都會回家看望,林慧芳抿着唇,還是開了口,“恒兒,你等會是又要去嗎?”
林恒吃飯握着筷子的手一愣,沉着眼眸,低聲“嗯”了聲。
“夜晚,注意安全。”林慧芳心酸着含淚着說,“去廚房再拿一雙碗筷來吧。”
他猛然擡眸,紅着眼,緩緩說:“好。”
*
夜幕下四周都是黑暗,給予人一種落寞的感覺,林恒坐在車裏沉思了很久。
他思緒恍惚,又目睹了那一刻。
許芷被送進救護車的一剎那,他看見了她那難掩哀傷的眼眸中,閃爍着濕潤的光澤,眸底掠過一抹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意。
吳用輝不知道許芷什麽情況,打算開着車跟過去看看,不料林恒求着他:“吳主任,帶我去。我是她病發時在場的第一人。”林恒聲音沙啞,“如果醫生問起的話,我知道她的病狀。”
“行,你也跟來吧。”吳用輝思考着,對于許芷同學的病他不敢亂猜,覺得嚴重性很大。
一路沒有車的阻擋,救護車十分鐘就開到了湘一醫院門口。
很開,跑來一位男醫生。
“醫生醫生,她病發時,好像在嘔吐,臉色蒼白,身體虛弱。”林恒在旁邊說解所見的一切,“還有,她意識有點不清楚,她好像是在頭痛。我叫她…她好像也沒聽見,說話也不清楚。”
“你快幫我看看她怎麽了?她到底怎麽了?!”
醫生皺着眉:“具體病因還要診斷。”
林恒看着許芷躺在病床上推進了急診室。
醫院的藍色長廊,都是病人和護士的走動。林恒忍着空氣中的藥水味,坐在長椅上,手指緊緊握在一起,低着頭。
吳用輝和譚潔走來走去。
譚潔接了個電話,語速較急:“對,急診室。”點了點頭,“進來右拐。”
很快,走廊的另一側快步走來幾人。
許庭正與宋佳急忙的跑了過來,身後是年老的老人宋曉城,曾小梅帶着許宇池也是急忙的走了過來。
吳用輝擔心的說:“許芷同學已經進去了。”
宋佳擔心的問:“芷芷很嚴重嗎?”
兩老人含着淚看着吳用輝默認地點了點頭。曾小梅哭着說:“當初我就不同意芷芷上學,在家好好…也能少些痛苦。”
“老天爺啊,你心疼我家芷芷吧,她還很年輕,怎麽讓我們忍心看着芷芷…遭受這種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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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
許芷暈乎着頭,隐約看到一個又一個人影。
男醫生急着拿起聽診器,下一秒便被少女緊緊抓着了衣袖,他疑惑看着少女微張開口,像是要說着什麽。
他彎腰靠近,側耳去聽。
“醫…生…別、別費勁了…”
“我…沒沒…有救…救了。”
“腦…癌…晚期…長在…腦主幹上…”許芷眼角滾燙的淚珠流下,虛弱的聲音低呤着,“醫…生。”
“我…最後…的時間…”許芷抓着醫生的衣服手泛着白,她用盡力氣說出了句:“求你…讓我見見我的親人,我想家了。”
旁邊的女醫生看着男醫生一愣,視線又落在少女蒼白的臉上滾落的淚珠。
許芷虛弱的模樣張了張口。
女醫生竟然看着她這副樣子,憐惜了起來,“她說了什麽?”
“還是否…”
男醫生打斷女醫生,說:“不必了,她說想回家。”
“她是病患,看樣子挺嚴重的,不能出院,現在得趕緊救治。”
“腦癌晚期。”
女醫生頓時閉了嘴,又詫異的看着許芷道:“她才多大啊,怎麽就得了這病?!”
男醫生不多言,反而無奈的搖了搖頭,“去通知家屬吧。”
女醫生知道這病沒什麽拯救的希望了,嘆氣,“行,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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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了,醫生搖了搖頭,身後的護士推出病床。
宋佳看着白色病床上自己的女兒臉色虛弱的那一刻,淚水忍不住的流了下來,“芷芷,我們都來了,外公外婆在這,爸爸在這,弟弟在這,媽媽也在這。”
看着許芷張了張口,大家急忙的走上前來。
許宇池跑上前喊了一聲:“姐姐。”微紅着眼睛的他,握住許芷的手那一剎,驚訝的說:“好涼,姐姐的手好涼。”
林恒起身站立在原地,他一動也不敢動。這種情況對于自己是他從來都沒經歷過的。
此景,讓他心中竟然害怕了起來。
他手下垂貼着褲縫,一動不動的站在長椅旁,深邃的眼眸看不清任何情緒。眼前的一幕,刺痛着他的眼球。
他看見了,衣冠整整的男士,彎下身軀,耳朵靠近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少女,虛弱得像風雨中颠倒的樹。
許庭正聽着耳邊,許芷費力虛弱的喘氣,說出了兩字:“回…家。”
許庭正急迫的應道:“好,回家,我們回家。”
宋曉城:“芷芷啊,外公,這就帶你回家。”
宋佳上前連忙扶着曾小梅,“媽,芷芷怕是…”
曾小梅:“不會的,我們家芷芷這麽好,我這個老頭子還沒…。女兒啊,芷芷只是想家了,我們馬上帶芷芷回家,說不準一回家芷芷就…好了。我啊…還沒給芷芷做飯呢,芷芷肯定想吃了。回家,我們馬上回家。”
宋佳哭着點了點頭。
病床的輪子滾動着,摩擦在地上,響徹起來,走廊交雜着他人的交談聲。
吳用輝嘆了嘆氣,說:“林恒同學,我們走吧。”譚潔過路林恒身前,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後搖了搖頭,也說:“走吧。”
林恒呆呆地站在原地。奈何的腿不受他的控制,仿佛腳下生了一層厚冰,冰凍住了他的腳。
林恒邁不出步,心裏涼了一片,手攥緊着褲縫。
躺在病床上的許芷恍惚的看到了從小長大的家,放學的她坐下房間內寫着作業,待外婆開始喊她吃飯,推開門就見弟弟拉着她的手往樓下走。很快飯菜香撲鼻而來,她看見了外婆外公從廚房端着菜出來,爸爸拿着碗筷,媽媽倒好了果汁。
畫面溫馨極致,她問外公:“外公,今日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宋曉誠點了下頭,“芷芷,今日是個特別日子啊,怎麽糊塗了?”
外婆笑着說:“傻孩子,今日中秋節,阖家團圓,美滿的日子啊。”
許芷疑惑着:“中秋?”目光看着飯桌那旁的日歷,日歷上中秋的字眼被圈出,“今天還真的中秋。”
宋佳一笑:“芷芷還愣着幹嘛,做了一桌你愛吃的,趕緊帶弟弟洗手,一起來吃飯吶。”
“洗手手,姐姐快來!”許宇池拉着她往廚房走,弟弟的身高不夠,她拿了個小臉盆接着水彎腰先讓弟弟洗。
“你先去吧。”
許宇池搖搖頭,不要:“我要等姐姐。”
許芷一愣。
後面她洗完,看着弟弟開開心心的在她面前跑着走向了飯桌。
許庭正移開了一個座椅出來,朝着她和藹的一笑:“芷芷,快來,坐爸爸身邊。”
許芷紅着眼:“好。”
“來來來,芷芷都吃點。”
許芷看着自己碗中被宋佳夾滿了菜。
許宇池也伸出自己的筷子給她夾了個雞腿,“姐姐,這個可好吃了!”
眼前的一桌豐盛的菜肴,桌邊坐着的家人,微濕了睫毛,緩緩低聲道:“真好。”
白色病床上少女憔悴的臉龐,原本透露痛苦與絕望,此刻眼中卻充滿留戀與無奈。嘴角帶着淺笑,眼睛透露疲憊。
許芷眼角的淚水滑落,消失在發絲間。
倏然,許芷呼吸漸行漸遠,眼中光芒漸滅,手無力的垂下了床邊。她像個木偶般,頃刻間失去了生命的特征。
林恒呆滞的目光直視着前方人群,很快那病床的輪子停止了滾動,擁護着病床的人,徹底的哭叫了出聲,壓制的情緒在這刻爆發。
他們紛紛嘶啞的哭出了聲:“芷芷啊!”
許宇池紅着眼看着自己的媽媽在爸爸的懷裏哭,看着外婆撲在病床邊痛哭,外公與爸爸也一樣不再鎮定,外公看起來很傷心,老人嘶啞的聲音開始哽咽。爸爸一手拍着媽媽的肩膀,一手取下眼鏡擡起手臂擦了擦眼。
此刻的畫面,讓他感動懼怕,眼神懵懂地看着病床上的姐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
淚眼朦胧的他,嘴微微抿着,一下沒忍住,哭出來喊着:“姐姐!”
不敢邁出步伐的林恒,這下奔跑了起來,抓着男醫生的衣領,衣袖下的手臂青筋浮現,充血的眼睛閃着嚴厲的光芒,眼裏冒出的憤怒火焰,“救她!”
一旁的護士吓了一跳,拉着林恒的校服:“你冷靜下。”
醫生失落的眼神感到悲哀:“顱內腫瘤長在腦主幹上,無治,她…這樣也算解脫。”直視着林恒的眼眸,“人死不能複生,我也無能為力。”
後面出來的女醫生,見這情況,趕緊上前拉着林恒,“這是患者的請求!”
林恒微愣,手慢慢垂下,女醫生和護士對視一眼,又見林恒沒有下一舉動,趕快拉着男醫生離開了。
林恒低笑一聲。
“現在,這些…算些什麽事啊?”
當他走進,靠近哭聲的來源處,碎發遮擋了眼睛的通紅一片。
瞳孔鎮定的他在與許芷四目交接的時候,他徹底暴露出了內心懼怕。
他看見了她,眼神透露寧靜,她的胸腔不再起伏,呼吸的頻率消失殆盡。
許芷臉上布滿死神印記,兩眼睜開,安靜的躺在病床上。
林恒站在原地,一臉驚恐,張口了張口,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忽然,跑來一個護士,拿着一塊白布蒙在了她的身軀上。
他的心顫抖着,呼吸有着窒息的感覺,心髒發出枯木般的砰砰聲。他陡然仿佛一座死去的雕像,全身僵硬。
直到,她躺的病床被再次推着移動,這次他毫不猶豫的擡起腳,一步一步的緊跟在其後。
像極了,當初他在放學後,夕陽西下時紅片了教學樓外側的牆壁,他緊跟在她的後面,不緊不慢,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她走一步,他就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