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拜先生
拜先生
說起賈珠來訪之事,趙敏卻是沒有準備的,林家雖然收到過賈政的信件,但卻是說會讓其在鄉試之前到林府,又拜托林如海對其指點之事,而如今鄉試早已結束,林家又經歷過了多番事情,趙敏早将此事置于腦後,并未曾想起來。
今日下人來報賈珠前來之時,趙敏正帶着黛玉在小花廳,看林如海讓人打好的弓箭等物,聽得賈珠前來,她還恍惚了一瞬,而後更是直讓人将他請了進來,就在此處見了他。
“侄兒給姑母請安。”
故而,賈珠一進門,就見着黛玉挨在趙敏身旁,伸着小手在把玩着那些“武器”,見此情狀,他一時倒有些恍惚,只記得祖母常說林家表妹最像其父,喜愛讀書,又因為胎裏帶來的弱症,自出生便吃藥,但如今竟是親眼看着她在把玩這等利器,又似乎是極喜愛的模樣,這一時間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珠大哥哥好。”
賈珠走神的一瞬間,黛玉已經走到了他身前,正仰頭笑看着他,這才回神,又忙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林表妹好。”
“珠大哥哥在想什麽?”
賈珠搖了搖頭,說道:“未曾想什麽,只是一時有些走神而已,表妹在做什麽?”
“爹爹給我打了兩樣兵器,我正在和媽看呢。”
姑父打的?賈珠神情更是有些僵住了,好在很快就回轉了過來,又應和了幾句方罷。
倒是趙敏瞧着賈珠的神情,有了些猜測,但也沒說什麽,只是将黛玉叫回來,又扯起了個笑,方道:“珠兒,坐罷。”
“多謝姑母。”
趙敏點了點頭,他對賈珠無甚感情,但仍熱情地讓丫鬟上了茶,而後才仔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一身灰色儒衫,除了玉佩香囊等物并無什麽其他佩飾,卻是素淨,觀其面貌,更是有一種超脫于實際年齡的成熟感。
“姑母和姑父近來可好?侄兒本想早些南下,也好求姑父指點一二,但是因為……”他頓了頓,似有些窘狀,接着道:“因為家中有事,所以才耽擱了些時日,又害怕錯過了鄉試之期,便先去了金陵,放榜後才來拜訪姑母,還請姑母不要怪罪。”
趙敏聽他剛剛話語,自然知道他隐去之語為何。雖然她并不在意,但多少還是對他更滿意了幾分,至于鄉試結果,聽他所言,觀他神色,自知如何,故而也便不必問了,沒得讓人心裏難過,便只說道:“無妨,鄉試重要。這些都是小事,咱們姑侄兩個不須這般客氣。只你姑父今日上衙去了,等晚間他回來,你們再說話。這次在揚州,可是要多帶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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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雖然也惦念姑父姑母,但怕是也只能待上三五日,家中還要等我回去。”
黛玉笑道:“聽說珠大哥哥剛得了個兒子,我也念着小侄子呢,等珠大哥哥回去,也幫我帶些物件回去好給小侄子頑罷。”
賈珠又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東西,卻也不知這位表妹要送與他什麽,若是這種物件,只怕自己父親并不喜歡,但知是黛玉心意,便仍笑道:“那就多謝林表妹了。”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陣,趙敏就讓人帶着賈珠去了客房休息,實則是幾人都不熟悉,而她冷眼瞧着賈珠确是忍着疲累坐在這裏,如此便也沒有多勉強他,只讓他好生休息。
賈珠來家之事,她也并未特意讓人去衙門告知林如海,一則賈珠乃是小輩,這類規矩甚嚴,沒得讓長輩特意回府看望小輩的道理,二則近來林如海回府時間向來準時,不過日落之時必然是會回來的,也無甚可操心的。
只她不知今日倒是卻有些特殊,她在府中見賈珠之時,林如海也在衙門接待一位遠來之客,又得他百般囑咐,萬勿提前告知于家人,林如海便也未通知家人。
故而,趙敏正讓丫鬟擺飯,又遣人去請賈珠之時,卻聽下人來報說老爺請了客人前來,今日要帶客人在前院吃飯,又說待飯後要請姑娘前去。
“可說是何人?”
“聽說是老爺在西山書院的一位同窗。”
“特意說要玉兒前去?”
“老爺是這樣說的。”
趙敏應聲,正要低頭瞧黛玉,卻見她也正仰着頭看自己,又見她俏生生笑問道:“爹爹是不是給玉兒請了先生了?”
趙敏笑着,彎腰刮了刮黛玉的鼻尖,問道:“你怎知就是給你請的先生?”
“既是爹爹的同窗,那定是學問極好的,且又說要見玉兒,可不就是要教玉兒讀書,所以才要見一見我,之前的賈先生也是這樣的。”
趙敏雖然也有如此看法,但終究只是直覺、猜測,故而想了想,還是說道:“這樣的事情可不一定,說不準只是他作為你爹爹的好友來瞧你呢,對不對?”
“……媽說得有道理,是玉兒想得簡單了。”
“好了。”趙敏見黛玉有些耷拉下來的腦袋,忍不住揉了揉,笑道:“你猜得也許是對的,只是娘要告訴你的事,凡是要想得更多一些,不能因為從前如此,便枉下結論,今日之事只是小事,若是等你長大了,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還如此草率地推斷結果,可能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問題,知道嗎?”
“嗯,玉兒知道了。”
她看着黛玉鄭重地點着頭,又站起身,看着這個才這麽點大的小姑娘,突然又有些後悔說這麽多,她前世經歷複雜,自己又善于此術,卻未必要讓黛玉也如自己一般。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嘆了嘆氣,拉着黛玉坐在自己身邊,攬在懷裏揉了揉,才看到來報信的人還沒走,而後又想到家中還有賈珠在,想了想,便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也去同老爺說,我娘家的侄子賈珠來了,他剛鄉試結束,既然老爺同窗也在,若是方便的話,就讓他也過去一同用膳,過後也好指點一二,若是不方便就罷了。”
“是,奴婢這就過去。”
最後,還是趙敏和黛玉用了這場晚膳,賈珠則是歡歡喜喜地被請去了前院,後面又同林如海兩人一起去了外書房,待黛玉也被叫去的時候仍未離開。
說來這也無怪乎賈珠不舍得離開,只是他雖然在國子監讀書,但是那裏學生亦多,又多有些門戶、功名之見,雖然自家岳父就在國子監任職,且他本身也出身于榮國府,又有着秀才的功名,但在那等或是只看門第、或是只講學識的地方,他的這般身份,卻是難以讓人高看了。而他家中又沒有可以給他請來大儒的資源,故而雖然他讀書多年,但卻少有能和這樣人坐談學問的時候。
幸而林如海和這位先生都不是迂腐之人,見他如此,便也将他留了下來,到底只是說些學問之事,卻是沒有不可對人言之處。
故而,黛玉被帶入外書房時,便見着林如海與一位四十餘歲的男子坐在榻上下棋,賈珠就坐在他們下手看着。
“玉兒給爹爹還有這位伯伯請安。”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而後又起身向着賈珠道:“表哥好。”
那男子見着黛玉動作絲毫不慌亂,又神色自如地模樣,亦忍不住向着林如海笑道:“你這女兒養得倒好。”
“平兄說笑了。”林如海雖然是謙虛着,但臉上的笑卻掩不住,又向着黛玉道:“玉兒,這是俞先生。”
“俞先生好。”
“诶,先不着急叫先生。”俞平擺了擺手,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去,笑道:“小丫頭,你父親和我說你已經讀了‘四書’了,伯伯考考你可好?”
黛玉瞧了眼林如海,見他并不阻止,便點頭道:“伯伯請說。”
俞平笑問道:“‘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何解?”(1)
“君子不應因為一人言論良善而舉薦,也不應一人不善而廢除其發言之權利。”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此句何解?”(2)
“‘中庸’即為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君子能為中庸之道,實為其做事可以恰到好處,小人違背中庸之道,實為其無所顧忌與畏懼。”
俞平神色更滿意了些,又問道:“為何‘君子必慎其獨也’?”(3)
黛玉略略想了想,答道:“小人居于暗室,為惡,無所不做,見君子方知遮掩其不善而顯其善,然,君子視其如視己之肝肺,此謂誠于中而形于外,內心所想必然會通過行為表現出來。所以君子哪怕獨居,也應注意自己的思想言行,以免因自欺、自滿而為不善、而行為外露。”
俞平聽聞,不免大笑出聲,說道:“好丫頭,你這弟子我收了,回去讓你爹娘準備拜師禮罷。”
黛玉未急着道謝,而是先偷偷瞧了一眼林如海的神色,見他并無不滿,更露得色,方行禮,又鄭重說道:“林氏黛玉拜見先生。”
“玉兒回房罷,爹爹再和你先生說說話。”
“是。”
賈珠聽得林如海所言,又見黛玉要離開,忙道:“那侄兒也先走了,不打擾姑父和俞先生說話了。”
“去罷,也再去看看你姑母,回去後早些休息。”
賈珠應下便與黛玉離開,同去賈敏院中,而書房內也算是安靜了下來,棋盤上亦添了新子。
“如海賢弟,你這女公子着實不錯,小小年紀就能如此,待過幾年,若她能下場科考,只怕比許多男兒都要強些。”
林如海道:“我的女兒自當如此。只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一點,她這身子不大好,時常生病,若能讓她康健些,便是少讀些書又能怎樣?”
“不是說家裏還給她請了武師傅?”
“是,內子的意思是讓她習武強身,免得整日悶在屋子裏。前幾日還在說要我與她也同玉兒一起習學。”
俞平笑道:“我卻是覺得弟媳這想法不錯,我看你雖然比我小上了十歲,但身子骨可不見得比我好!”
“哪裏能比得上你這般自在,辭官雲游的日子可不是誰都能做得的。不過也好,倒是便宜了我,能給我家女兒請得一位先生。你都不知道我家下人拿着你的名帖給我,說要應聘我家西席時,我心中如何震驚?其實以你的學識,去那些名家書院教書豈不更好?教導小女難道不覺得可惜了你的這番學問?”
俞平挑眉,道:“難道你認為你家女兒比不上別人?”
“自然比得上。”
“那你還啰嗦這麽許多做什麽?我就是圖一份自在,無事時能和老友閑聊幾句,手談一局,哪有那許多想法。再說,你家的女公子又哪裏比別人差了?”
林如海無奈搖頭,笑道:“只要你不覺得委屈就行,我是怕我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呢。”
“我都坐在這兒了,你還說上這許多。難不成是想要賴了我的束脩?”
林如海知道自己難以在言語上勝過這位老友,便也只好用“豈敢豈敢”等語揭過此事,而後又與他對坐到深夜,方才回了內院,見趙敏已經睡下,便只好在內書房胡亂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