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揚州事
揚州事
“怎麽了?”趙敏下意識地覺得緊張,她平躺在床上,似是目不斜視,但餘光卻看着身旁之人翻身、側過身對着她。
“我許久沒看過你騎馬了,記憶都有些模糊,今日恍惚着才想起,你曾說過在你小時候,岳父常親自帶着你學習騎射,還常常說你比兩個內兄還有天分。”
趙敏初聽他言,心便有些提了起來,又迅速地回憶着自己是否有出格舉動,不是她如今變得膽小怕事起來,只是這樣的事情終究是不好說的,若是讓人當成“鬼怪”抓起來,以她現在的能力卻是無法脫身的。幸而,這般的事情不僅是不好言說,更是不會有人輕易想到,更有甚者即便覺出有些不妥,也會自己将不合理之處添補齊全。
“怎麽想着說起這個?”她放下心,便也閉上眼睛,不再多想,随意問着。
“我只是想着,咱們兩個夫妻多年,初成親時,你不過才十六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歲,倒是嫁給我後,因為兒女之事,生生将這天性磨沒了,這些日子,我也時常想着,嫁給我,于你而言,好像并不是什麽幸事。”
“敏敏,”他沒等着趙敏回答,只是又不知想起了什麽,語氣中又帶上了些歡快,“所以今日我見你在馬場上的樣子,心裏是很歡喜的。雖然晖兒……夭折,你病好之後,便一直似往常般,照顧我和玉兒,但我卻知道,你是有意在疏遠着我的,那件事情就像一個坎兒,很難邁過去,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否想着要邁過去。”
“我沒有那麽想,現在的日子很好,”她頓了頓,又道:“以前也很好,你不要多想。”
趙敏不知該如何說,她知道這些話都是林如海的肺腑之言,可她不是賈敏,她不知道賈敏是否因為這麽多年的壓力和心裏上的折磨、因為幼子的夭折而怪過林如海,或許是沒有的罷,她好像感覺不到賈敏留下的記憶中帶着任何埋怨的情緒,只是好像心中有些憋悶,她不知道這份憋悶從何而來,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林如海這份突如其來的剖白,只能勉強應付。
幸而身邊之人并未再說什麽,只是握了握趙敏的手,随後便松開,又放緩了聲音,說道:“好,睡罷,不早了。”
林家并沒有因為林如海那一晚突如其來的剖白,而出現什麽波瀾,趙敏和他都默契地沒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只是如常打理着府內生活,似是一切都很順利。俞平外出姑蘇幾日後便回了林府,只馮瑛仍未歸來,但也并未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只是黛玉平日裏只能自己練習些基本功,或是由趙敏教導幾次。
不過這般倒是讓她多了些時間去馬場,自那日從馬場回來,趙敏就常聽她念叨着時間緊張,每日裏要做的事情太多,但又哪一樣都丢不得,時而眉頭皺得緊緊的,時而又瞧着歡喜非常。恰巧如今馮瑛不在府中,她除了同俞平上學,便常要央求着趙敏教自己騎術。
趙敏從小是在馬背上長大的,自幼接受到的思想都是要想學會騎馬,只要能放開膽子,多少也得從馬背上摔下來幾次,而後自然便會了,只她看着黛玉纖弱瘦小的模樣,卻是有些猶豫,只覺若是自己讓黛玉如此練習,這麽個小姑娘估計就要被摔壞了,便只說還是讓馬場上的師傅來教。
只黛玉是見過趙敏馬上風姿的,哪裏肯允,在她身邊磨了許久,趙敏無法,只得認了,但還是遣了幾人護在她周圍,又只讓她騎着小馬駒來玩,卻也算安穩。趙敏陪着她騎了兩圈,也不敢像上次一般不管不顧地騎得飛快,好在小姑娘愈發熟練了起來,她多少能分些心,倒是不用如開始時,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心下也覺松快起來。
而黛玉更是有些大膽地照着趙敏教自己的方法,駕着馬稍稍地快跑了起來,原也是無事的,只她到底是剛會騎馬不久,不覺地用力就有些不對,也不知哪裏刺激到了這馬,竟是突然間沖了出去。
“啊!媽,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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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馬雖然說是突然跑得快了些,但也算不得發狂,只是突然來了這樣一遭,黛玉多少都有些被吓到了,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得,竟是将整個身子都趴在了馬背上,一直叫着趙敏。
“玉兒,松手!松開缰繩。”
“媽……”黛玉呆愣了一瞬,壯着膽子起身,看向趙敏的眼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吓有些發紅,但還是閉上眼睛,松了手,而後就覺得有些天旋地轉,身後又有了些柔軟,再睜開眼時,卻見着自己已經在趙敏的懷中了。
“怕了罷,還騎嗎?”趙敏笑問着,她雖然也擔心黛玉跌下馬去出事,可就如她所言,哪個人騎馬是不摔跤的呢,便是她,哪怕汝陽王心疼,卻也沒少得因為騎射之事跌跌碰碰,若是怕摔,便也騎不得馬了,只不過眼前的小姑娘到底是較弱些,原就是該好好呵護的。
“不怕!”她回答得倒是爽快,但卻多少都是有點給自己壯膽的意思,明明眼淚都掉出來了,卻還是扭過頭去,向趙敏道:“媽不會因為這件事,便不讓我學了罷。”
“只要你不怕,我自然不攔着你,不過你可要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但凡是騎馬的,便沒有不吃苦的,說不得哪一天就有可能傷着。幸而,你今兒騎得還是小馬駒,你爹爹給你找的馬,性格也算溫順,所以即便一時受了刺激,也不過是猛然跑得快些,又有我們這麽多人在你身邊,所以才沒出事,如不然,若是當真跌下馬來,可不是好受的。”
“我知道了,可玉兒還是不想半途而廢。”
“行,”趙敏摸了摸黛玉的頭,又下了馬,将她抱了下來,笑道:“還想要你的追雲嗎?咱們去瞧瞧,你到底怎麽着它了,才讓它突然這般,可好?”
黛玉被趙敏說得有些紅了臉,但還是擡頭去尋飛雲,“木姐姐!媽,是木姐姐在給我牽着飛雲呢。”
“嗯。”趙敏也瞧見了人,剛剛她一心在黛玉身上,并沒有管馬的事情,畢竟馬場上還有這麽多人,總也不是吃閑飯的,不過是一匹小馬駒,又跑得不快,自然出不了事,只是沒曾想到,截住馬的竟是多日未見的馮瑛。
不過細算着時間,她也是該回來了,只沒想到這人竟是個實誠的,他們沒在府中也就罷了,只等着他們回去就是,竟是直接來馬場尋他們。
“夫人。”
趙敏見她走過來,又将馬交給黛玉的丫鬟,瞧着旁邊的人,有些猶豫,趙敏知她何意,帶着人回了馬場內搭建的涼亭,而後又将丫鬟都遣開了去,只留着黛玉在此。
自從之前黛玉與自己說,若是家中有事,不要瞞着自己後,她便放開了許多,畢竟她從前也是沒這般忌諱的,沒得到了這兒,反而定要按着這裏的規矩養女兒,若只是嬌養,反而不知如何面對人性險惡,吃虧得只會是她自己。故而,她已與林如海商量過了,對于黛玉的教養上,只要不過于出格,讓她多知道些世事也沒什麽不好。
“說罷,可是到底出了事情?”
“确實出了事情。其實路上倒還好,我一路跟着杜家的船走,都還安穩,只有到了淮陰時,杜家将船停靠在岸邊補給,卻是有一夥人前來騷擾,但杜家也有準備,帶的人足夠多,将人都攔了下去,我見無事,也就沒有上前。後來又跟着杜家的船,見他們離了江南,才回了揚州。”
“嗯,這倒也無妨。但你現在這副表情,可是到了揚州又出了什麽事?”
馮瑛一臉愧色,說道:“我本以為事情已了,見杜家姑娘平安北上,下了船也便沒急着回府,本想去街上買些女孩子喜歡頑的小物件回府,給婉兒和姑娘頑,可就是在路上,卻隐約聽起有人議論杜家之事,我因剛為着杜家的事兒回來,心下到底有些不安穩,便好生打聽了一番。”
她說到這裏,又看了看黛玉,心下有些猶豫,又朝着趙敏使了些眼色,但趙敏卻只像是瞧不見似的,她無法,便只好繼續說道:“誰知,外面竟然傳得是,杜家大姑娘和張煥在瘦西湖一見,暗生情愫,但因為杜家要送女入宮選秀,如今不得不分開,那張煥還因為心有不甘,派船追了出去,只是未能成功,如今已經在家中病了兩日了,如今衆人多是說張煥和杜大姑娘的事,倒是少有人提起張家此前的事情。”
“我也是從未見過這般無恥之徒,這般謠言七分假三分真,便已經可以将杜大姑娘逼上絕路。我也不明白,為何張家的事情已經這麽久了,竟是現在都沒有人來處理,若是能早些将張煥處置了,杜姑娘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禍……”
馮瑛愈說愈氣,而後更是有些咬牙切齒起來,倒是趙敏雖然惋惜,但知道事情至此,她已是盡了心力的,如今謠言已出,此事已無轉機,只有看太子是否能念着杜家出力之情,不在乎謠言,仍将杜月娴選進東宮,或者,再過兩年等謠言慢慢消散,杜家姑娘也不至于全無前程。
“莫要再說此事了。”她阻止了馮瑛的話頭,擔心她心緒不穩,又多說出些別的話來,而後摸了摸黛玉的臉,瞧着她有些泛白了的臉,像是當真被這是吓到了,只是又瞧着眼神,倒是在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是吓到姑娘了罷。”馮瑛也瞧見了黛玉的模樣,心下有些後悔,随後又想到趙敏剛才裝作沒看見自己眼神的樣子,将這份後悔也淡下去了幾分,畢竟這位當娘的都未曾想着避諱着。
“玉兒沒有被吓到,只是有點為娴姐姐惋惜。”她想到了那日在杜家聽到的楊家公子和杜月娴的對話,若是沒有入宮之事,他們應該也是極好的罷,如今雖有謠言,但若那位楊公子不在意,或許……也不是沒有轉機……
“各人有各人的路罷了,那杜姑娘是杜家需要她如此,她自己也未必沒有心思,原本也沒什麽錯處,只是路遇惡狼,自身弱小,又無反擊之力,才致如此罷了。如今雖然你還小,但多聽聽是沒壞處的,世上這樣的事情本就不少,也不是我們瞞着你就沒有了的。”趙敏頓了頓,還是安慰道:“不過有我和你爹爹在,你也不用擔心,我們總不會讓別人欺負了你去的。”
“嗯,玉兒知道了,”黛玉點了點頭,又問道:“媽可聽說過要有人來處置張家之事嗎?總不能讓那人就這般逍遙下去罷。木姐姐剛剛的話也很對,若是早早處置了,就不至于到今天這地步了。”
“也該有消息了。”趙敏拉着黛玉的手起身往回走,張、杜兩家對立,張家之事從長安府查起,但人卻在揚州,如今這般局勢,只讓揚州當地處置是不成的,她已聽林如海提起過,上面應是會派欽差來,算着日子,也該到了才是。
因着聽了杜家的事情,衆人也沒心思再在馬場上多留,不過坐了一會兒,便乘車回了林府。
也幸而他們回來得比往常早了些,趙敏不過剛帶着黛玉進了二門,便有婆子進來回話,“太太,老爺說讓太太将東邊的會芳院收拾出來,另備一桌酒席,今日有貴客到。”
趙敏點頭,并未多問什麽,想來這個婆子也未必知道很多,故而,便只是讓豆蔻和杜仲讓人好好安排,又囑咐定要細致等等。畢竟能讓林如海特意派人回來說明,又能讓他囑咐,将林府內除了主院外最好的所在收拾出來的,想必這位貴客的來頭定然不會小。
不過此間外院待客,沒有女眷作陪的道理,她安排好後也不再多管,只是帶着黛玉回房,又囑咐她近日多注意些,別沖撞了人罷了。
林如海回來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本是想直接去書房睡的,但想着家中之事,還是該讓趙敏知曉着才好,幸而回到同熹院時,見趙敏房中的燈還亮着,便走了進來,不過雖然趙敏仍未睡着,只是歪在床上看書,但床上卻還躺了一個小人兒,顯見着是已經睡着了的。
他将聲音放得更輕,問道:“玉兒怎麽睡在這兒了?”而後也沒等着回話,将手握得暖了些,便伸過去摸了摸黛玉的臉蛋,“倒像是比以前多了些肉似的。”
“她這些日子用得比往常也多了些。”趙敏頓了頓,方回道:“今兒玉兒騎馬險些摔了,當時瞧着好像沒怕似的,只是回來用過晚膳後,倒是更黏我了,後來更是直接在我懷裏睡着了,這不就直接讓她在這兒睡了,省得回去路上吹風。”
“可傷着了?”
趙敏搖搖頭,她已經檢查過了,卻是沒傷着的,只是手握缰繩握得有點緊,稍微有些紅腫,雙腿也因為夾着馬夾得太用力,有點酸軟,倒是沒別的事。
林如海見狀,還待說些什麽,卻聽見黛玉的聲音,哼哼唧唧,像只小貓似的,似是被他們的說話聲吵到了,欲醒未醒的,兩人見此,便忙先止住了聲音,又輕輕拍了拍,才見她安穩睡了。
如此一來,他們不好繼續在床前說話。趙敏便幹脆起身,披了件衣服,與林如海坐到了軟塌處去,接着道:“我今兒個還和玉兒說,學騎術是沒有不磕磕碰碰的,若是此時害怕了,不學也是可以的。”
“玉兒定是不願意的。”林如海搖頭失笑,自己的女兒自己定然了解,她說要去學,哪裏會被吓一次便放棄了,故而也不再多言,又想起今日之事,說道:“聖上派了三皇子和九皇子來揚州了,這幾日都會住在咱們府上,回頭讓玉兒也注意些,別沖撞着了。”
“是為了張家之事?”
林如海點頭,說道:“張家的事涉及大皇子和太子,揚州無人能管,朝中那些大臣又少有人願管,聖上如今派皇子來揚州,想來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不過如今看來,聖上是不打算姑息得了,待此案了結,想來揚州定是又要有大變動,張家自然是不成了不說,只怕杜家也得調走,如今瞧着卻不知來日如何啊。”
“左不過還是選一些能平衡局勢的人過來罷了。”趙敏很是看不上這位大晉皇帝,但自己身邊這人又偏偏是這位皇帝的心腹之人,無論怎麽想,這都不是長遠之計,但他們的位置,又不允許他們當真選了皇子輔佐,若是如此,只怕這位皇上就先容不下他們了,況且,就如今地位最穩的太子和大皇子來看,卻是沒一個中用的,不過,“這次來的這兩位皇子倒是沒聽老爺說過。”
“三皇子很低調,九皇子還年幼,所以才未曾提起過。”
“低調?”趙敏挑眉,問道:“如何低調?”
“與那兩位相比,算得上不争不搶了,聖上若安排差事就盡量辦好,若是不安排差事,他便帶着九皇子讀書,也是因此,所以他們感情也很好,這次的差事聖上也只是派給三皇子的,只不過九皇子說想要來江南游玩,才跟着過來的。”
“我恍惚記得這兩位皇子好像不是一母同胞罷。”
“确實不是,不過九皇子出生時,他母妃黃貴人難産,所以才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娴妃處撫養,娴妃身體并不是很好,三皇子又大了九皇子近十歲,所以九皇子到像是三皇子撫養長大的了,故而情分極佳。”
“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