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與來
往與來
屋內的對話因為黛玉二人的到來戛然而止,林府又恢複了表面上的平靜。直到過年前,在林家住了近兩年的馮瑛姐妹正式告辭離開林家,而後多次接到族中來信催促的俞平也不得不離開揚州,才又起了些波瀾。
說起俞平來,他也确實算是家族中的異類,他本家是在山東,也是鄉紳世家,但在他這一輩,卻只有他,雖然尊重長輩的安排考了科舉,也在官場待了一段時間,但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換取自己的自由。畢竟在這個社會,曾經做官的進士身份,會給人極大的便利,所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就直接辭了官,在外面閑逛了幾年,如今在揚州待的時間已經算是長的。
所以,當俞平和林如海提出要離開時,他不算驚訝,只是笑道:“師兄這次回去,怕是不能輕易出來了罷。”
俞平神色如常,道:“他們想給我過繼個養子,但我不會要,所以,我還是會走的,但可能暫時不會回來揚州了。”
“也好,以師兄的性子,能在我這裏教玉兒和歸兒這麽許久,已經很出乎我意料了。”
俞平笑道:“你這兩個孩子倒是好的,我心裏倒是有點舍不得,但我還是不能把自己拘束在這兒,所以提前和你說說,正好如今也到年下了,他們便是歇一歇也無妨,更何況還有你教導,總也耽誤不了他們的功課,待過了年,我也可給你再推薦個先生來。”
林如海拱手,道:“那便多謝師兄了,不過,歸兒那裏,我會把他送到書院去,現如今他在家裏住得也慣了,是時候去外面看看,也可結交幾個同窗。況且,明年過完年玉兒也到七歲了,不好總讓他們一出混着讀書。玉兒那裏,師兄若是方便,倒是可以看看是否有上了些年紀的舉人、進士,教導起玉兒來也方便。”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別太過迂腐了。”
“行,雖然要求多了些,但也并不很難,這事兒你就交給我。”俞平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頓了頓,又道:“揚州的事兒你還是小心些,你最近的動靜,外面的人未必沒有注意,還有你那個侄兒,究竟怎麽回事兒,你心裏可有數?我記得他上一個月剛去了金陵一趟。”
“師兄放心。”
林如海面露感激之色,他與俞平同窗三年有餘,向來秉承君子之交,若非必然,并不談論此事。且他又甚至俞平性格,這等事情,他從不肯麻煩于他,也是因此,俞平來林府教導自家女兒,他心中歡喜,如今俞平要離開,他亦為其欣慰。林如海放不下肩上的擔子,不如他自在,但卻希望俞平可以一直堅守內心。
許是這個除夕注定不會平靜,林家在年前送走了家中的先生,又在除夕當夜收到了賈琏家下人的報喜,原是王熙鳳在除夕當晚産下了一位女嬰。只是趙敏雖與張無忌已有過肌膚之親,但卻從未經歷過生産之事,所以聽到消息後,難得有些無措,身邊的幾個大丫鬟也未經過此事,還是身邊的嬷嬷提醒後,才将催生禮送了過去。
次日用過早膳,趙敏又親自帶着黛玉去了住在林府後街的賈家,他們是賈琏和王熙鳳在揚州唯一的親眷,不能不到。
王熙鳳被安排在了暖閣裏,幾個小丫鬟在外間做着繡活,屋裏熏得暖烘烘的,王熙鳳仍躺在床上,頭上戴着抹額,臉色難掩蒼白和失望,李夫人就坐在屋裏的軟榻上陪着她說話,剛剛出生的小姑娘睡在自己的小床裏,平兒和奶母在一旁照看着,唯獨缺了賈琏。
趙敏領着黛玉進門,沒讓王熙鳳起身,便先開口道:“琏兒呢?今兒又沒開衙,怎得他卻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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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他守得晚了些,如今正在書房補覺呢,故而沒在這裏。”王熙鳳強扯起笑來,又對着平兒道:“去讓人通知跟着二爺的人,姑母來了。”
“媽,我去看看小侄女。”
“去罷。”趙敏點點頭,又沖着李夫人和王熙鳳道:“這孩子平日裏也沒什麽玩伴,聽說鳳丫頭生了大姐兒,便囔着要來看。”
“小侄女很乖巧,”黛玉似乎是故意在順着趙敏的話,“這個是我準備給小侄女的。”
她讓白鷺拿過來一個小虎頭帽,虛比了一下,又道:“正合适呢。”
“大姑娘的手也巧。”
趙敏笑道:“這虎頭帽估計有一半得是丫鬟幫着做的,沒看她剛都沒敢說是她親手做的嗎?”
“媽專拆我的臺呢。”黛玉又走回趙敏身邊站着,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平日裏要做的事情不少,看書習劍,用在針線上的功夫自然就好少了些,況且,她如今年紀還小些,能做成這樣已是很好了。
王熙鳳見他們母女這樣卻是有些心酸,對比着趙敏的是神色,心裏更是不大舒坦。昨天産婆說她生了女兒後,賈琏雖然沒說什麽,也伸手抱了抱孩子,但卻能看出他心裏不大自在。現今時辰都不早了,人也沒過來。
她的心思,趙敏瞧出來了,她身為“姑母”,應該勸說但又不好多說,且她雖然覺得王熙鳳的性格很合自己的胃口,但終究她同賈琏夫妻沒有多深的感情,如此,便未多言,只拿出了自己和林如海準備好的禮給他們看,又說了會子別的閑話。
只是半個時辰的時間都過去了,賈琏才出現在暖閣裏。他眼下倒也确實有些烏青,像是熬夜所致,但神色卻有些餍足之态,雖然禮數不錯,給李夫人和趙敏請過安後,與王熙鳳又說笑了幾句,雖也看了幾眼孩子,但卻像是并無甚感情。
“大年下的,倒是勞煩姑母又帶着林妹妹來這一趟。”
“你添了閨女,也算是我的侄孫女,我如何能不來?”趙敏眯着眼睛,又瞧了他幾眼,雖然是在看着女兒,但眼中卻未見喜愛,摩挲孩子的動作并不算輕柔,“女兒家的金貴,細皮嫩肉更該小心些才是。”
“姑母說得是。”賈琏下意識收了手,沒再動,而是回過身來同趙敏等人說話。
“大姐兒的名字可想好了?如今正好你岳母也在,也可讓他給你參考參考。”
賈琏自然沒有想過,揉了揉頭,正要說話,又聽下人來報說:“甄家派人來送催生禮和洗三禮了。”
“平兒你出去看看。”王熙鳳也顧不上賈琏的态度,忙指使着平兒出去,又向着趙敏道:“之前甄家大爺成婚,二爺去的時候說了這事兒,想必甄家是估摸着日子,便先把禮預備下了,如今倒是趕得巧了。”
“嗯,無妨。”趙敏斂了神色,也未再多言,只又喝了盞茶,便帶着黛玉回了林府。
至于甄家,哪怕沒有甄、林兩家的對立,趙敏也很是瞧不上他們。論起厭惡的根源來,卻也是和甄玮的婚事有關。
卻說,原先甄玮和張家定親,世人皆知,幾乎只差迎親一事。張家出事後,他們還曾借着張家的由頭來探三皇子的意思。結果張家判決出來後,張煥入獄,張言守被免職,張家全家無人為官,在衆人議論他們是否會退親之時,他們為着自己的名聲并不肯與張家退婚,外人只當他們尊禮重義,很受了一些贊揚。
而如今的張家,更是想借着女兒緊緊攀着甄家,好為自家得一份助力。
結果事不從人願,就在去年秋末,張家姑娘卻在回老家的路上被賊人撸了去,一夜未歸,回來後便自盡了。甄家知曉後,只對外說,念着張姑娘的情義,甄玮會為他守滿一年後再娶親。但其實私下裏卻早早另外為甄玮謀了親事,張家姑娘去世剛滿一年,甄家就娶了新婦進門。
至于張家姑娘的意外,知道些細裏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只是個意外。畢竟,以甄家的想法,又怎會取已經沒有背景了的張家女,在他們看來,既能保住裏子又可保住面子的唯一方法,自然就是犧牲掉那個姑娘。而如今的張家卻是不能追究也不敢追究的。
因為在賈琏家未留上多久時間,趙敏、黛玉二人回林府時,卻還能在家用了午膳。
林家四人難得的閑暇時光,是在聽雨軒度過的。這一處所在還是當初買下這座宅子時,黛玉最喜歡的一個地方,院中便有一個小小巧巧的池塘,水面上的荷花是她特意求着趙敏讓人移植過來的,院中角落裏又種了幾簇竹子,北面牆上爬了滿牆的地錦。院中的主建築是一座二層的樓閣,而他們四人就坐在二樓的一間房舍裏,屋內燒着碳火,卻微微打開了些窗戶。
江南多雨,即便冬日也是如此,雖然是細雨,但雨聲卻仍能透過窗戶傳進屋內。
林家父女性情多有相似,多喜歡在屋中聽着細雨敲打外物之聲,而趙敏雖然在江湖多年,行事不拘小節了些,卻也并非是草莽粗魯之人,自然也能體會一二,況且這樣的天氣,并不方便出門,今日若非有事,她也是樂得窩在家中的。至于肖歸,他雖不算愛好,但卻也算得上風雅之人。只是此時的他卻要照顧着,那兩只來林家躲雨,又偷懶不願離去的繡眼鳥。而趙敏則是于榻上同林如海正在手談對弈。
唯有黛玉,用過午膳後,沒有如往常般黏在趙敏身邊,亦沒有與肖歸一般去逗那鳥兒,而是離林如海近近地坐着,臉上都是滿足之色。
“玉兒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