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Vol.枯榮
Vol.3 枯榮
Vol.3 枯榮
2XXX.3.3
“隔絕了極樂淨土和冥界的……嘆息之牆。”
肖點點頭:“冥後的三聲嘆息組成了一面無窮無盡的黑牆:一為看不見的海洋,二為掙不脫的束縛,三為看不見的真實。“
我并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很困惑地望向他。顯然他也看出來了我沒聽懂,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我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拘留所的生活簡單而又無聊。穿的是自己進來時的衣服,也不讓洗,要換可以換上印着拘留所大字的馬甲。原本的單人間被塞下了兩個人,不過可以聊聊天也是一件幸事。一天三頓飯,有食堂,進門就有勞動號給發饅頭。炒菜二十五塊一疊,從我們身份證綁定的卡上扣。吃飯的時候不會發筷子,就一只塑料勺子,丢了不補。每天有一個小時放風時間,每次放風的時候可以打水。走進走出時都能看到每個人的拘留原因和拘留時間,用電子屏高高挂着。有偷的有搶的,有□□的有□□未遂的。我和肖的罪名在拘留所鄙視鏈的最底層。
“你說,人民廣場出這麽大事,官方要怎麽處理?視頻都已經流入短視頻平臺了吧。“我百無聊賴地扣着手,昨天辦理完正式拘留後手铐就被解開了。
“把這件事壓死,所有視頻全部下架,然後再放個其他什麽大新聞掩蓋掉,娛樂圈頂流私生子之類的。“肖喜歡坐在床上發呆,”發個通告說這是境外勢力滲透,宣揚宣揚國家安全愛國主義,這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消散了。“
“那去過廣場上的人會怎樣?“
“他們肯定都記錄好的。短時間內除了那幾個跑車頂上去的應該都不會被怎樣,但以後會影響信用,影響入黨。“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呀,知道這麽多。”
“我……”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擡頭看我,“我是個調酒師。”
“撲哧”,我忍不住笑了:“調酒師?禁酒令都實施多少年了還有調酒師?別騙人了!”
“我真是調酒師!你知道的,地下酒場。”他寒冷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那,不抓你?他們不知道?”我一拍大腿,“你不要命了,怎麽敢在這裏說!”
“放心,這裏很安全,他們不會在自己的地盤上裝東西。”
“那警車裏為什麽……”我停住了,好像明白了什麽,“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等出去了和你說。”他笑了笑,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出去了請我喝酒。”
“行,Margaret.”
我的心莫名地跳了跳,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其實很多東西我也知道。我是個賦閑在家的文科生,你知道的,文科生不好找工作。”
“這個世界不需要文科生,因為文科生是要當管理層的,哪有人會讓別人來代替自己。”他的語氣中有一種別扭的距離感,好像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一樣。
“但是我們懂很多東西……”正當我要和他争辯文科生存在的意義時,頭頂的喇叭突然“嗡”地響了。
“接下來是每天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請所有人離開房間後來操場集合。再播報一遍,接下來是每天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馬上一個警員提着一大串鑰匙走過來,幫我和肖打開鐵門,指了指外頭,叫我們去長廊上排隊等着,我一長段解釋的話語也被卡在喉頭。
我們走下樓到操場,等主席臺上的人宣布開始自由活動,人群窸窸窣窣,很快依照鄙視鏈自動地分成幾個團體。我和肖站在屬于“飲酒犯、□□和語言犯罪”的一片裏,大家互相小心地打量着。
有人看向我倆:“你們也昨天新來的?從廣場那兒?”
“嗯。”肖變回惜字如金的樣子。
“我們也是,去看個熱鬧就被抓了。”
“嗯。”我站在他旁邊靜靜地看着。
那個人有些尴尬,向其他人打起招呼:“你好像不是昨天進來的。”
“嗯,前幾天來的。”
“犯什麽了?”
“非法生産和傳播書籍、發表不當言論。”
“你私印書了?還有不當言論?”
“我哪知道這都算不當言論啊?不就是寫了一篇主角反抗□□的小說嗎。我之前找了很多出版商想要出版,都被回拒,一氣之下自己印了幾十本,賣了幾本給老讀者,就被抓了。他們看到了不利于他們的內容就說是不當言論,可我又沒說是哪個國家那個時期。”
“确實是這樣。”周圍的人也跟着附和,“現在的話真是越來越不好說了,你說了警察也能把它攔住。之前民生局在暢聊上發了個‘喜迎新紀元,民衆提意見’的活動,底下的評論區沒幾分鐘就被限制了,只保留些贊揚的文字。”
我的教授也在學校和我們說過,這是一個言論自由學術自由出版自由岌岌可危的時代。剛剛走出繁育基地的那幾年我也很困擾,父輩說那是我青春期的毛病,如今的我已都能夠理解,理解那些被我嘲笑愚昧的大人們。我清楚政治正确是哪個國家都存在,這是統治階級維系統治的手段而已,是人心的恐懼帶來的“膝跳反應”,只要他不幹擾到我,就沒必要聲讨,抗争什麽。
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很快過去,我們再次排隊,回到鐵門裏。警衛鎖上了鐵門,我躺倒在床上,而肖坐在地上。
“講講呗。”肖突然開口。
“講講什麽?”
“歷史,The Great Kingdom的歷史,繁育基地裏說得太少了。”
我坐起來,問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講起?”
“近代,講講這個國家是怎樣一步一步崛起的。”
“三百年前的一聲炮響拉開了我國近代化的序幕……”我開始按照大學書本上的內容向他一件事一件事地講下去,像是回到了那個時代,回到了黑牆之外做了個夢一般。外來侵略,割地賠款,首都淪陷,不同階級領導的一次又一次近代化嘗試。科學改革,制度改革,思想解放,地方割據,內部戰争,民族自衛,黨的建立,三次革命,偉大轉折,高速建設,人民合作,思想□□,新時代,高質量,更自由,更開放,全世界合作進步!最後到潮汐鎖定,地球危機,黑牆矗立,為了生存我們活在牆內。我帶着仰慕地神情向他細數了一次次的變化,“我們堅定這條道路……”
“可是每一次變化帶來的都是更加的集權更加的專制更加的暴力。”肖打斷了我的話。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按照思政課上講的反駁:“這是為了國家發展所做出的必要犧牲!”
“可是這些犧牲是反人性的!你們的課本上難道沒有告訴你們,我們的先輩為了争奪自由、民主、平等的權力都付出了多少嗎?可不到一百年我們就一件件地又拱手讓出!“肖難得地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我有點手足無措,”我知道的,但是沒辦法。我覺得只要這個國家在向前,我們的生活在變好就可以了,其他的東西是不可能被改變的。“
肖沉默了,思考着什麽。我覺得他的神色好像有點惋惜。過了很久,他才開口:“權力,統治,都是波動變化的。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就像情感,這個國家也在枯榮,興衰。你看昨天的人民廣場,不就發生變化了嗎?“
“可是他們被鎮壓了。”
“還有更多更多的變化,只是你還沒看見。我會帶你看見的。”肖朝我确信地點點頭。
“你的思想很危險。”
“謝謝。”他閉上了眼睛。我們又一次陷入沉默。
我低着頭,還是覺得應該解釋清楚:“但是,我仍然相信……”一擡頭,我就哽住了——肖竟然已經躺在地上眯了過去。我努了努嘴,悄悄在心底說他壞話。
不知為什麽,我的身體不能自控地小幅度抖動了幾下,心口有點疼。難道說他壞話還不行嗎?但事情顯然沒有這麽簡單,我眼中的世界像是顯示器一樣莫名地掉了幾個像素,色調和飽和度不停地變化,看守所的牆也開始褪色,身體的抖動變得更加的劇烈了。我朝着他大喊了一聲:“對不起!“
就和真的與說他壞話有關一樣,道了歉我的身體就恢複了正常,他也醒了過來。“怎麽了?“他關切地問。
“沒什麽。“我扭過頭不看他。這個人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又開始偷偷罵他。
>>第20275號聯網室:
“怎麽樣?有醒來的跡象嗎?”
“沒有。他很清楚,但是意志不堅定。”
“那怎麽辦,還要嘗試叫醒他嗎?“
“增加電擊強度。“
“肖哥,他的設備會壞的。設備的被動損壞會導致宿主永遠被困在黑牆裏……
“停下!他的身體承受不了了!“
“要不換一個人吧,肖哥,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讓我再試試……我先過去了。“他再一次帶上頭銜。身份配對。配對成功。
久旱逢甘露
我至今仍記得六千六百萬年前的那一次
隕星撞擊于幽谷
年年歲歲
我經歷了太多世的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