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Vol.曬太陽

Vol.2 曬太陽

Vol.2 曬太陽

2XXX.2.31狂歡之後

“同志,醒醒,同志!”我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呼喊,驀地驚醒了。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張保養得當的中年男子的臉,發梢挑染上了白色。帶着眼睛,整齊的領帶和西裝透露出一點精明。

“這裏是......哪裏”我嘟囔着,揉了揉眼睛,上半身完全冰涼。我突然發覺自己正躺倒在地上,一只腿挂在了公共長椅上,一呼一吸都是酒氣。昨天我這是喝了多少我趕忙抽回腿盡量爬起來,身體有些重,我看向旁邊,那個男人确實也沒有伸手幫忙的意思。

“同志,你怎麽可以在這裏睡呢!”見我爬起來了,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讓我看向他的眼睛,“你知道這有多破壞市容市貌嗎?你知道這是占用了公共空間嗎?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那這座城市會亂成什麽樣!我知道,昨天是狂歡節,确實,人民大衆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但是怎麽能影響到第二天呢,都像你這樣狂歡節索性取消算了!”

“對不起。”我道歉,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他肯定是黨員,或許還是高級黨員,他們是權威,是統領,“對不起。”

他肯定是還沒有說夠的,又罵了兩句。我低頭看表,7:26。他最終說累了,叫我看着他。我擡頭。他叫我離開這裏。“回去趕快漱口!滿嘴酒氣。”

我開始尋找回家的路,摸了摸口袋,幸好手機還在。沒想到我喝醉酒竟然亂跑了十公裏。沿着黑牆向前,黑牆看不到頂望不到邊。黑牆裏有些地方也內嵌了樓房,假裝是很正常的街道,讓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代忘記牆,忘記外界。但是我知道,那裏是牆,導航軟件上畫的是海,裏頭藏了個酒場。

很快我就走到了昨日酒場的門口,可什麽也看不出來。我撫摸着牆,想着藍光,霧,鐳射,藍調和酒,什麽也沒摸到。我開始懷疑昨夜只是個夢,好夢。或許那裏是狂歡節有人偷偷挖的,已經被發現被填埋了;或許是新聞裏說的境外勢力制造的通道,要來蠱惑我們,被圍剿了。我只記得瑪格麗特的甜,檸檬的酸,玻璃,玻璃後的影子......那裏有一個只能從內打開的入口。

我回到家中洗漱,然後躺在床上看新聞。狂歡節與狂歡之後都是法定假日。媒體盤點了狂歡之後早上人們的囧樣,有人喝到胃穿孔住院,有人喝到失憶迷路,有人喝到斷手斷腳,有人喝到死。最後專家說,不建議再次開放飲酒,飲酒有害健康。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跳下床掀開梳妝臺下的一塊地板,俯身掏出了一瓶白蘭地。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父輩藏的,他們傳給了我。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小酌一口。他們在五年前失蹤。

其實我們一家只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我也不是他們親生的。這個年代沒人能說出自己的親生父母,孩子們都是離體培育的孩子。集中懷孕。胚胎剝離。離體培育。軍事化教育。在成年之前,我們一直待在繁育基地。

“叮咚,叮咚。“門鈴響得莫名其妙,我将酒杯藏到床底,又漱了下口才去開門。“誰呀?大白天的。“我頓住了。門外是三個肩頭紅白條紋的警察,道德警察,手裏是槍。

“你好,艾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警官舉起一張逮捕令,上頭是我,罪名是飲酒罪。

我被拖出了屋子,另一位警官從卧室找出了我藏起來的那杯酒,白蘭地,辛辣,我可惜地閉上眼。我知道我最終還是愛上了酒的感覺,像是音樂的離調、半音音階。“警官,我能把這杯酒喝完嗎”

“不可以,艾先生。”道德警察将那杯酒倒入了下水道。

“好吧,能理解。”我聳了聳肩,雙手被他們束縛住,“這是我第一次犯飲酒罪。“

他們将手铐铐好,拍了拍我的肩,讓我趕緊移動。“閉嘴。“他們冷漠地說。

我被驅趕進警車,防窺的玻璃,淡紅色的塗裝,碩大的國旗,座椅蓋着慘白的尼龍布。座駕旁都裝着錄音麥。操作屏大得驚人,一條條警情從上面劃過,警察的工作就和過去的快遞員接單一樣,完成一次任務算一次工資。警車顫動了一下,開始騰空航行。我已經很久沒坐過車了,出行主要是走路或輕軌。私家車太貴,是獨屬上層階級的工具,而我這種人也是他們的工具。我好奇地觀察着車內的一切。除巨大的操作屏外,還有送風系統,考情系統,語音助手。

“洛警官,有您的電話,備注為楊隊長,是否要為您接通?“語音助手突然響起。

“接通。“那個洛警官本來正在駕駛位上看手機,馬上從口袋裏掏出了只耳機帶上。

“對。是嘛。好的。馬上來。“

“怎麽了?“副駕駛問道。

“人民廣場有群衆非法集會,臨時抽調我們去驅散。“

“那他呢?“副駕指了指我。

“帶上,待會兒關車上,又跑不掉。“

洛警官修改了自動駕駛的目的地,人民廣場,城市的最中心。我已經很久沒去過市中心了,在哪都一樣方便,城市中心只是一個符號,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我看了會兒窗外就閉上眼睛休息。

吵醒我的是浪潮般的喧嘩,我拉了拉手腕,手铐還在。向窗外看去,是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衆,穿着各種顏色的衣服,關切地看着前面。我也向前看去。有人在前方站到了車頂上,他們揮舞着手,吶喊着什麽,脖子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

“要自由!”

“要自由!”人群附和着。

“要平等!”

“要平等!”越來越多的人在吶喊。

“要公正!”

“要公正!”他們舉起了國旗。

“要道歉!”

“要道歉!”國旗,成千上萬面國旗在廣場上揮舞。

發生了什麽?我盡量支起一個看得更遠的姿勢,現在也看不了手機,早上也沒有什麽新聞……三位警官都已經下車了,也許是看我睡得太熟。廣場上的人實在太多,他們移動着,喊着口號,也破壞着。有人想來砸警車,被周圍的人拉住了。襲警可是重罪。

洛警官突然沖回了車上,看了我一眼:“醒了?安分呆着!”他将警車騰空升起,直接從人們的頭上開過去。他又拿起耳機帶上,然後跳下了車。

外面是一圈又一圈五顏六色的人們,依舊高舉旗幟,車上的領頭者、吶喊者與警方對峙。警察在廣場中央圍了一圈,帶着耳機,一言不發,身着統一的紅黑制服。場面一時焦灼。

操作屏上的訊息更加快速地滑動着。其他城市的特警武警正在往這裏趕來,廣場外的街道已被封路。我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确信廣場上的呼喊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們需要政府給出一個解釋!”其中一個站在車頂的人向着警察舉起擴音器,“為什麽要暴力執法,殘害那幾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們僅僅是在街道上舉着旗幟行走,上面沒有标語,沒有控訴。他們沒有違法,你們沒有殺害他們的權力!”

舉着旗幟的孩子?昨夜那幾個小鬼?難道他們被警察抓走了嗎?我在車內看着熱鬧。

“我是小齊的媽媽……他才17歲,你們怎麽下得去手……他有什麽錯!”車頂上的另一位阿姨聲淚俱下,“市民們,看看這些警察吧!他們不會珍惜我的孩子,你們的孩子!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外圍的人群附和着,搖着國旗。

終于有一位警官緩緩走上前了,她拿着大喇叭:“第一,根據法律,生産、傳播和使用彩虹旗是違法的。第二,警方只是依照法律将他們拘留24小時,并未實施武力攻擊。第三,孩子們的離世警方也很遺憾,但依據法醫出具的報告,他們死于酗酒和毒品服用,與警方并無關聯。請市民們保持冷靜,盡快離開廣場,避免産生不必要的麻煩。”

“放屁!”人群憤怒了,“法醫就是你們的走狗!你們必須道歉,賠償!”有心急的人甚至圍了上去,與警方發生肢體沖突。

我看到那一圈警察內有兩個官銜較大的小聲交流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其中一個走了出來,接過擴音器:“市民們,現在市警察局要求廣場上的所有人立刻回家,我們将給大家三分鐘的時間。”

這句話引起了一片嘩然,人群更加憤怒,走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所有的警察都帶上了耳機,有位警官從背後拿出一只巨大的音響,輕輕旋轉了一下,頓時整個世界天昏地暗。高頻聲波覆蓋了整座廣場,離音響近的人拼命捂住耳朵蹲下身子,也止不住血從耳朵裏,指縫中流出來。我離音響很近,耳朵疼得像是有蠍子在爬進爬出。過了一會兒,警察關閉了音響。

“我再說一遍,立刻離開廣場!”人群都停在了原地,戒備的眼神透露着內心的恐慌,“五,四,三……”

廣場上的怒火頓時散去,人們不顧一切地往外沖。外面也有警察,他們組成人牆,将亂跑的人群分流,用監控拍攝登記。

廣場中央的警察行動起來,抓了些離得近的鬧事者,将他們一個個铐好。我還躺在車上忍耐着高頻聲波帶來的疼痛。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出鬧劇才算平息。

車門被打開,坐上來的是洛警官,他一邊還指揮者身後的警察:“你們,幫我把他押進車裏!“

我邊上的車門也被打開,警察們推上來一個年輕的男人,肯定是剛才站得太前面了又跑得慢。他有一雙寒冷的眼睛,白皙的臉上挂着金屬邊框的眼鏡。我忍不住打了個招呼:“你好。“

“閉嘴。“洛警官操縱着警車飛起來。

“你好。“那個男人也打了個招呼。

“啧,把他們倆的嘴給我封上!“洛警官不耐煩了,副駕駛轉過椅子把我倆的嘴堵上。兩個人像是胖頭魚一樣被關進了拘留所。

拘留所裏頭的房間很小,特別是現在要擠兩個人的情況下。警員解下了我們嘴裏的綁帶,砰的緊鎖住锃亮的鐵門。

那個人還在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我,我向他笑了笑:“你好,我叫艾。”

“你好,我叫肖。”他停頓了一下,“不好意思,手铐铐住了我握不了手。”

“沒事沒事。”這人還挺有趣,“你有想過自己要被關幾天嗎?”

“應該不會太久,只是去看個熱鬧。”

“是昨天四十一大街上的那幾個小鬼嗎?”

“對。”

“我昨天看見過他們,然後就去喝酒了,沒想到……”

“喝了什麽?”

“挺多的,喝了好幾杯瑪格麗特。今天被抓進來還是因為飲酒罪呢。”

“十五天。”

“什麽?”我稍微靠近了他一些。

“飲酒罪,關十五天。“

“你這麽清楚?“

“我之前也被抓過。“他搖了搖頭,”他們知道得太快了。“

我剛想說什麽,外頭就有人邊喊我倆的名字邊往裏走:“艾,判處行政拘留十五天。肖,判處行政拘留十五天。”

他來開了門,又打開了手铐,扔過來一支筆兩張紙:“快簽字,簽完就乖乖待這兒。現在拘留所的房間不夠用,必須兩個人一間。”我和肖對視了一下,他先點了點頭,我便撿起筆。

等我們都簽完字,重新铐好手铐,我看向了拘留所的牆。這是一面磚砌的,沒有窗的牆。壓抑,冷漠,就和黑牆一樣,和這個年代的太多東西一樣。

“怎麽了?”肖走近我,語氣不冷不熱。

“沒什麽。”我搖搖頭。

“是因為這面牆嗎?”

“嗯,你不覺得它和外面那面牆一模一樣嗎?那面隔離內外的黑牆?”

“當然。”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突然笑了一聲,“我們喜歡叫它‘嘆息之牆’。“

你看着時光的流逝悲傷

我的□□是時光

逝去了平淡

曬半生太陽

夕陽,橋頭

留給你,并不孤獨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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