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Vol.檸檬

Vol.6 檸檬

Vol.6 檸檬

2023.3.17

“歡迎大家來到養育基地參觀,我是你們今天觀光的導游,小文!”轉眼間,我們還有另外三三兩兩的游客就被簇擁在了一起。剛剛肖在游客中心的娴熟情态讓我懷疑他到底帶多少人來過多少次了!總之下車三五分鐘我就已經跨過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三道鐵門和真槍實彈的警衛們。

最後一道防線是虹膜檢驗,小文指揮着我們一個個穿過去,卻偏偏在我這兒磕絆住了。

“哎?怎麽顯示你無權限?”小文疑惑地敲打着手頭的平板。

“什麽權限?我不知道欸。”我也湊過去看,看到平板上顯示着:艾,無權限,不在服務區。

“你之前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我問她。

“沒有……一般而言只有被剝奪了政治權利或者被基地驅逐了的工作人員才會無權限進入,但是你也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啊,奇怪。”小文将我的信息發給了塔臺,“我請示下領導……塔臺說可能是系統出現了混亂,你要不和後面一個人一起進來吧。”

“哦。”我回頭,看向站在我身後的肖。肖向我點點頭。

我向後退,後背貼上了他的身體:“小文姐,真的可以這樣嗎,要是沒能過去怎麽辦……”

“沒過去我給你們開人工通道。”她爽朗一笑,我額頭虛汗。為什麽不能直接給我開人工通道啊喂!

“三,二,一。”肖在我耳畔輕輕地說,我努力地保持鎮定,所幸是高估了自動門的水平。

我們在起點短暫休整,等所有人都進來了,在小文的帶領下向着生産局走去。

生産局是一個方正的玻璃建築,外立面全是由玻璃拼貼而成,所以遠遠地就能看到裏面的環境了,空無一人。玻璃反射着陽光,很是喧嚣着自己的存在。我們推開大門,裏面還有一面高聳的玻璃,玻璃用鐵絲網包裹着。

“下一層我們就進不去了,那裏屬于生産局員工們的生活。”

我撫摸着鐵絲,感受着模模糊糊的記憶,卻只有頭痛,不解。我肯定在哪裏見過你,但又看不清晰。我的記憶混亂得像是有幾十個人的記憶。

“21世紀中後期,由于孩子的養育費用不斷上身,環境污染加劇及個人主義盛行,社會生育率與嬰兒正常率不斷下滑,中央明确要求:推行‘生育國有化’,保障國家安全!各地征召16歲至32歲婦女進行生育能力篩查,合格者進入地方生産局工作,給予編制與工作補貼。她們的工作便是給國家生育下一代,保障國家人口資源安全。“小文滔滔不絕着。

我趴在鐵絲網上,看着玻璃內花園一樣的空間,繁花盛開,住在裏面的人應該很幸福吧,只需要吃、睡、生育,然後休息。突然發現發現遠處有人走近,這面玻璃大概是單向的,因為那個女人只是緩緩地靠近,眼神失焦,迷離地晃蕩,曬太陽。

“目前,在國家和科學家們長達百餘年的努力之下,各地生産局技術水平和生産能力不斷提高。本基地有在崗婦女四萬餘人,有未成年人二十餘萬人,成立55年來為國家提供了七十多萬健康嬰兒,健康率高達88%。我要特別自豪地告訴你們,在基地專家的幫助之下,現在的嬰兒只需要三個月就能脫離母體培育成長,母體休息的時間也被大大縮短至二十天,二十天後就能進行下一次受孕。明年開始每年能夠新誕生十萬嬰兒!“

那個母體離我們越來越近,近到我終于能看清她的臉,皺紋在臉上雕刻,青春還未逝去就好像老去了。她的雙腿內八着,終于是走累了随便找了塊石頭坐下,抱住膝蓋,發呆。

小文開始往前走了:“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我和肖跟在後面,走得很慢。我想再看看她。

“外面的女人可以生孩子嗎?”

“不可以。”小文好像是早就預估了這個問題似的,回答,“為了嬰兒的正常率國家必須控制他們的出生和成長。”

那個坐在石頭上的女人突然身體顫抖,她努力地想把頭埋進自己的胸口,沾濕了寬大的衣物。她疲憊地用最後的氣力哭泣。我看着,也難過,像是鯨魚擱淺,忍不住地伸手拍打玻璃,一邊輕輕說:“她哭了……”

“什麽?”沒想到小文竟是聽到了,回頭來看我,看向我的手,看到玻璃牆裏的女人。

女人聽見我拍打玻璃了,卻看不見我們,她驚慌地擡頭,我看見了她畏懼無措的眼神,看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着花園深處離開。

小文大抵也有所感觸吧,和我們解釋:“其實生産局的人都挺累的,而且母體不能看望自己的孩子。她或許正為此傷心。”

“為什麽?”我問。

“害怕她們眷戀,因為國家需要她們。”

離開産房,我們又去了離體培育室,裏面也是被一塊玻璃牆和鐵絲網當着,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機器在其中勞碌,有些小寶寶連眼睛都睜不開呢。小文也沒介紹什麽,匆匆走過。

再往前是基礎教育院,又是一個巨大的玻璃方塊,我們推開厚重的門。

“兩年前國家進行了教育體制改革,将受教育生涯劃分為了基礎教育和職業教育。基礎教育院開設語文數學政治等基礎課程,職業教育開設各領域研究等職業課程,并且兩個階段均得參加思想教育課。基地學生必須合格學習完所有課程并通過測驗才算成年,可以被領養。”

又是一道鐵網之隔,孩子們正上着課,看着全息投影裏的老師像他們解釋馬斯克主義、領導人思想。或許有點不清楚的地方,再翻翻書,或者用專用的平板搜索。

“他們一天幾節課呀?”

“一天十節課,周六周日在學校裏自習。”小文解釋,“反正也沒啥可以去的,我們會在周六給他們放放電影,他們也可以用平板聽聽歌。其實教育改革之後算是減負了。”

我努力想想起我的學習生涯是什麽樣的,卻想不起來,像是記憶被鎖死了一般,只有一段段亂碼飄來飄去。

我們又去了操場——一幢宏偉高聳的大煙囪,一圈一圈向上繞着,上頭是跑道和鍛煉器械。

“前幾年基地将操場修成了這個樣子,為了讓孩子們好好跑步。以前總是有人從中間穿梭偷懶,現在就杜絕了這個問題。”小文有些自豪地介紹。

“那哪裏可以打籃球啊羽毛球之類的呢?”我問。

“随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啊,反正他們總有辦法的。“小文嘆了口氣,“可難管了,都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考慮。”

然後我們去了職業教育院和思想教育院,和基礎教育院一樣是兩個棺材似的玻璃大房子。這幾個建築都集中在一起,從邊上看确實是宏偉又刺眼。

“好了各位,都上車吧,我們現在去食堂吃飯。”

汽車開得搖搖晃晃,這是幾十年前造的飛不起來的老車了,我們用身體感受着孩子們去食堂的路有多長。小文說他們也是坐車去,這樣既杜絕了路上的推搡又完善了食堂的分流。食堂站在山尖上。養育基地盤山而建,我們在山上旋轉,森林傾瀉,飛鳥環山。我清楚地注視着“大煙囪和玻璃工廠”,我也曾在裏頭被生産、加工、出廠。他們完善了所有逃脫的可能。

那次中飯觸發了我主動消除記憶的自我保護,總之我忘記了到底有多難吃,只記得飯後我去廁所嘔吐,趴在水龍頭上虛弱,擡頭注視前方,是一面如此熟悉的高牆,吸盡所有顏色的黑,吸盡所有數據的嘆息之牆,如此熟悉,越來越熟悉。

我頭痛欲裂,被黑牆截斷的訊息湧進我的腦子裏,只好慌忙逃離。

離開廁所,最後一批吃飯的學生終于到了,我觀察着。好些個窗口已經沒有飯菜了,隊伍越來越混亂,在關閉窗口前排隊的人群憤怨着尋找插隊的可能。他們可憐地乞讨,直到最後一個窗口也關閉,被落下的不幸者呆呆地站在原地。

肖在身後拉着我離開。

“沒吃到飯的人怎麽辦?”我低聲問小文。

“可以去面包房買吃的,不過那裏的食物要付錢,成年之後還得翻倍還給基地。”小文悄悄地和我說,“面包房是外包的,聽說很有關系。”

老校車又來載着我們離開,腸胃裏所剩無幾的再次翻江倒海,我努力忍着。司機之前或許是開賽車的,沒幾分鐘就已停在領養局門口了,小文下車送我們離開。

離開養育基地又是一番功夫,小文還是叫我倆貼着跑過去,說回去好好查查為什麽會出現不在服務區的情況。我向她道謝,告別。

我們從領養局穿梭出去,黑底紅字的顯示屏上一條條待領養信息飄過,名字拖着性別年紀優點缺點,有點像在挑豬肉。

當年父親領養我的時候也是在這裏一條條看過,然後選中我的嗎?

我好像恢複了一部分記憶,想到父親,想到同年,想到黑牆。

肖,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見過你。

金黃的皮

只有清香,你讀不懂一顆檸檬的心

酸澀的囊

只有咒怨,你看不見一顆檸檬的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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