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Vol.奈何橋
Vol.8 奈何橋
Vol.8 奈何橋
2XXX.4.3
去首都的路,我選擇了原始到幾近被淘汰的綠皮火車。火車慢慢,幾小時的車程被拉長到一天一夜。我在空空蕩蕩的鋪位上,徹底失眠。
努力放空,可回憶是風,吹得我偏頭痛。
我收拾着前些天在養育基地黑牆前撿起來的記憶,想起了不知多少年前自己吃食堂的樣子,每次都愁眉苦臉地咽下那些富含礦物質的特色菜肴,常常忍受不了了沖進廁所嘔吐。我想到自己還很小的時候,用石頭砸基地的玻璃想要逃出去,終被抓獲,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我記得自己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一起做游戲一起幹壞事,我們會爬上天臺靠着欄杆看星空,然後做些離開那裏後的夢。我記不起他的名字還有臉了,卻記得他說會一直陪着我。
我想起那些在思想教育院裏的艱苦日子,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戴着一副很重的VR眼鏡,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給我們講歷史,講夢想,講努力,講未來。我們背誦着領導人的故事,默寫着領導人的要求,在新的領導人上臺後又得重頭再來。我想起父親帶着我走出養育基地的大門時,其他孩子透過玻璃看我的樣子,期待卻膽怯着。
我也許是睡着了。回過頭我看見了趴在玻璃牆裏的肖,和所有人一樣死死地盯着我,當時的我卻不認識他,在遠處消失不見了。
我害怕地從夢中驚醒:“不要走!”喘着粗氣空蕩蕩地坐起身,心口仍然難受。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在玻璃那頭破碎的臉。我喝了口水,看着月亮。一切真實,一切虛拟。
前幾天的事越來越模糊了,我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忘記他的微笑,忘記他的親昵。
我終于站在了祖國首都的大地上,這片每年吸引着無數人來朝聖的紅土地。
現在想來當時火車站的氣氛其實已經很不對勁了,甚至連站崗的警衛都蔫蔫的不專心,但我傷痕累累的內心沒有多餘的空間留給他們。我漫無目的地走在金城的大街上,明亮,整潔,漫無目的地尋找一家旅店投宿。我來金城并沒有做任何的攻略,只知道他說要去21世紀紀念碑玩,那我來替他看看。
我最終走進了一家很小很小的名宿,老板是一對很和藹的夫婦,幾十塊錢甚至還包含早餐。最打動我的是旅館裏處處傳出的上世紀的氣息。我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突然轉了性,喜歡起老東西來,寫作也是用最原始的筆墨。或許這樣才踏實,不用擔心突然消失。
下午,金城下雨了,我就沒出門,趴在窗臺上寫日記。我記錄着可以想起的曾經,卻總是斷斷續續的,像是腦袋裏住着很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是那個“最好的朋友”的确是真實的,每一段記憶都在我身邊。可惜我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臉。
窗外雨聲淅淅,難得安穩,我不知不覺趴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是個豔陽天。洗漱完下樓吃早餐,老夫婦十分親切地和我打招呼,準備了簡單卻溫暖的粥和水煮蛋。我很舒适地喝了一整碗,好久沒有吃這麽多了。我一次□□了十天的房費,又上樓準備了一下,打算出門好好轉轉。
“喲,小夥子。這兩天可不能出門啊!”阿公看到我坐在門口換鞋,趕忙叫住我。
“嗯?金城出什麽事了嗎?”我想起前些天那個金城少爺也叫我不要來這兒,難道真有什麽危險的。
“可不嘛!好多人對當局游行示威呢!總之不安全。”
“是嘛?”我的好奇心被調動起來,“那我可得去看看。”
“哎呀!年輕人就是這樣。”阿公倒也沒阻攔我,只是小聲說,“這麽多年了哪有成功的……”
走出旅館,我随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司機聽說我要去21世紀紀念碑,立馬拒絕拉我。我清楚他也是擔心游行示威的人,便主動說随便在哪停,近點就行。他想了想,還是拉了我一程。路上他也說:“哎呀那裏不安全,年紀輕輕不要斷送前程。”我沒有搭話。
終于,在一個可以遠遠看見那座傳說中的高塔的地方,我被請下了車。司機也是個好心人,調頭前依舊叮囑我:“情況不對就趕快跑,注意安全!”
“好。”我答應他。同時也是對自己說,對肖說。我帶你來21世紀紀念碑了,你在看嗎?
我步步生風地走着,沒在意四周所謂的好景致。被動的轉身,機械地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擡頭。這面是春日的花園,是蜜蜂的天堂,不知多少種花綻放着。
花園有小路,密密麻麻的只能看見花叢,小路穿過去就是紀念碑了,我已經看見那座泛着銀光的金屬建築在我頭頂。
花園外圍有些許嘈雜,像是捕蜜的蜜蜂嗡鳴。就要到小道盡頭,就要瞻仰那高大的執念了。我深吸一口氣。
推開擋路的花叢,我看見烽火與流螢。
反抗的集會就搭建在21世紀紀念碑下,游行隊伍的首領站在臨時搭建的臺子上宣講着煽動性的文字。紀念碑廣場是一個向下凹陷的建築,數不清的信徒、群衆,坐在一級一級的臺階上,手裏舉着旗幟,臉上貼着标志,激動地看着首領,看着紀念碑,偶爾吶喊,偶爾流淚。他們的聲勢比以前在故鄉的廣場看到的浩大多倍,人擠着人向廣場中央湧動。
我毫不在意與我無關的人群,只是擡頭,凝視高聳入雲的它。看着它好像一切喧鬧就過去了,我安靜地窒息,仿佛他也會在上面等我。21世紀紀念碑是一座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狀的建築,象征希望,新生和循環。
“同志們,你們知道我身後這座紀念碑象征着什麽嗎?”我聽見那個“首領”開口,“幾十年前,人們用它來歡送21世紀,今天我們站在這裏,審判22世紀!”
“濫改憲法!獨裁專制!控制言論!以權謀私!”
“殘害下一代!壓榨這一代!迫害上一代!”
“他們維護了幾十年的階級固化,階級壓迫!現在還陷害了我們的總理!”
我默默地聽着。這是什麽新聞,我怎麽不知道?這幾年都沒有關注□□班子的變動,我們做小老百姓的只求安安穩穩就行了。
“由于政府的錯誤,破壞了多少家庭的美滿?我們甚至留不下自己的子嗣,徹底掘棄了傳統美德!”首領舉起了自己的旗幟吶喊,整座廣場為之顫抖,“讓我們走到金城門前,讨回屬于我們的正義!”
人群叫好,然後蠕動。廣場中心的人開始發放物資,有更大更張揚的旗幟,有長長的标語,甚至有武器。我清楚紀念碑是進不去了的,所以便沒有湊近去湊熱鬧,只是對着它發呆。修一座紀念碑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沉默地在紀念碑下站了很久,久到廣場上的人都稀疏了才回過神,追到了游行示威隊伍的最末尾。旁邊有個弟弟見我手上臉上什麽也沒有,以為是東西已經被發完了,慷慨地掏出一面旗幟遞給我。我拒絕了,說只是來看看。他理解地笑笑。
“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心裏憤怒,卻不敢表明态度。”我沒有回答。
可他依舊滔滔不絕:“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們只是活在了雲文件裏。你相信我!21世紀人類研究出了腦機接口,開始建設虛拟世界,然後國家就強制将所有人送進了網絡,為了鞏固統治。所以我們是不會死的,因為每個人都是一段文件,死亡後這個文件會重新讀取,你會再活一次,為這個國家建設虛拟世界。”他見我什麽也不說,終于是無聊了。
“好吧,跟你說了也不懂。”他快步離開我,“醒不來的傻子。”
我沉默前進,保持在隊伍的末尾。我不知道金城門在哪裏,只知道走了好久好久,從中午走到了黃昏,隊伍依舊高昂着士氣。
突然,隊伍前面的人大喊起來:“軍隊來了!反抗!反抗!”
隊伍頓時混亂起來,有人趴下迎敵,有人四處亂撞。硝煙,煙霧彈,閃光彈從各個角落蔓延開。我呼吸陡然緊張,急忙跑到綠化帶小心地趴進泥土裏,注視着路上發生的一切。槍聲大作。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咒罵。很快幾輛坦克進入我的視野,後面還跟着更多更多的坦克,坦克将隊伍前面的人統統壓在履帶下,伴随着機關槍的掃射。我完全不敢露頭了,默默祈禱着自己能躲過這次劫難。我還沒好好替他看過首都呢。
我從黃昏蹲到黑夜,一直盡量小聲地呼吸,還可以聞到空氣裏滿是血液的味道。終于四周稍微安靜些了,幾十分鐘前還在地上叫喊的人已經成了屍體,我小心地擡起頭。
我再一次被震撼了,又是一段揮之不去的噩夢。地上滿是被壓扁的屍體,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坦克不知道在路上來回輾了多少遍,我的嘴邊甚至有一顆脫落的眼珠。旗幟,标語,還有人的皮囊散落在地上,我呆滞在原地注視着所有。恐懼,諾大的恐懼壓倒了我。
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我,我寒毛直立,雙腿不住地顫抖,僵在原地。我知道自己大難臨頭了,直到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用馬天尼灌醉
用□□來清醒
我們是來不及踏上奈何橋的魂魄
被當成鬼魅遺棄于人世間
藥片是慰藉
大麻是解藥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
那麽我今天就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