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終章
終章
又是天亮。
沈初水醒來,心裏默默算了算。
這是第三天了,事不過三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
今天應該是那些人的底限,恐怕用完了早膳,就會有人過來問,要是她再拿喬不說,下場絕不會好。
起身,淡淡打了個呵欠,如往常一般慵懶喚道: “怎的沒人進來伺候”
門被推開,侍女們魚貫而入。擺水的擺水,擺膳的擺膳,拿衣服的拿衣服,都小心謹慎伺候着。
沈初水靜靜掃了一圈,心便放了下來。梳頭發的時候,還梳了個十分俏麗活潑的樣式,安在她這樣一張臉上,生動得幾乎要奪人呼吸。
吃完了早膳,果然就有人來了。沒以前那樣恭敬,嘴裏含着笑,問着: “沈小姐這幾天過得可好我瞧着臉色很不錯,比之在牢中又美貌了好幾分。”
“托你的福。”沈初水捧着蜜茶慢慢道。
“既然休息好了,那是不是……該談些正事了”那人笑道, “若沈小姐配合,提出的任何條件,我們都能答應。若是不嘛……這牢房還空着,只好請沈小姐,再回去坐一坐了。”
沈初水的臉上閃過一絲心悸模樣,看得那人會心一笑。
蜜茶放回在桌案上,手一抖,就“啪嗒”一聲,掉下來摔成了好幾瓣。一旁的侍女連忙蹲下-身收拾着。
“沈小姐何必驚慌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自然把你奉為上賓。”那人道, “不知那個……連當今聖上也不知道的秘密,是什麽沈小姐可願意說出來給我們也聽聽”
“好。”
沈初水微垂首,雙手安靜地搭在膝蓋上,聲音輕柔, “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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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聽得更仔細些。
沈初水忽然擡頭,眼裏閃過一絲冷冽光芒, “你去死吧。”
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喉嚨就被狠狠劃開,鮮血噴湧出來。身體搖晃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指着沈初水張嘴,卻說不出話,就那樣斷了氣。
沈初水松口氣,放開蜷成一團的手掌,擦了擦虛汗,看向剛才動手的人——喬裝成侍女的忠乙,有點兒顫音道: “做得很好。”
“都是王妃的功勞,屬下辦事不力,來得太遲,讓王妃受苦了。”忠乙跪下行禮道,旁邊那些侍女們,紛紛跪下來,去了臉上的裝飾,原來都是秦慕則的親衛隊成員。
那天忠乙驚覺不好,沿途便追了過來。
一面趕路一面打聽消息,最後在一家客棧找到沈初水留在枕頭下面的佩飾,琢磨着便以那家客棧為中心,四面發散開來喬裝暗中打聽。終于等到有人找了上來,各個客棧店鋪打聽燒烤架子怎麽做。他知道這是重要線索,毛遂自薦帶領部分人喬裝進來,另外安排了人尾随着,果然找到這裏來。便有了今天這一出。
沈初水道: “起來吧。”又問, “他……還好嗎”
忠乙愈發自責,抱拳,聲音也顫了顫: “王爺都好。”其實,哪裏好呢受了那麽重的刑,身上處處都是傷口,又因流血過多而元氣大損。他看到王爺的時候,都有些不可置信,那個在戰場上無往而不勝的人,竟然會成了這個樣子!到底,還是自己不夠稱職。如果當時可以執意帶着親衛隊跟上一起回王府,起碼拼了性命,也能保證王爺王妃的安全。
看來……并不太好啊……
沈初水垂首: “帶我去見他吧。”
忠乙悄悄抹去眼角的濕意,道: “是!”
……
那天從牢房放出來後,秦慕則不必再那樣強撐着為她出頭,神經稍微放松了一點,結果當晚就發了高燒,幾次燒得差點神志不清,念念叨叨的都是沈初水的名字。幸而有人精心照料,慢慢退了燒。現在身體正是虛弱期,傷口處都綁了繃帶,處理得很用心很幹淨。
沈初水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眼裏不覺濕潤,上前一步,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心底隐隐抽疼。
這個人啊,就是她穿越時空,到這個世界來的牽絆麽
如果,你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那我不會再躊躇不前。
秦慕則。
一滴眼淚,落到了秦慕則的臉上,濕噠噠的,帶了一些暖意。
秦慕則仿佛有感應一般,睜開眼,看到她,眼裏也是充紅一片,顧不得傷痛,緊緊拉住她,聲音也是嘶啞的,急切道: “你,你,你沒事了……”
結巴了半天,竟是這麽一句。沈初水想笑,卻又忍不住哭了出來。不必再多說,兩人的雙手交錯相執,緊緊相牽。
“啊呀……”
有柔柔的女聲響起,打斷了兩人。
擡眼望去,只見一柔婉女子,端着藥,有些詫異地看着兩個人。她五官端正,乍一看平淡無奇,但是多看幾眼,就能看出不一樣的婉約之美,仿佛最清淡的花果香氣,聞得多了,心胸開闊,難以離開。
忠乙反應過來,接過藥,道: “你先下去吧。”
那女子神色很快就平穩下來,也沒擡眼,優雅地福了福身,輕聲道: “好。”
卻被叫住: “是……你……”
沈初水只覺得手驟然被捏緊,秦慕則欠身坐起,一臉驚詫, “你怎麽……”
那女子腳步只是頓了頓,卻沒回頭,仍舊是矮了矮身權當做行禮,擡起腳走兩步就出去了。
忠乙站出來道: “屬下昨日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秀姑娘在這裏照顧王爺。于是仔細問了緣由。原來是老王爺當日做了主,把秀姑娘遠嫁到這裏的一個官員家做正房奶奶。原也是生活很不錯,後來古蒙入侵,那官員家裏被抄,秀姑娘只來得及收拾了一些錢兩就逃了出來。前些日子,王爺受了傷,倒在野外,正好被秀姑娘撞見,救了起來。也因為如此,被古蒙人知道了,擄了她來這裏為奴做婢。屬下見她一人無依無靠,便自行做主,讓她先留下來,等王爺醒了,再……做打算。”
傳說中的前女友
沈初水想起兩個碧對她的形容——粗俗無比,長相醜陋,大字不識的村姑。
不由嘴角一抽。
內什麽秀娘雖然沒有如她一般美色驚人,但也絕壁是美人一枚,且這般耐看柔婉,也算是世間一絕了。村姑這兩個字眼安在她身上,那是一千萬個不符合。怪哉王爺曾經那般傾心,想要立她為側妃。這一身的派頭,當個正的,也盡夠了。
抽出被秦慕則握得緊緊的手,沈初水淡淡道: “你先休息着吧。”
“初水”秦慕則有點急切地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動幅度過大,拉扯得傷口處又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有的繃帶染上一層血色。
沈初水跺腳: “讓你休息着你這人怎麽不聽呢!”
秦慕則拉着沈初水: “我只是看她在這裏,有些奇怪,白問了兩句,真的沒有什麽別的想法,你別誤會。她救我一場,我讓忠乙給她些錢財,再派個人送她去安全點的地方,可好”看着沈初水,又次誠懇地道, “我以前确實很看重她,可是那種感情,和對你的感情,真的是不一樣的。以前我也以為,娶一個像秀娘一樣性子和婉會持家的女人,是最好的選擇。可是自從遇見你,我才知道,那些标準都是一個虛設的,根本就不能成為喜歡人的理由。我……我可以,也願意為了你,付出性命,但是對于她,我真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
“一開始意識到這種感覺,我還覺得不可置信。怎麽那個人會是你呢怎麽會産生這樣強烈的喜歡後來我才明白過來,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從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或許是從聖上下旨為我們賜婚的時候,我們的命運就已經連在一起了。我很反感這樣身不由己的生活,現在想來,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很慶幸,我這輩子,能娶到你。”
“初水,自你嫁給我,就沒有過過幾天安生的日子。我早已下定決心,若是能夠活着回去,必定事事依着你,決不再讓你受半點兒委屈。”
“你……別走,相信我,可好”
終于把這些話說了出來,秦慕則心中卸下了巨石,大掌包着沈初水的手,一時心中萬千情緒輪轉,仿佛一生碌碌而過,只在這一刻,在真正找到了生存的意義。原來她一直在那裏,一直都是這一個人。他多無知,又有多幸運。
沈初水聽得又是鼻酸又是想笑,末了一手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努嘴道: “誰說不信你了,瞎緊張。”
秦慕則這才咧嘴笑開,使了點勁,把沈初水攬在懷裏,用力嗅了嗅她的頭發,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溢滿心頭,喟嘆道: “初水……”
沈初水心中也有一種奇異的酥‘麻感,推了推秦慕則: “你都這般誠意了,我也不便隐着藏着。剛才讓你休息,是我想出去問秀娘幾句話,我覺得她身上有問題,很多疑點,可能你之前從未往那方面去想過。只是很多事情聯想在一起,不得不深刻探究一下。我腦子裏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現在不能完全确定,需找她過來,問幾句話,你可認同”
秦慕則不是個傻的,自然能懂這件事的重要性,肅然點頭,讓忠乙去叫了秀娘來,道, “……其實,我也想過這來龍去脈,只是沒想清楚。秀娘她牽扯其中,也許能提供些線索,或為可定。”
沈初水看他一眼,若不是真的能懂得他的想法,只怕換成潑辣糊塗點的性子,還真容易吃味。也罷了,誰讓她喜歡的人,是個實心眼的老實人, “你且看着就好。”
秀娘行完禮,就站在那裏,任兩個人打量着。
她穿着簡樸,身上幾乎沒有什麽裝飾,可怎麽看,都能看出一種韻味出來。在現代,這樣的有一個詞語可以概括,那就是氣質。這個人,氣質宛然天成,眉眼平和,更是動人。
“你是誰派來的”
沈初水很直接問道, “聰明人不跟聰明人兜圈子,你的目的我很清楚,找你來,只想問一句,是誰派你來的那個人究竟想要做什麽”
秀娘這才擡起頭,心知她果然低估了對方的本領。這樣喬裝,竟還能夠……被看出來
“我不是很懂王妃的意思……”
沈初水道: “你想兜圈子也沒問題,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套路,不便告訴外人。那我只問你,你答是或者不是。最好你說實話,不然你也沒有什麽時間活到看你想要看的好戲。最好也不要懷疑我說話的真實性,因為我想讓你死,這裏就沒人敢讓你活。”
秀娘驚詫地看了秦慕則一眼,只見他眼裏只有沈初水,心裏才明白,這一次,是真的下錯了棋子了。原以為他那樣重情重義,竟沒有想到,為了王妃,他一點舊情也不顧了。
目光轉回到沈初水臉上,這張臉,是京城第一美人的臉,美麗得驚心動魄,怎麽看也看不厭。曾經自己以為她是個不中用的花瓶,後來以為她是個紙老虎,如今才真正頭一回,發自內心地敬佩,尊敬起來。
秀娘柔柔一笑,姿态優雅: “既然你這麽清楚,談交易,當然可以。”
******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血。
四個城門口都沖進一支奇兵,訓練有素,英勇非常。豈是這些養在深宮裏的宮人們可以與之為敵的
領頭那個人,英姿勃發,一頭黑白交加的發須在空中顯出莫名的震懾力。他一張口,聲音如古老的銅鐘敲響,沉悶悶的,且又重重的打在人的心頭: “清宮,非我族人,格殺勿論。”
“是!”
整齊的聲音。
叫殺聲處處響起。
書房內的人卻一臉沉靜,嘴角還帶了隐隐的笑意: “朕的确沒有想到這一着,卻也不代表朕就此束手就擒了。沈愛卿,別給人當槍使了,還鬧不明白怎麽死的。”
沈初陵冷笑: “就算給人當槍使了,只要有你陪葬,我這一生也盡夠了。”
“哼。”
聖上冷笑: “憑你也配要朕陪葬”
雙手往下狠狠一拍,旁邊的書櫥忽然自動打開,從裏面跳出四個人來,抽出泛着冷光的長劍,護在聖上的跟前。
沈初陵知道這些人是誰,自從高祖打下江山之後,便訓練出了四個死士,傳說內息強大,是當年武林裏響當當的頭號人物,因為欠了高祖人情,才心甘情願當了死士。自此之後,他們的後輩每一代都會選拔出一個最優秀的人物,直到他們快要死了,就召集那些人進宮,将一生的武功絕學和內力盡數交傳下去,才安心下葬。
如此幾代人的疊加,現在這幾個人的內力有多強大,可想而知。
沈初陵也沒想要和這四個人肉搏,比不上的,何必白白送命
別人可以利用他,他未必不能利用別人。
便涼薄一笑,道: “幾位前輩,要與在下比試麽”
四個人理也沒理,只聽從聖上的命令。
聖上随手拍了個人的肩膀: “你去。”便繞過身, “你們幾個人跟着朕,朕還有些事情要做。”
一人跳出來,剩餘三個人跟着聖上走了。
沈初陵當即使出輕功,直奔着宮門口而去。
拼盡全身氣力,将那人引到岳平王跟前,道: “王爺,晚輩不敵,特求王爺出手相助。”
岳平王在心裏罵了一句娘,知道沈初陵的算計,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決絕,使了氣力便和那人殊死搏鬥起來。沈初陵像模像樣對付了幾下,心裏記挂着要聖上的命,便又帶了相當一部分人,直奔聖上離開的方向而去。
……
這邊聖上帶着三個人,卻只虛晃了一圈,便又回到了書房。
按了座椅下的一個按鈕,打開一個書盒,從裏面拿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玉玺出來。反複擦拭又看,最終将這個交到其中一個暗衛手中,囑咐道: “這個……就交給你來保管。若是朕薨了,就将這道聖旨下下去,便說岳平王,蒼瑜王和丞相謀逆,全部抄家誅九族,朕要将王位,傳給皇後的孩子,十二親王。”
那暗衛收了起來,深深行了個禮: “聖上放心。”
自然是放心的。
老祖宗傳下來的,也就這四個人是可信的。
聖上擺了擺手,那人隐了下去,他便揉了揉深皺起來的眉頭,仿佛嘆息一般: “朕去瞧瞧皇後,你們跟着朕吧。”
兩個人沒有什麽不聽從的,跟着聖上從小道進了皇後的椒房殿。
外面是一片喊殺聲,椒房殿的宮女太監們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素心等兩三個忠心耿耿的奴仆守着皇後,一個磨墨,一個沏茶,還有一個站在皇後旁邊,安靜地看她寫字。
皇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眉目沉靜,反反複複只在寫三個字—— “人之初”
聖上走了進來,三個宮女瞧見了,都福了福,默默地退了出去。
皇後還在寫着,一筆一畫,頗有些蒼勁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寫着人之初,眼睛有些紅泛。一張白紙寫滿了,再也騰不出多餘的地方,皇後終于停了下來,将筆擱在硯臺上,輕聲問道: “你瞧瞧我寫得可好”
聖上道: “是挺好的,朕記得,你剛嫁給朕的時候,腹中學問多,字卻寫得浮躁得很。”
皇後慢聲道: “我以前只當自己沒學識,看了你的字,再看我的,怎麽着也覺着差,一門心思只想着要練字超過你,至于為什麽……大概是因為想着嫁給你了,日後必定會成為人上人,要寫一手拿得出來的字,才匹配得上你。那個時候咱們感情深,府中也沒有別的通房姬妾,我只忙着練字,老不理你,白白荒廢了許多時間。現在想想,倒還真是想笑。
或許是當時年紀輕,總想着以後還有花不完的時間,還有的是機會。後來,你娶了側妃,娶了妾室,便漸漸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伴我。我還沒有意識到什麽危機,你便當上了皇帝,選秀那天,我真是看花了眼,怎麽會有這麽多的人這些人都是要與我分享你的嗎
那個時候才開始慌亂,我白日裏還能裝裝樣子,笑着點評這個好看那個豔麗,到了晚上就纏着你問可不可以不選秀
你說不行,但是你又說了,不管選進來多少人,都是對你的政事有幫助的。你這個位子坐得越穩,給我帶來的好處就越大。你愛我,永遠只愛着我一個人。所以不管做多少昧良心的事情,你都覺着做得下去。我就想着,那還好吧,那就選秀吧。後來第一次害人,你說別怕,抱了我一晚上,讓我以後不要管這些事情,髒的事情,你來動手。
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兒開始,我們的交集就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有的時候,連月中月初的時候,你都不來這裏,說是為了迷惑別人,要裝出對我不甚了的樣子。我等了好多個晚上,你真的是來得越來越少,一開始的時候,你還會趁別人睡着了再來我這裏瞧我。我也不覺得你髒,只覺得窩心,因為你愛我。後來你不來了,我也會自我安慰。可是啊……這樣的日子越來越多,連我也不能夠迷惑住自己了……
多少個年頭了
我十五歲嫁給你,現在已經快四十歲了。老了,醜了,折騰不住了,就等着一抔黃土把我埋了。這個當口兒出了這個事,不知道怎麽的,我老覺着你會來看我,就老想着寫這三個字。夫君,若是能夠再來一次,我寧願字寫得醜一點,也要和你一起,和和美美度過最初的那段,最美好的日子。”
聖上從後面慢慢抱住皇後,道: “是我不好……成日裏算計着這些,沒有顧得上你。你沒有錯,今天靈犀那樣看着朕,恨着朕,朕就只想到了你,心窩子疼得很。這些年了,朕只想着将那些一代代傳下來的權臣們個個斬殺,費勁了心思,卻也傷透了人心。這個世間,大抵只有你一個人,不會恨着朕了。”
“阿嬌,你是我心頭最愛的阿嬌。是我沒有對你足夠好,沒有讓你真正兒嬌貴起來。”
聖上越摟越緊,道: “這一次,我大概真的到了末路了。那些派出去的人,沒一個忠心于我的,都叛變了。只有你,永遠都陪伴着我,我也後悔,要是沒有費盡那些多的算計,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最忠誠的王爺。
看着他長大的丞相爺。
骁勇善戰的武将們……
他一個不留,全都趕盡殺絕。終于因果循環,業障報應,他也嘗到了這個苦果子,舉目望天涯,無人可信,無人可依靠。還好,懷裏這個人,愛着他,恨着他,深深眷戀着他,永不離棄。
也算是來到這個世間,唯一一份殘留的慰藉了。
火,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點燃的。
那張寫滿了“人之初”的白紙燒了起來,聖上抱着皇後,兩個人嘴角都帶了一絲微笑,充滿了釋然和解脫: “終于啊……”終于到了這樣一天,兩個做盡了壞事壞透了的人,就應該這樣緊緊依偎着,屍骨無存地死去。
火焰騰騰而起,屋子裏全是白紙,一點即燃,照亮兩個人的面龐。
聖上捧着皇後的頭,深深吻了下去,鹹澀而又甜蜜深入的一個吻,兩人潸然淚流,緊密相擁。
濃煙從門縫裏滾了出去,素心并另兩個丫頭都慌了手腳,想要沖進屋子救火。
門口那兩個護衛亮出劍來,如兩尊石像,一動不動,攔着不讓兩個人進去。
素心着了慌了,怒斥道: “什麽狗奴才,見主子危險了,還不速速救駕!”
一個護衛只動了動手指,根本沒有人看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素心就已經腦袋搬家,堪堪在地上滾了一圈了。另兩個宮女吓得厲聲尖叫起來,也顧不得屋子裏的人,抱着頭就往外跑。還沒跑出多遠,就被人攔住,捂住口鼻,反剪雙手, “王爺,這兩個人如何處置”
馬蹄沉悶作響,果然出現了一個身影,只見岳平王望着冒煙的屋子,意味不明扯起嘴角一笑: “拖下去,先留活口,慢慢折磨。”
“是!”
跳下馬背,岳平王頓了頓足,前方是沈初陵的背影,笑得有些蒼涼: “王爺,您這一手好算盤,打得真是響亮。晚輩不才,險些被你蒙騙了去。”
“你以為本王是來救駕哼。”岳平王道, “那個東西,本王巴不得他死,現在過來,無非是瞧瞧他到底怎樣才能死得更慘。”
“敢問王爺,舍妹現在安全與否”沈初陵定定看着他道。
岳平王重重哼了一聲: “別提你們家那個妹妹,若不是為着她的安全,老子會一個人到這裏來奪宮那個混小子,為着個女人,這麽危險的事情也放着老子一個人來。等老子殺了那個狗皇帝,非要吊着他不給皇位坐!”
沈初陵氣得雙手青筋暴起: “岳平王!家父早就與你商議好了的!先是我娘無辜受牽連而死,然後你明知我妹妹會遇到危險而不救,實在是不仁不義!”
“仁義呸!”岳平王人高馬大,怒氣沖沖提起沈初陵的衣領,銅鈴般的大眼睛怒視着他,冷笑道, “老子不仁義知道老子身上受了多少傷嗎為着那個狗屁皇帝,老子連命都差點沒了!要不是他老指使着老子去做這做那,賞一堆姬妾要老子寵幸,老子會只有一個混賬兒子老子為着大陳做的事,數都數不清,那個狗娘養的,還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告訴你,是你那妹夫自個兒不願意跟老子走的,你妹妹要是死了,怪你沒告訴她,怪你妹夫沒護好她!”
說着,怒氣愈發盛了,甩開沈初陵,喝令門口的兩個護衛: “愣着幹什麽還不給老子救火!想死狗娘養的,也要問問老子同不同意!”
兩個護衛拱手,應了聲: “是”,使了內息,竟能調令院子裏水缸中的水,噴向着了火的地方,不一會兒那些火就熄滅了。兩個人身影敏捷進去,一人提了一個出來,帶到岳平王跟前,一聲不吭,只将兩個水淋淋的人往前推了推,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沈初陵知道皇帝暗中養着的護衛武功有多高強,卻也沒想到會這樣厲害,一直有些吃驚,雙手緊握,摳掉了一層皮。
岳平王看着被水淋得濕透了的皇帝,哂笑又哂笑: “你是跟老子一起長大的。老子比你大八歲,打小兒老子就知道你是未來的皇帝老子,什麽都護着你,你要啥就給你啥,為着你,老子子息單薄也不怪你,年紀輕輕就在外征戰多少年不能陪着兒子他媽也不怪你。一門心思就為護着你這個破位置!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算盤打到老子命上,還想因為丞相府那個女的,挑撥我兒子和我的關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聖上輕扯嘴角,他周身濕透了,倒也看不出多麽狼狽,輕聲道: “朕坐在這個位置上,豈容爾等不願岳平王好大的忠心,口口聲聲為了朕什麽也做,可現在逼宮想要弑朕的,還不是你呵,朕只後悔沒有早一步動手,讓你找着時機,和沈愛卿,隆愛卿聯手,一個個,都想殺了朕。”
岳平王脾氣暴躁,聽了這話當即拔出長劍,堪堪刺進聖上的胸口,但總歸是控制住了脾氣,沒有刺得太深: “老子愛命,不管是誰,想要老子死都得好好兒思量思量!”
看聖上并未大變的臉色,又是一聲笑, “你以為一切還未完全超出你的掌控董家那幾個賊子,你外面養的三萬精兵,掌管十萬軍隊的十王爺,負責行宮的十四王爺,還有你派了真正親衛藏起來的十二親王……都不中用。”
聖上臉色這才大變,他早就知道那四個人叛變歸了岳平王,故而将真正的玉玺和十二親王都分別藏了起來。都說狡兔三窟,他設了五六窟,沒想到一一被端破。他連真死都無法蒙蔽對方,可見是……大勢已去。
皇後抖了抖,緊緊牽着聖上: “既如此,不如給個痛快。大陳的江山,交給你便是了。”
“急什麽”岳平王輕輕抽回長劍,舔了一口沾滿鮮血的劍尖,道, “你們待我恩情深厚,我自然要……十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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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
一陣勁風刮過,一排馬匹只留下個幻影。
沈初水只覺得心提得老高,無處安放。
什麽叫唐氏可能命不久矣
什麽叫沈家将亡
什麽叫此番大劫難逃
“駕!”
馬鞭抽在馬匹背上,清脆一聲響。
秦慕則傷口未好,只能乘坐馬車。沈初水也在馬車裏面,有些坐立不安。她所猜想的那些都成立,可是那些猜不到的事情,怎麽會這樣多
秀娘也坐在馬車裏,旁邊有個小丫頭,清秀靈動模樣。兩個人都不說話,安靜坐着,甚至臉上還有微微的笑意。
秀娘五歲時家裏遭遇變亂,一家人慘死。因為自小就有一種優雅氣韻,被人販子收了後,賣到一個無子的鄉紳人家做千金小姐,更是培養出了一種獨特的氣質。後來不幸被人相中,帶進宮中,皇帝見了,覺得資質很是不錯,派了人特訓調-教,養出一番風情來,就下了令,讓她去吸引蒼瑜王爺的注意力。
那個人以她養父母的生命相要挾,她怎能不願一一照做了,轉個頭,卻被那個人無名無分安排在宮中一個小偏殿,破了身子,日夜交-歡。是她不争氣,明知那個人不是好人,腦門不知哪裏不清楚,偏偏又上了心了,日日夜夜守在偏殿裏,身邊只得一個丫頭照顧着,還盼着他來,盼着承寵。
可惜她只是一個玩物,被玩膩了,又丢到一邊,再也未想起來過。她待在世間最大的金絲籠裏面養着,有時候連一頓飽飯也吃不得。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哪知忽然又被想起,派出來再一次替他執行任務。出來後,她沒有那麽傻的直接去完成任務,而是打聽着回了一趟養父母家,才發現養父母家換了門匾,原先人已不在。幾番探尋,才知道她被帶走不久,宅子就起了一場大火,全家那麽些人,一個不留,全都死幹淨了。
她知道,肯定是他做的。
她恨他,更恨自己,即便如此了,還是無法改變,對于他的愛意。
現在她要回去了,找到他,告訴他,她也不是一定要執行任務的,也不是……非他不可的。這樣想着,就會有一種心酸,抽疼的快樂。
沈初水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又看了眼還在昏睡的秦慕則,心裏嘆了口氣。
本來以為穿越到了侯門貴爵人家,可以吃香喝辣,沒事耍個寶鬥個姨娘,日子也就那麽過去了。誰知省不了心,姨娘們前赴後繼,總歸是都清理幹淨了吧,又來到戰場了。好嘛,和王爺共度了生死劫,互通了心意,總能安心了吧誰知那皇帝壓根不是想滅了她一口子人,她的家人,那些有關聯的人家們,全都受到了牽連。這下可好了,日子跌宕起伏,簡直和坐雲霄飛車一樣,刺激而又過瘾。區別在于,一個玩得開心,一個玩得要命。
秦慕則動了下,沈初水問道: “可是趕路太快,馬車颠得你難受”
秦慕則擺擺手,有些歉疚道: “跟着我你吃苦了。”
沈初水笑了下: “那有什麽。”吃苦麽,上輩子也吃過,也就那麽回事,權當換個生活方式嘛。
她這樣樂觀,秦慕則忍不住也笑了下,過了會兒肅然道: “若不是我受了傷,就能快一點回去了……”
誠然,沈初水也是想要快些趕回京城的。聽到這話,默了默,輕聲道: “沒關系……”
她不是萬能女主,除了有個感應敏銳的金手指,也做不到翻雲覆雨事事順心。在這樣一個陌生的朝代,只能好好兒活着,哪怕不能獨善其身,也得活下去,盡一己之力,也就盡夠了。
又是中午,照例放緩馬車速度,找到一間客棧,要了飯菜。
剛下馬車,一群人馬從旁邊呼嘯而過。沈初水攔了攔掀起的風沙,心想,今兒個趕路的人還挺多。
那隊人馬過去沒多久,就折轉回來。為首那人驚喜道: “初水!你已經出來了!”而後有些不太好意思搓手道, “實在是抱歉,你吃了苦了,都是家父的錯兒。這不,我才知道消息,正打算去找你呢。出來就好,出來就好。”
是李平。
他跳下馬背,一臉殷勤: “可吃過飯了我請客吧有沒有遇到什麽事兒我來幫忙吧”
沈初水微笑着擺擺手: “那倒不必了。”聽得背後門簾響動,一聲輕咳, “我還在這裏呢。”忍不住笑了笑,轉身扶了一把,輕聲道, “慢些。”
秦慕則下來後,秀娘也扶着小丫頭下來了。李平一看見她,眼睛都直了,道: “你怎麽在這裏!”他當然是見過秀娘的,也知道這個女人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初老蒼瑜王夫婦要處置她的時候,他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了下。還專門派了人盯梢着,看看她日子過得苦不苦,不苦的話就制造點亂子。誰知沒過多久,秀娘就被一幫隐秘的人從偏遠地方接走了,他心裏好奇,一路上跟了過去,也是因為這個,才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知道她背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當時大吃一驚,告訴了父親,李剛這個人忠心的時候非常忠心,一旦不忠心了,也會非常不忠心。運籌帷幄,百般算計,慢慢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所以說人生有些事情真的是一環扣一環,這裏得到,那裏失去。那裏錯過,這裏又會彌補回來。
秀娘也知道李平是誰,一開始,她的任務是接近李平。只不過後來,那個人覺得沒有必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初水這顆棋子,還能發揮更好的作用。況且,如果推成了沈初水和李平的姻緣,憑着李平那顆拳拳之心,想要離間兩家關系,實在是難上加難。還不如換個目标,達到一石三鳥的功效,更為省時省力,效率更高。
于是微微一笑,福了福: “見過小王爺。”
李平不怎麽待見她,直接對沈初水說: “這個女人的命留着做什麽沒得白白害了人,我現在就要了她的命!”
沈初水阻攔道: “大庭廣衆,打打殺殺做什麽”心裏擔憂提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我知道京城裏正發生劇變,你定是知情人,你且告訴我,究竟怎麽樣了沈家還好嗎王府還好嗎”
李平喊殺喊打的動作停了下來,他這個人一向耿直性情,不願說假話,也說不出真話,只轉移話題道: “你餓了嗎快進去用飯吧,我們趕路回去,沒事的。”
秦慕則看出端倪,也勸道: “你不是餓了嗎走吧。”
沈初水此刻難道還不明白提在空中的一顆心大概早有了計量,此刻一下子得到了落實,反而不知所措,只說道: “究竟怎麽回事,你可要講清楚……”
李平瞞不過去,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又拍着胸脯保證道: “我知道我爹是個什麽樣兒的人,為着我,也不會為難你們沈家人,你放心吧!”一面說着,也不免心酸。為什麽為着他就不會動沈家人還不是因為那點子心思眼前這個人是他從剛懂感情滋味的時候便喜歡上的,已經喜歡了這麽些年了,哪怕現在終于放下,心裏融了別人,也忍不住還是想要關心。關心歸關心,到底也不是他的了,他護不了她,也不能陪伴她,回去之後,大概連見也難得再見她。他心裏頭舍不得,能為她做的最後一點事,也只有這些了。
聽得如此噩耗,沈初水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表情,呆呆愣愣地,忽然蹲下來,雙手捂住臉,無聲的哭泣起來。
或許別的人無法理解這種心情,可是她……
她兩輩子都失去了最親密的母親,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真的是很難承受。
難道好人,就真的都活不長久嗎前世的母親,性子溫和,天真善良,最後被小三上位嚴重打擊,一蹶不振。這一輩子,好容易她的母親有個好人家,夫妻和睦,子女孝順,可誰知……趕上了這樣一個朝代,白白做了炮灰犧牲。如此不公平不合情合理的事情,偏偏都發生了。
沈初水咬了咬下唇,自己擦幹了眼淚,沉着聲音道: “吃飯吧。”
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做別的事情。
秦慕則牽過她的手,沒多說什麽,只道: “加兩個你愛吃的菜,娘看到了,心裏也欣慰。”
沈初水忍了忍眼酸,輕聲“嗯”了聲。
吃飽了,自然是趕路。
有了李平的幫助,一幹人等趕路速度更加快了。
一月堪堪過半,就到達了京城。
此時京城風雨還未完全過去,幾個人還未完全安頓下來,就有人要請他們入宮。秦慕則身體底子本就不錯,雖然受傷頗多,這段時間的調和,也好了不少,可以正常行走奔跑,不在話下。
蒼瑜王府卻是物是人非,不少奴仆都已不見。
原來自從沈初水被擄走之後,來了一幫人,抄了整個王府的家,被發現的奴仆,差不多都死了個幹淨。好在秦慕則當時離開京城的時候,留了一支護衛隊,将蒼瑜王府算是保護得不錯。基本財産都已轉移,能護下來的奴仆們全都護下來。一直生活在地道裏,倒也沒什麽大問題。
看到秦慕則和沈初水回來,旁的人先不說,白管家首先跑了過來,圍着秦慕則一個勁的打轉,不住地問着好不好,有沒有什麽事,要不要調養什麽的。兩個碧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抱着沈初水放聲大哭: “姑娘啊……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奴婢們擔心壞了……”
忠丙作為護衛頭子,定定地站在一旁,只是時不時地,拿目光瞥一下碧雲,然後狀似淡定地挪開視線。
李平先回了一趟岳平王府,帶了個人過來,邀請兩個人一道入宮。
帶來的是隆太醫的親孫女,也是未來的準岳平王妃——隆連翹。
她周到地行了禮,然後輕擡眼皮看了眼秦慕則,皺了下眉,道: “撿了條命,要是不養好身體,壽元大損。”然後自行拉過秦慕則的手,兩根手指搭在手腕上,略停了停,就撂開手,飛快地報了一串藥名, “……把這些藥抓了,一天喝上兩服,堅持五天,就大好了。”想了想,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沈初水, “若是嫌他身上疤痕太多不好看,用這個塗上一個月,便能消除個大概了。有的傷痕是生了鏽的鐵釘所傷,有點深,除不幹淨,你便将就着吧。”
沈初水知道她直來直去的性子,爽快地收了起來,道: “好,我知道了,謝謝。不過你剛才報的藥名太快了,我記不住,能否寫一遍”
隆連翹認真琢磨了下,看了李平一眼,搖了下頭: “我可以再報一遍,就不寫了。”
李平幫忙說好話: “你就寫一張,不然再報一遍,她們還是記不住呀。”
隆連翹奇怪地看了眼他: “你不是說不許我給別的男子寫藥方”
李平臉一紅,諾諾道: “這個……是自己人……”
隆連翹“哦”了聲, “你還喜歡她”
李平連忙擺手: “怎麽可能!這不是關系好嘛!你那那那個也是知道,我現在心裏頭怎麽可能還有別的人!快別說這些,你……你不寫便不寫吧,反正這人以前還打過我,我身上有幾個傷口就是拜他所賜,不寫了不寫了。”然後讨好一般湊上前去, “你剛才可是有一點兒吃醋”
隆連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個吃多了,對脾胃不好。”
然後要了筆墨,慢慢寫完了藥方,遞給沈初水。
沈初水真心實意道了聲謝,交給醫女,交待了下,便和她一道兒坐了去宮裏的馬車。秦慕則和李平兩個人在外面騎馬。騎着騎着,李平忽然說了一句: “你福氣好,別辜負了她。”秦慕則眼裏透露出笑意, “你也是。”李平眼底悵然淡淡,仿佛一層薄霧,隔了一會兒,也倏地笑了,道: “可不是兒還真別說,要是比福氣,咱們可不定誰比誰好呢。我家那位,醫術高明,什麽樣兒的傷痛到了她跟前,也治得好!”言語之間,頗為驕傲。
秦慕則真心實意點了點頭: “能治好心病,是最重要的。”
“……是啊……”李平兀自點了點頭,扯了個笑容,有些傷感也有些明朗, “以前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能一直喜歡她,現在變心的也是我。可見強求來的,都不是真正的緣分。還是順其自然的,比較好!”說着,又笑了,眷戀地看了眼馬車, “所幸還有點子運氣,這一生,還能遇着一個,可以怦然心動,也可以攜手一生的人。”
秦慕則眼底也有笑意: “隆姑娘這樣的女子,做中宮,确實是再合适不過。”
李平驟然回頭,定定地看了秦慕則一會兒,才道: “你都知道了”
秦慕則點頭: “已經這麽明顯了。”
李平問道: “你服氣不想搶”
秦慕則搖搖頭: “我傻了不成”
輕笑道, “這個江山,誰打下來的,誰坐。我這輩子,是不想再沾染上朝廷的事情了。前半輩子,為着那些事兒,辜負了她。現在好容易苦盡甘來,如何能在這件事上折回去你來治國,再好不過。原你就不差,只是在情上跌了個跟頭,現在也沒什麽為難的了。想來她也會支持這個決定。我麾下的那些人馬,你們只管收了去。只給我些銀子,王位我也不要,只當我死在戰場上了,便是最好的了。”
李平笑道: “你倒是想得開!什麽事兒都要我來做!只管要了銀子自己逍遙快活,若是老王爺知道了,不定得指着你的鼻子好好兒罵一頓!”
秦慕則也咧開嘴角笑: “若是岳平王知道他兒子撺掇着別人來搶皇位,只怕也會氣得吹胡子瞪眼,也不指着你罵了,直接拖出去來兩棍子,打了再說!”
兩個人開懷笑了起來,彼此看對方都順眼了不少。
原來針芒相對的情敵,如今竟也有握手言歡的時候兒,實實在在命運這回事,誰也猜不着會怎麽樣。
進了宮,秦慕則跟着李平去見岳平王,隆連翹只對太醫院感興趣,丢下沈初水一個人,自己跑到太醫院去研究去了。沈初水一個人也沒閑着,因着之前答應過秀娘的事情,等秀娘的那輛小馬車到了,便将她交待給一個可靠的侍郎,也不等秦慕則了,自己坐了個馬車,往沈府去了。
沈府如今還是丞相府,只是沒了以前的派頭。
按理,沈府算得上這次兵變的功臣,之所以門可羅雀,完全是因為沈初陵幾番沖撞岳平王,惹惱了他,導致沒人能夠預見丞相府以後的走向,不敢輕率結交。
沈初水進了丞相府,只見一片缟素。
內心先黯然了。
一路走到靈堂,唐氏早就安葬了,牌位還供着,牌位下還跪着一個年紀不小的丫鬟嗚嗚哭着。沈初水辨了辨,認出她是以前唐氏的陪嫁丫頭,後來被當着她的面趕出去的安語。也沒說什麽,在她旁邊的蒲團跪下,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上了一炷香,重新跪了回去,看着牌位,眼睛再一次發酸。
“娘……”
腦海裏劃過許多一起相處的情景,歷歷在目,可是此情此景依然存在,斯人終歸是逝去了。
唐氏的死因,她之前想破頭腦想不通的一些事情,現在串聯起來,幾乎也都想通透了。先嘆了口氣,起身出去,找到了站在院子裏的沈遠。
沈遠其人,一向是自帶一股風流,沈初陵就是繼承了他的氣質。如今幾月不見,沈遠已經不複之前意氣風發模樣,背手站在一棵樹下,望着上面開着的小花朵兒,兀自凝神滞看,恍如一尊蒼老的大樹,呆呆愣愣,沒有半分生氣。一陣風吹過,小花朵兒随風淅淅瀝瀝都落在沈遠身上,他好像什麽也沒有感覺到,仍然那樣站着不動,花朵兒淋滿了他一頭一腦,身上全部沾滿了,在白衣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顯眼。
“爹”
沈初水試探着喚了一聲。
沈遠隔了許久,才回過頭,眼睛裏有一點神采,嘴角微扯: “你回來了。”
那樣嘶啞的聲音,讓沈初水忍不住又湧起了眼淚,上前一步,道: “這樣風大的天兒,您怎麽就這樣一個人站在風下頭仔細着了涼,傷了身子。”
沈遠慢慢“唔”了聲,又轉過身,道: “這是你娘喜歡的花兒。去年她還說,等到花開了,要撿了花瓣,晾幹了,給我做花茶喝。”
“……嗯。”
沈遠從肩頭輕輕摘了一朵花兒,捧在手心裏,凝視了一會兒,又道: “你娘不在了,你幫我撿些花兒,等哪天晴了,我拿出去曬,再到你娘的墓前,陪她一起喝茶。”
“……好。”
沈初水撿着花兒,忽然眼前光線一黯,是沈初陵來了。他這段時間性子磨平了很多,眼裏也不大有神采,一聲不吭撿着花兒,将這些花兒放進一個布袋裏,等到數量差不多了,走到沈遠跟前,遞過去: “爹。”
沈遠捧着布袋,緩慢點了點頭: “是了,這就是了。”
又趕人道, “你們走吧,別擾了我的清淨,我看着這些花兒,就像看到了你娘一樣。”
兩個人都諾諾應了聲: “是。”便走遠開來。
沈初水有點兒不大放心,等走遠了,問道: “爹沒事吧”
沈初陵搖了搖頭: “心灰死了罷。但是你也不必擔心,為着娘的付出,爹有分寸,會好好兒活下去的。否則去了陰司,見着娘親,也好交代。”
這個朝代的人,還是很信鬼神之說。沈初水點點頭: “那就好。”逝者已逝,無可追回。活着的人心裏哪怕再難受,終歸還是要過日子,總不能……立刻随着她……去了吧沈初水擦了擦眼淚,道: “哥哥也要好好兒保重,娘知道了……才能夠……放心。”沈初陵道, “是啊,娘生前操碎了心,總不能叫她去了那兒,還不能夠放心吧”
駐足,看着沈初水: “你怪哥哥嗎若是哥哥提前跟你說了這件事的真相,你也不必在路中受苦了。”
沈初水搖頭: “這件事情,與你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說白了,沈家也只是個炮灰而已。
皇帝真正最想要除掉的,先是岳平王,再是蒼瑜王,至于丞相,除不除掉,其實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不過是順便饒了進去,平白無辜被炮灰了而已。
以前還在上學的時候,學歷史,看着那些皇帝登基之後,将一起打江山的弟兄們一個個全部趕盡殺絕的時候,她還在想,幸好……她不是古代人。否則這等相殘之事,豈非過于兇殘然而那個時候,她竟也可以體諒皇帝,畢竟多少立下汗血功勞的臣子們,仗着一起打江山的交情,做出多少荒唐事情來。對于執掌最高權力的人,自然不能夠承擔此風險,故而全部殺了個幹淨,便等于殺掉了潛在的威脅和自己過往時期不光彩的秘密。也算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命運愛操縱玩弄人。
輪回之間,讓她穿越了來這麽一遭,她才懂得,手足相殘,究竟有多痛。
沈初陵看着沈初水,忽然笑了一下: “妹妹懂事了許多了。”
沈初水笑了笑,并沒有答話。
原先的那具身體的主人,必定是一個淘氣萬分的千金小姐。敢沖到禦前要婚姻,可見其受寵程度和任性程度。現在的她,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自然和以前有許多差別。不過還好,這其中很多劇變,她的性格變化,似乎是情理之中,并不會被懷疑。
沈初陵擡頭,陽光很大,他微微眯了下眼,不禁有些自嘲地笑笑。是啊,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不提別人,單他自己,就不知道有多麽大的變化。
門口似乎有道聘婷身影逶迤而來,沈初陵瞳孔微張,心口又疼了一疼,情不自禁迎了上去,道: “你來了……”
事實上,自從皇帝的勢力被完全壓下去之後,虞氏就可以自由地出入虞府了。她這段時間,經常抱着孩子來看望唐氏,在靈牌前認真拜上一拜,盡力彌補在唐氏剛剛去世的那些日子裏,不能跟前盡點心的遺憾。
虞氏淡淡對沈初陵點了點頭,走到沈初水跟前: “妹妹……”
沈初水也是和虞氏一道共患難過的,此番相見也是別有感慨。執手互相問了好,看了看她懷裏抱着的沈喬,道: “姐姐一直照顧着喬兒,把他養得這樣好,真是辛苦了。”
如果造反失敗,沈家人無一幸存,起碼……還能有這個虞氏拼盡全力保下來的孩子,能夠傳遞香火。
虞氏看着懷裏的孩子,眼神有些黯然: “這并不是我的功勞。”
沈初水疑惑地擡頭看過去。
虞氏朝一邊招了招手,那個剛才跪在靈堂的婢女安語走了過來,給兩人行禮。虞氏連忙道: “快別行禮了,你已經不是奴仆了,相反,還是我們的恩人。若再這樣客氣,我心裏可真的是不好受極了。”
見安語起來站好了,虞氏才道, “當初,娘想到了這個問題,若是聖上不放心,在喬兒被派送到我那裏時動了手腳,掉了包,換成一個假的,再殺了喬兒,該怎麽辦于是找了個由頭,把安語打發了出去,又暗地裏将喬兒交給了安語來養着。你大哥再派了人動了手腳,将宮中皇後娘娘生産的十二親王偷了出來,任由聖上派下的人用乞兒生下的棄子換了十二親王,殺了親王回去複命。親王年紀也小,不過才一歲,聖上派下的人并沒有仔細看,就那樣殺了。也算是聖上自食其果,末了你大哥又将那個乞兒生的棄子送回了宮裏,稍稍易了容,小孩子身上都沒什麽特征,如此一番倒也沒有人認了出來,也就瞞了下來了。
只是苦了安語,一面要躲着,一面又要養好喬兒,實實在在不容易。那天安語把喬兒送回來,我看這孩子面色紅潤,身體健康,安語卻精神不大好,就知道她肯定受了苦了。她還不願意聽我的勸兒,定要守着娘親的靈位……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沈初水聽得心驚,這簡直就是一套“貍貓換太子”的把戲。只不過人人都以為被害是的對方,殊不知自己的孩子也受到了嚴重的威脅。聖上為了表達出對皇後的不甚在意,讓太子所的乳母們管十二親王,并沒有養在皇後的跟前,卻不知這才是真正禍起的源頭,也無怪壓不倒造反的人群,這樣疑心多病,又這樣的禍心四起,總歸是要害到自己的。
所謂因果報應,屢試不爽,也就是這個道理了。
沈初水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一個人: “那……文婷呢”
後來沈遠從宮裏接出來,專門負責逗唐氏開心的那個人。唐氏的毒是她奉聖上的命令下的,那她人豈不是也平安脫身而走了不論怎樣,害了人命的人,她怎能容那人在外逍遙度日
虞氏一怔,道: “她……自裁了。”
“說來也奇怪,原她是聖上的人,按理兒,應該是事成之後,有不少好處兒才對。可是偏偏她躲在房裏自裁了,還留了封信,藏得有點隐蔽,也是後來處理她後事的時候才翻出來的。上面詳詳細細寫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還給了沈府一些建議。別說,那些還都是真的。她舉薦的那幾個人,也都很有幫助。她就寫了一條心願,希望安葬的地方不要離唐氏太遠,但也不要太近。妹妹,我這一生,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
沈初水“哦”了聲,似乎懂得了文婷這樣做的目的,問道: “那她安葬在……”
虞氏抿了下嘴: “找的是個好地兒,但是離娘的墓穴,自然還是差了很遠的。”
也是了,怎麽可能真的如她的願
不管是否出于自願,經了她這道手,也就別想撇幹淨了。
沈初水看着不遠處站着的沈初陵,眉目裏寫滿了失意,忽然道: “你們還會在一起嗎”
和離後的夫妻,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大陳的律法上也是寫得有的。
虞氏也順勢看過去,輕柔地抱着沈喬,看輕風吹過,百花凋零,他如初見一般,孑然一人,遺世而獨立。心裏也慢慢萦繞起淡淡的惆悵,仿佛籠罩進了一團濃濃的霧氣,實在是連自己也看不清楚,更遑論談及如何走的前路隔了一會兒,她低頭看了看眉目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沈喬,這孩子慢慢長開了,只怕會越來越像那個人。自己的心結,能否随之一道解開呢
……
出了丞相府,沈初水想了想,還是讓馬車行駛到了宮門口。時候很趕巧,正好兒秦慕則也從裏面出來,看見她,燦然一笑,緊趕慢趕走過來,上了馬車。
“岳平王給你開了什麽條件”
秦慕則笑道: “真是瞞不過你。岳平王說,要我帶你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別回來。給了我一塊玉牌,說是各個商號裏面都可以直接提錢用的,只要咱們不把國庫揮霍空了,取多少都行。”
沈初水忍不住笑了: “他開這樣的條件,只怕也惱火得很,是你提出來的罷”
秦慕則把玉牌塞給沈初水,又往沈初水跟前湊了湊,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是啊,我原也是什麽也不想要。現在想想,不要還真是虧了。咱們以後一直一起,若是沒有取之無盡的銀子,怎麽逍遙快活難道要一直在外做長工麽”
換做以前的秦慕則,氣血勁頭上來了,還真有可能什麽也不要,甚至可能為了聖上帶兵重新奪回政權。可是現在……啧啧,變化真是大,都不像是一個人了。
“見過聖上了”
秦慕則笑容淡了點: “見了。”
他以前那樣忠心,不僅把聖上當做是君主,也當做是親人,兄長,畢竟從小到大,受到的照拂太多了。多到他習慣性地以為,那個人也是真心實意待自己好,也是一個值得信賴尊敬的君主。哪裏知道,別人根本不是想要自己好,而是想要将自己的好,全部都收回去,拿去鞏固他所謂的權利。
真正見到現在的他的時候,秦慕則心裏也有過一絲不忍心。岳平王不是一個心善的人,更不是一個會顧念什麽的人。聖上名頭雖在,卻已經不是一個人樣了。看樣子,不僅僅受到了身體上的刑罰,還有來自精神深處的沉痛打擊。秦慕則本來還想問一句為什麽,可是看到他那如死水一般絕望的目光時,也在一瞬間通透了,再也不想問為什麽。
秀娘一直待在牢前,說着一些奇怪的話,卻又會在獄卒對待聖上不尊敬的時候,挺身而出,極力維護。秦慕則默默地看完了,交待了獄卒不要太過苛責,便退了出來。
皇後活着,聽說也瘋了,成天抱着一個包袱當做孩子,嗚嗚哭得可憐。
死得更慘的,好像是以前那個叫文貴妃的人,她遇到起兵造反的将士們,無力抵抗,想要向不遠處自己的親人董其天求助,誰知董其天告訴她,她只是一個棋子罷了,用過了就沒有什麽利用價值,讓她自己自生自滅。最後在精神飽受折磨的情況下,被幾個士兵一道用長槍戳穿了心髒,死相極為慘烈,事後也只是草席一裹,和衆多被殺死的宮女宦官一般,随便地扔掉了,或許埋都沒有埋。
……就知道小三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沈初水心中喟嘆,雖然皇帝的絕情和真正喜愛的人是皇後這一點讓她實在匪夷所思,可是也沒法子。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神回路的事情,比如說她的穿越,再比如說……秦慕則之前為了氣她而娶二十八個小老婆的事情。
想到這裏,沈初水忍不住有點兒想笑,勾了勾秦慕則的手指: “喂,咱們離開京城後,你是不是還要每走過一個地方,就要娶一房姨娘”
秦慕則萬萬沒有想到沈初水會說起這件事,連忙舉手發誓: “當然不!以前那樣實在是荒唐,連我自己回想起起來都覺得很不像話,怎麽可能再來一次”
沈初水抿嘴笑: “有什麽不可能看我時間長了,眼睛膩了,再找個新鮮的換口味呗。反正你錢多,不怕。”
秦慕則一下子急了,卻不知該怎麽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只往前直直地和沈初水對視,沈初水慢慢減了笑容,也有些嚴肅地與他對視。秦慕則這才道: “初水……待我們離開這裏,改名換姓,重新再來一次好不好你重新嫁給我,我重新娶了你。再來一次真正兒的新婚之夜怎麽樣”
聽到前面,沈初水還有些感動,聽到後面,忍不住紅着臉罵了聲: “不正經!”
秦慕則卻很認真: “我是說真的。”
“過兩天,我就去置辦彩禮,去沈府提親。去娘……的墓前提親。我會待你好好兒的,咱們兩個,快快活活過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沈初水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眼酸,啐了一口: “呸,這還是在馬車呢。怎麽着,也要在隆重一點兒的場合提吧,真是……真是一點子誠意都沒有……”
秦慕則卻綻了個大大的笑容,執起沈初水的手,虔誠地親了一下,萬般呵護地語氣道: “初水……我的初水……”
仿佛心也吃了蜜糖,甜甜的。
沈初水紅了眼眶,頭一次覺得,就這樣罷,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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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了\(≧▽≦)/
謝謝一路陪我走過來的親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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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下一本大概也會在一個多星期之後發表了,屆時希望大家過來捧場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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