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強勢助攻
強勢助攻
慕夫人性格比想象中活潑許多。
沈淩夕見過各種被苦難折磨得形銷骨立的人,最大的共同點就是眼裏沒有光,他們失去希望和對美好事物的感知力,只能一遍遍體會痛苦,任由自己變得扭曲。
人界的陰怨之氣就由此而生。
慕夫人眼底的光是世間為數不多讓她感受到希望的人點亮的,比如慕長淵。
感人至深(?)的母子團聚突然被打斷。
剛清醒的鳳起語還沒從地上爬起身,就指着慕長淵大吼:“他是邪祟!是聚魂棺召出來的遠古大邪!你們千萬別被他的外表騙了!”
慕長淵心頭一跳,下意識看了眼慕晚螢。
到底是眼角那顆紅淚痣具備辨識度,有人一眼認出慕長淵,反駁道:“這位公子我在客棧見過,是個沒有修煉的凡人,你非說他是邪祟,我倒想問問他好端端怎麽進到你們圍靈陣眼裏去的?”
“就是!病秧子爬棺材都費勁,總不能自己爬山吧?”
鳳起語張嘴不認:“本少主要知道原因,今晚還能折損這麽多人嗎?!”
耍賴中也有幾分道理,教人無從反駁。
這時佛子站出來說道:“貧僧同樣被劫持上山,可以作證這位不禿善信是受害人。”
不禿·慕長淵·善信:……
衆人齊刷刷看過來。
沈淩夕先是看了一眼魔尊瀑布般的長發,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好怪,又忍不住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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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長淵被他看得炸毛:看什麽看!老子就不禿!一萬年後也不禿!
鳳起語冷笑:“哪裏來的酒肉和尚,佛祖在你心中都排不上號,你的話又有什麽可信度!”
玄宗門少主修為不高,卻是個詭辯能手,想來平日裏應該沒少胡攪蠻纏。
和尚在遇仙樓吃霸王餐的事也有人記得,圍觀群衆你一言我一語,将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鳳起語編起謊來毫不遜色:“本少主剛得了一件神器,本想在七月半試試水,通過圍靈獵殺來為民除害,誰承想竟召出了個失控的邪祟!”
他說得咬牙切齒,玄宗門幸存弟子紛紛點頭,看起來倒真像那麽一回事。
魔尊的馬甲此時搖搖欲墜,比這更糟心的是,母親随時可能發現玄宗門和玄宗山是兩個東西。
慕晚螢聽得一時恍然一時皺眉的,幸好她的注意力放在另一點上:“川川,這人為什麽沖着你來?”
魔尊想了想,高度概括:“求而不得,因愛生恨。”
概括能力讓上神都為之側目。
慕長淵坦蕩得十分紅顏禍水。
慕夫人見他倆在眉目傳情,而鳳起語目光陰毒,頓時心下了然,護崽子似的把慕長淵往後一拽,撸起袖子上前兩步,一巴掌扇在鳳起語臉上,破口大罵:“你才是邪祟!你全家都是邪祟!”
“老娘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兒子,是你這麽個玩意兒能肖想的嗎?!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陰溝裏的老鼠蘸點鹽水,還真把自己當海鮮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棵樹上的歪瓜裂棗,醜都醜得不明不白!”
魔尊、上神、佛子:……
出身山野的婦人罵起來跟連珠炮似的,吃瓜群衆紛紛驚嘆。
當着母親的面說兒子是邪祟,換作誰都不能忍,尤其慕晚螢邊罵還邊哭訴自己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兒子養大,于是大夥兒安撫的安撫,勸慰的勸慰,還有陪着一起罵的。
鳳起語的邪祟言論徹底沒人搭理了。
玄宗門少主雖受傷,也不至于被扇巴掌而不反抗,剛才分明有一股強大的威壓故意将他定在原地,這會兒威壓稍減,鳳起語咽不下這口氣,罵道:“哪裏來的唔唔唔——!”
這一回竟連話都說不出了,鳳起語又驚又怒時,見沈淩夕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忽然間打了個寒顫。
鳳少主生性狡詐,先前一口咬定今晚準備為民除害,可惜沒經驗,第一次使用聚魂棺就出了點意外,才引發後來的誤會。
他把自己說得比窦娥還冤,衆人紛紛看向沈淩夕。
這人一看就是仙盟的仙君,卻到現在都一言不發。
沈淩夕見衆人全都盯着自己看,想不吱聲都沒辦法了,但他并沒有什麽好法子審訊,便淡聲對鳳起語說:“你是認罪,還是伏誅?”
這話說得稀松平常,好像不管哪種回答他都無所謂。
鳳起語還要狡辯,卻突然就跟被木塞堵住喉嚨似的,說不出話。
半晌,他哭喪着臉,聲音細如蚊蚋:“認、認罪……”
但估計是碎屍萬段帶來的沖擊性太大,剛才還強詞奪理的玄宗門少主,就……就這麽審完了?
衆人從未見過如此簡單粗暴的審訊方式,全部風中淩亂。
只有慕長淵知道沈淩夕的德行——愛認不認,不認就殺。
機會總是留給見風使舵的人的,如此說來,鳳起語還算識時務。
大周邪祟橫行,江南一帶最太平也最富饒。
招陰不是小事,一旦陰邪失控,便是焦土萬裏,顆粒無收,因此仙盟格外重視這個問題。
玄宗門賠了長老又折器——嚴珂已經收到消息,很快就派分盟的掌事過來接管。
而今晚慕長淵靠着虎狼之藥才出來作妖幾個時辰,到下半夜就支撐不住了。
眼看着雲城不能再待,而她想找的神醫連影子都沒看見,慕晚螢決定連夜趕回君山。
離開前,慕夫人專程讓丫鬟去結了遇仙樓的酒菜錢,還多付了一些因亂鬥砸壞的門面修繕的費用,全當給兒子行善積德。
她出手大方,佛子見了眉開眼笑,連道幾聲“善哉善哉”。
沈淩夕也看不出不虛的修為,不過他眼中衆生不分三六九等,江湖騙子還是得道高僧在上神這裏沒有任何區別。
佛子一見他,更歡喜了,上前雙手合十道:“佛修因果,沈仙君可否與貧僧結個善緣?”
沈淩夕平靜問:“大師想如何結。”
佛子摘下手中的青色琉璃念珠遞給他,說:“這串佛珠名曰‘萬佛長青’,與仙君有緣,在此贈與仙君,若仙君不嫌棄,還請貼身佩戴,”說到這裏頓了頓,補了一句:“對道心有益。”
聽見道心二字,沈淩夕濃密纖長的睫毛一顫。于是接過後,說道:“多謝大師提點。”
這串念珠能被慕長淵注意到,必然是件好東西,一到沈淩夕手中就散發若隐若現的青色光芒,像心髒跳動,又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緩緩流淌。
佛子贈完念珠後便告辭了,仿佛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那顆锃亮的光頭一搖一晃地消失在暮霭之中。
寬闊的車廂裏坐着沈淩夕、慕長淵和慕夫人三人。
有一種冷叫你娘懷疑你冷。
慕夫人看見兒子穿着單衣在山崖上吹風,當時就不太高興,只忍着沒發作,下山看見書僮,臉色瞬間就拉了下來。
慕長淵小時候經常昏睡一整天,有仆人見小主人容顏絕豔,趁着他昏迷不醒私下裏動手動腳,被慕夫人發現,險些打出人命——雕玉的刻刀插進仆人大腿動脈裏,血噴得到處都是,侍女洗了一個月的地板才将血跡清洗幹淨。
自那之後她“潑婦”的名聲就傳得十裏八鄉都知道,後來不知怎麽的,傳着傳着變成她潑辣善妒、容不下妾室,犯了七出之條才被趕出慕家的。
擇一吓得魂飛魄散,連忙按慕夫人的标準把馬車重新布置——添入暖爐、軟墊、絨被和裘衣。
不知道的以為他們要去什麽極寒之地。
七月秋老虎還在作祟,魔尊抗議無效後便由她去了。
沈淩夕倒是無所謂,仙修能控制身體适應周圍環境,車廂裏熱,他就自己降溫。
結果也降來了魔尊。
慕長淵本來就精力不濟,又被熱烘烘的暖爐一熏,很快就睡着了,沒多久就不由自主找那個散發着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的沈仙君。
慕晚螢神色複雜地看着大鳥依人的兒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慕長淵病入膏肓,君山十裏八鄉也知道慕晚螢家中有個治不了的病秧子。
可哪有母親不想看到兒子成家立業呢?
從前不敢妄想,害怕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再看沈淩夕生得周正好看,光是相貌就能配得上,更別說年紀輕輕修為已到元嬰——她不知道元嬰期具體多厲害,但看剛才的陣仗,沈淩夕在仙盟的地位肯定不低。
慕晚螢越看越滿意,不過凡人成婚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長淵私定終身,哪怕對方是仙君,說出去也不好聽。
夫人清了清嗓子:“仙君家在何處?”
沈淩夕回神,先看了肩頭的慕長淵一眼。
混世魔王的睡顏倒是出奇的乖巧安詳,連嚣張的紅淚痣都溫順起來。
慕晚螢擺了擺手,道:“川兒從小睡眠深,睡着什麽都聽不見,常常幾天幾夜不醒。”
沈淩夕這才答:“幼時便在不周山臨淵水榭修行。”
不周山是仙盟總部,慕晚螢思忖片刻後,問:“仙君家中可有長輩做主?”
沈淩夕:“家師不理世俗之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不管就好,不管就……咳!”
慕晚螢一不小心說了心裏話,連忙假裝喝茶遮掩窘迫之情。
她确實擔心沈仙君的家人阻攔婚事,要能自己做主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放下茶杯時,她不小心踢到什麽,慕晚螢彎身撿起一本書,應該是慕長淵看完後沒收好,滾落到矮幾下面的。
母親看見書總要唠叨兩句的:“擇一這孩子到底是年紀小,比不得丫鬟細心,書擺得到處都是,但我這兒子偏偏就不喜歡丫鬟服侍身側,”又擡眼對着沈淩夕笑:“仙君莫見怪,川兒性子安靜,沒多少機會像本家兄弟那樣騎射拉弓,平日裏就喜歡看些聖賢書。”
慕夫人努力給兒子增加印象分,沈淩夕卻想起那本充滿激情“□□”的限制級文學:“……”
上神是一位專注的傾聽者,三十三重天的神殿能聽見三界的各種聲音。
慕晚螢說着說着就打開話匣子:“我早就跟他說過,我掙錢是為了讓他沒有後顧之憂,能安心治病,世人讀書那都是奔着前程去的,雖是正道可也辛苦……”
她摸着手中的卷冊,粗糙的指腹撫過上面的字跡:“但後來我想,萬一哪天人沒了,這些都是他平日裏摸過、翻過、珍藏過的東西,留着也是一種念想,是他來這人世間走過一遭的痕跡……”
慕夫人并不避諱談死亡。
她經歷過太多死亡,在面對兒子絕症時,盡了為人母的所有努力,也能直面最糟的結果。
即便上神聽了萬年的聲音,像慕晚螢這樣的也并不多。
沈淩夕沉默寡言,慕夫人說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問道:“仙君……看上我兒子哪一點?”
慕長淵既不是修士又沒有功名,身體也不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
“好看。”
大概是覺得慕長淵聽不見,沈淩夕回答得斬釘截鐵,理由充分得讓人無從反駁。
做母親的對兒子這張臉還是有信心的,慕晚螢寬慰自己:好歹仙君看上的是她兒子本人。
接下來倆人一問一答,沈淩夕配合得出奇,連生辰八字都交出去了。
慕夫人尋思改天得找人算算倆人八字能不能合得來,但見對方相貌出身都是拔尖的,性子也柔和,越聊她心裏就越踏實。
她忽然想起什麽,嘆道:“也不知道此次北上之行順不順利……擇一那孩子關鍵時候不頂用,偏偏川兒又只肯讓他跟在身邊,仙君可知道川兒的病情?”
沈淩夕正要開口,衣擺忽然被輕輕拽了一下。
上神驀地一僵。
慕長淵靠在他身上,呼吸微勻,兩人的層層衣袍交疊在一起,不分彼此。
“怎麽了?”一提起病情,慕夫人就變得十分敏感。
靈樞聖手的消息是她托人打聽到的,從君山去容城路途遙遠,也是她勸說慕長淵去試一試,倘若慕夫人得知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心裏肯定不好受。
“無事。”
沈淩夕波瀾不驚道:“不太巧,小聖手外出雲游,沒能碰上面,過段時間我帶慕川回不周山,讓岐黃四宗會診,不會有問題的。”
醫宗、藥宗、丹宗和毒宗合稱岐黃四宗,都修岐黃之道,能救死扶傷。慕晚螢也聽說過仙門懸壺濟世的事跡,只苦于凡人根本請不來仙君。
關系戶就是不一樣,凡人用“請”的,仙君叫來看病就看。
“如此……甚好。”
大老遠不算白跑,好歹拐回來一位沈仙君,慕晚螢也就不再糾結治病的事了。
車隊浩浩蕩蕩行駛在官道上,平線浮起一抹魚肚白,勾勒出君山秀麗的輪廓。
解決完慕晚螢的疑問,沈淩夕坐得筆直如一尊冰雕神像,肩頭卻似有千萬噸重。
慕長淵呼吸微弱,仿佛從沒醒過。
可沈淩夕卻心如擂鼓:他全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