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千防萬防
千防萬防
刻有仙盟記號的車隊一路沒有受到任何騷擾,就連官府大多數時間都要避開仙盟的鋒芒。
慕夫人問完就回自己車廂去了——這裏實在太熱。
而且隐隐覺得自己好像比佛子的光頭還亮。
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兩個年輕人之間好像別人無法插足的氣場。
慕晚螢自己也是過來人,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慕長淵摔下來時,沈淩夕上前了一步,但慕長淵站穩後第一件事卻是推開他。
久病之人多思慮,兒子遠行前暮氣沉沉的,回來後倒是愈發精神,若是無意,也不會時不時就要瞥仙君兩眼,或者說上幾句話激一激對方——這不是吸引注意力是什麽?
知子莫若母,慕長淵真讨厭一個人別說關注了,看一眼都嫌浪費陽壽,就像對他本家那幾個兄弟一樣。
知慕少艾的年紀,連喜歡都是青澀的,慕晚螢坐在馬車內,恍然間思緒追溯回多年前——
“阿螢,別爬樹了,摔下來我接不住你!”
滿臉病态的青年拄着拐杖,努力仰頭,望向幾乎要被層層疊疊樹葉遮擋的嬌小身影,他額頭和鼻尖都冒着汗,眉頭緊皺得能夾出一個川字。
少女低頭垂睫笑道:“不慌,我給你摘枇杷吃!”
院子裏的枇杷樹種了有幾年光景,在慕家的蔭蔽下長得愈發高大,足足兩三丈高,少女一身青綠衣裳,刺繡精致華貴,爬樹的身手倒是敏捷異常。
她笑起來杏眼彎彎,眼底映着細碎的陽光。
“相公,我給你摘枇杷,你告訴我‘知慕少艾’是哪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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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纏綿病榻,許久沒下過床,雙腿萎縮無力,只能靠拐杖支撐着身體,這會兒心裏悔不當初。
剛才阿螢問他,慕家的慕是木頭的木嗎?
慕良和存心逗她,便說是知慕少艾的慕。
阿螢從未聽過這個詞,猜都猜不出意思,便鬧着要他教。
慕良和說,你連本少爺是哪個慕都不知道,還說是木頭,現在又要少爺教你,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當時他也不曉得出于什麽心理,就想看這個明朗活潑的姑娘犯難的模樣,可阿螢向來是點子多的人,她眼前一亮,說,我拿枇杷跟你換!
說完旋風似地沖了出去。
枇杷樹就種在慕大公子的院落裏,因為生機勃勃,老太君吩咐下人要好生照看這棵樹,也讓病榻上的慕良和沾點生氣。
慕良和就這麽心驚肉跳地看着阿螢摘了滿懷的枇杷,狐貍似地蹦下樹。
接近地面時,小狐貍見他明顯松出一口氣,故意腳下一滑——她從小就在山裏跑,爬樹凫水比男孩子還厲害,這一摔是故意惹他擔心,也不會摔得多重。
誰知青年竟急得扔掉拐杖,上前了一步,倆人摔作一團滾在樹下,懷裏的枇杷也散了一地。
阿螢知道闖了禍,趕緊爬起身來問他:“相公你怎麽樣?有沒有摔着哪裏?疼嗎?”
事倒是沒多大的事,就是吓了一跳。
青年喘着粗氣,還以為沒摔傷是自己接住的功勞,板着臉訓她:“不是叫你別爬樹嗎,本少爺想吃枇杷難道不會叫人去摘?”
少女笑嘻嘻道:“我也是人啊!”
慕良和的院子裏一股經年不散的藥味,綠蔭下灑滿和煦的陽光,斑斑駁駁地落在草地上,青年眉眼自有一股清淡風流,蒼白的皮膚被豔陽一照,簡直白得像半透明一樣。
倆人周身散落着圓滾滾、金燦燦的枇杷,阿螢想起成婚當晚也鋪了滿床的果實,喜娘說這叫團圓美滿、多子多福。
她忽然間就作出決定,要給慕良和生很多很多孩子,一家人團圓美滿。
可不曉得誰把摘枇杷這事傳了出去,終究還是驚動了家中長輩。
慕大公子是正房嫡長子,老太君的心肝肉,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的那種。
阿螢挨了頓訓,被罰跪祠堂忏悔。
祠堂裏又陰又冷,牌位亮得讓人害怕,上面的字跟扭曲的蚯蚓似的。
蒲團都沒跪熱,慕良和就拄着拐杖來了,他這般病重的人一進祠堂,陰沉得連活人都不像了。
阿螢心裏沒怨氣,只好奇道:“你怎麽來了?”
慕良和似與家裏人吵了一架,臉色不怎麽好看,沖她哼道:“來教你認字。”
可不是麽,所有靈位上都有個慕字。
懲罰的事最後還是作罷了,慕良和可是要襲爵的人,家裏哪敢真讓他在祠堂跪幾個時辰,不一會兒就把夫妻倆都請了回去。
眨眼間,他們的孩子都要成婚了,那個“自不量力”要接住她的人也過世了十幾年。
慕晚螢心想,得找個時間掃墓,告訴他這樁喜事才是。
*σw.zλ.*
慕夫人下車後,沈淩夕喚過一句“慕川”,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便一直沉默到天亮。
沈淩夕是三界實至名歸的殺神,對一個病秧子還真是使不上勁。
——比如魔尊不僅沒回應,還徹底睡歪了,倒在他懷裏,嬌生慣養地找了個舒服位置。
沈淩夕怔怔地盯着他的睡顏看。
他确定眼前的病秧子就是那個興風作死的魔尊了。
既然留着當年記憶和魂元,為什麽一直不動手?
是在試探自己,還是……
玄清上神再通透也有想不通的事,比如不可直視的人心。
從雲城回君山說是一天路程,半夜出發,晌午也就到了。
沈淩夕聽裴青野說過,慕家莊建築獨特,還以為是當地根據氣候環境改建的。
誰知簾子一掀起,上神就看見一座形狀迥異的龐然大物伫立眼前。
一個橢圓形,兩個尖尖角。
不知究竟是怎樣的魔鬼甲方才能命令工匠把樓造成這樣,別的不知道,但她一定很有錢。
整座建築物背靠君山,呈不規則形,外牆由磚石混合砌築而成,居然還設了瞭望塔。
金色牌匾上題着三個大字——慕家莊。
其實應該叫慕家堡,沈淩夕心想。
照理客人第一次登門應當誇贊一番,但他面對這樣一座建築物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擇一高興道:“姑爺,到家啦!”
書僮改口改得最順,慕長淵反而聽得額角青筋一跳。
但他只當沒聽見,衣服也懶得整理就直接下了馬車。
慕晚螢樂善好施,慕家莊附近時不時徘徊着幾名乞丐,遠遠看見金光閃閃的車隊,就一路跟來大門口。
還有人與書僮打招呼:“小擇一,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擇一理都不理:“我們接姑爺回家呢!讓開,別在這兒礙事!”
“什麽姑爺,你家少爺都沒幾日可活了,怎麽還有姑爺呢?”
“滾遠點,你才沒幾日活呢!”
說話間,沈淩夕從車廂下來,看得叫花子眼前一晃。
君山鎮偏僻,附近都是村落莊子,山野乞丐哪裏見過這谪仙般的人兒,幹淨得不染纖塵,也冷淡得如天上神祇。
再看見後面的車隊,更是信了七八分,也不知想什麽,一溜煙兒就跑了。
見沈淩夕望着堡壘般的建築物,擇一主動解釋道:“家裏存着些礦石板料,總有不長眼的人想來偷東西,夫人把房子修成這樣,能吓退一大半。”
沈淩夕點頭:“确實,風格自成一派。”
玉石有靈,在三界都吃得開,連禪宗也經常請玉佛。慕晚螢的雕工技藝在江南一帶都是一絕,每回來生意都是大單子。
她雖然書讀得不多,但點子确實多,這銅牆鐵壁的,官府抄家都不見得能輕易進門,更別說什麽山匪惡徒了。
不過民間倒是有一句話,叫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沈淩夕猜到慕長淵回來做什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