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發現惹

被發現惹

名門正派也分很多種, 有的人只是沒機會作惡,也有人哪怕日行一善,只要一件事沒做對, 不僅功虧一篑, 還要連累宗門。

墨宗钜子就屬于後者。

一千二百年前,北境戰亂, 生靈塗炭, 戰争結束後不到半年時間邪祟就在那一帶橫行。

七百年前, 現任钜子位列仙班, 聽聞北境民不聊生,将墨宗從不周山搬出,入駐龍象山, 鎮壓古戰場邪祟。

三百年前,容城居民頻繁遭亡靈騷擾,夢游和精神失常者占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钜子煉制醒夢鈴,夜裏吸入煉化邪祟之氣。

自此以後,整個北境愈發繁榮昌盛。

但因為钜子閉關三十年,醒夢鈴黑化,同時墨宗長老墨明庭夥同江湖騙子,打着“小聖手”的旗號招搖撞騙, 剛好騙到了慕長淵頭上,被幾位督查上仙發現。

兩件事情湊在一起, 钜子必然要承擔管教不力的責任。

但僅僅這樣, 還不至于到革職入獄的地步。

醒夢鈴作為法器, 其本能就是吸食邪祟後自行煉化,它被洗練祛除魔氣後, 一鍵恢複出廠設置,與不周山的氣息幾乎融為一體,所以衆弟子都找不到它。

白虎跟着邪祟之氣跑到湖邊,一股腦紮進了冰涼的湖水之中。

小黑貓則留在岸邊舔爪子。

貓科動物裏也就老虎比較親水,魔尊自從變成貓,就怎麽不喜歡把毛弄濕,尤其臨淵水榭天寒地凍,要是沒能及時烘幹,他指定要大病一場。

生病事小,到時候馬甲不保問題才大了。

總的來說,魔尊對這馬甲還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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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自由出入不周山,跟沈琢打照面也沒事,薄歡、裴青野都沒發現,上神更是走哪兒就把貓揣哪兒——吃醋歸吃醋,到頭來利益既得者也還是慕長淵自己。

至于萬一掉馬怎麽辦……

魔尊得瑟地心想:不掉不就行了,本座還要再當幾天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貓照着水影給自己洗臉,白虎從水底蹿出時濺起的水花差點給它澆個透心涼,小煤球一蹦三尺高:“喵!”

吓死本座了!

魔尊化形後從習性到特性都完全符合馬甲身份,變貓後膽子也跟着變小了,不然怎麽演得出這麽綠茶的貓。

可白虎被它吓一大跳,本來含在嘴裏的醒夢鈴一下被它吞入腹中!

小黑貓:……

牡丹:……

醒夢鈴:……

小黑貓和大白虎小眼瞪大眼,醒夢鈴在虎腹中輕輕道:“天怎麽黑了。”

牡丹看起來更是無比無辜。

這靈獸好像開了智,又好像沒完全開。

小黑貓伸出爪子摸了摸白虎的肚子:“你有沒有覺得,世間充滿溫暖。”

聽到這個聲音,醒夢鈴突然發出一陣杠鈴般的響聲,響聲裏夾雜着難以置信、憤怒、畏懼……甚至還帶有一絲欣喜若狂。

他鄉遇故知,哪怕是仇人,醒夢鈴也欣喜道:“你怎麽進來了?仙盟被惡道推翻了?!”

慕長淵:“……你真的洗練成功了嗎?”

怎麽感覺還是魔裏魔氣的。

醒夢鈴說:“钜子大人洗練七七四十九次,就是為了向仙盟證明我身上沒有一絲魔氣。”

“但趙懷陽那老狗非要把我送去伏魔堂!”醒夢鈴的聲音變得憤憤不平:“從我這裏套出那麽多情報,哪怕是個罪人都将功補過了,他卻還要我死!”

醒夢鈴是上仙煉成的法器,能聽八方動靜,鬼界的消息它也掌握了不少,從龍象山到不周山這一路上,它又靠着情報交易把自己的罪行從死緩減成無期。

慕長淵:“钜子既然放你走,顯然是給你找了個出山的機會,你為什麽不走?”

醒夢鈴沉默片刻後,道:“我走了的話,钜子會受罰嗎?”不用慕長淵說,它也知道一定會受罰,所以又道:“我才不像趙懷陽那麽無情無義。”

它口中的趙懷陽是仙盟的副盟主,同樣也是劍宗的宗主、青陽峰的峰主,在仙盟的地位可想而知。

醒夢鈴居然還理直氣壯地怪起他來:“你要是早點答應,城中那些百姓就不會恐懼而死了。”

慕長淵氣笑了:“如此說來我還成了你的共犯。”

“最起碼也是見死不救!”

确實,慕長淵明知道醒夢鈴會發瘋,當時也沒有出手相救的打算。不過他才不會因三言兩語就心生內疚,否則那麽多年的魔尊不就白當了。

“醒夢鈴,你想怪任何人都行,但钜子不欠你的。”慕長淵冷冷道:“他鑄造你讓你守護百姓,你不想幹就把他坑到革職入獄,你知道墨宗七百年只出了一個上仙嗎?钜子倒臺,下一任钜子只有元嬰境界的修為,整個墨宗會因此幾百年都擡不起頭來——這就是你從人間學來的有情有義。”

“……”

醒夢鈴都要被只小貓咪訓得嘤嘤大哭了。

鈴铛的哭聲隔着一層肚皮,變得悶悶的,牡丹似乎想安慰它,不安地粗喘着氣,用爪子刨地。

慕長淵不耐煩道:“哭個屁,容城那麽多人哭,問題解決了嗎?!”

醒夢鈴頓時噤聲,良久後才讷讷道:“但他們把救世主哭來了。”

慕長淵:“……”

這法器別的事情沒學明白,倒是挺會讨價還價的。

醒夢鈴抽噎道:“你要把我交回去換钜子嗎?”

慕長淵說:“不換,仙盟也不會因為找到你而對钜子從輕發落。”

墨宗钜子在仙盟的人緣應該不錯,除了慕長淵以外,估計還會有人想辦法給減輕他的罪行。相反,要是把醒夢鈴交回去,钜子這一遭就算白挨了。

“你就先在裏邊兒待着吧,反正也沒人敢找薄歡的麻煩。”

醒夢鈴弱弱地答應了。

**

人情債是最難還的,善良的小貓咪還在思考如何解救钜子時,不知道上神的危機感此刻已經達到了頂峰。

薄歡要親自出馬,天絕爐鼎究竟有多厲害,無情道上神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魔尊的“萬惡生”中也有一定的媚術成分在內。

上神可以對慕長淵的感情史既往不咎,不意味着對未來還放任不管。

合歡殿的商讨結束後,沈淩夕率先分神切片,化作一道光掠出不周山。

他想找慕長淵,然而又一次沒找到。

前一晚還甜甜蜜蜜游湖的人,就像鬼魅一樣,白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淩夕這一回不客氣了,靈力如水中波紋震蕩開來,元嬰後期的強大神識眨眼間鋪滿整座白鷺城,頓時驚得城中雞飛狗跳!

街頭巷尾的叫罵聲響起——

“誰啊?!”

“瞅什麽瞅!”

“誰在亂看!出來打一架!”

“侵犯隐私啊!”

……

然而修士們的腦袋還沒探出,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

沈淩夕在巷弄深處找到了書僮。

擇一趴在窗口聽着私塾先生教書:“春是四季初始……一年之計在于春……”

沈淩夕捏了個隐身訣,悄無聲息地上樓。

慕長淵的外袍和中衣都在熏籠上晾着,人卻不在屋子裏。

上神一怔,腦海中忽然就浮現魔尊遛鳥的場景。

“……”

一想到慕長淵在天絕爐鼎之體的誘惑下意亂情迷,無情道上神心中就掀起一股無名之火。

這熊熊妒火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沖着合歡宗主去,卻全都沖着魔尊來了。

沈淩夕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一個人住的房間和兩個人住的房間,有很多細節都不一樣,比如書僮的飲食習慣和慕長淵完全不同,再比如慕長淵的話本全在書櫃裏,一本都沒拿出來。

屋子裏雖然飄着白檀甘香,卻沒有他身上最重的藥氣。

慕長淵這幾日根本不住在這裏!

腦子裏突然掠過一束光,上神猛地意識到自己也被忽悠了——魔尊惹是生非的能力可不僅限于在仙都炒股,搞幾場沒什麽實際關聯的緋聞。

他的目的是聲東擊西。

想通這一點,上神瞬間如醍醐灌頂,格局瞬間打開。

他重新轉了一圈房間,很快就在窗臺邊發現幾道抓痕。

看大小長度應該是貓攀爬時留下的。

白鷺城有野貓不足為奇,但不知為何,越接近真相,沈淩夕的心髒就越怦怦亂跳。

冥冥之中仿佛天道指引着他,從窗臺邊的角落發現幾簇黑不溜秋的——貓毛。

塵埃落定的念頭在上神心中砸出驚濤駭浪。

“……”

沈淩夕望着熏籠上繁複華麗的玄色衣袍,沉寂的眼底猶如臨淵水榭的暴風雪。

“嘶,怎麽有點冷?”

擇一剛聽私塾先生講解完“春”字,忽然感覺後背發涼,搓了搓壓得發麻的胳膊。

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少爺的衣服怎麽被人偷走了?!”

**

騎着白虎兜了個風的小黑貓心無城府地回到上神懷裏,舒舒服服蜷成一團。

還是沈淩夕懷裏舒服,白虎動不動就漂移急轉彎,好幾次差點把它甩出去。

小貓咪可經不得這麽吓。

慕長淵玩了一圈又有點犯困,奶貓就是這種習性,一天裏大部分時間都在睡。

不知道他們在合歡殿裏聊了什麽,每個仙好像都有心事。

魔尊也想着墨宗钜子的事,始終沒有什麽頭緒。

雖說送護宅法器也純屬誤打誤撞,但慕長淵是個有恩報恩有怨報怨的性子,他不喜歡別人欠他,也不喜歡欠別人的。

不還掉這個人情,魔尊這段時間睡都睡不好。

睡不好的小黑貓還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它感覺到周圍的氣溫從炎熱逐漸變得寒冷,最後風雪都被關在一門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氣息。

“?”

“喵……”

小黑貓撒嬌似地舔了舔沈淩夕的手背,希望他能抱着自己再睡一會兒。

沈淩夕卻把它放在床上,慕長淵聞到了熟悉的白檀甘香。

下一秒它驟然驚醒!

金色的瞳孔猛地豎成一道縫,映出了上神那張昳麗卻又比窗外的冰雪更無情的臉龐!

哪怕翻過無數次車,魔尊都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慌張過。

他心裏飛速掠過各種想法——沈淩夕應該是有什麽急事,才會找到自己在城中的住處。

可自己最近……沒幹什麽呀?

小黑貓滿臉無辜。

它試圖萌混過關,親昵地蹭着沈淩夕的手,還把肚皮翻給他摸。

這要是換作之前,沈淩夕早就把臉湊上來吸貓了。

——怪不好意思的,魔尊沒穿衣服。

然而今天的上神,不再是那個會被綠茶貓貓蠱惑的上神了。

沈淩夕冷淡地看着它。

魔尊的化形水平,以沈淩夕現在的修為根本查探不出什麽,但慕長淵既然能化形,說明他已經入魔了。

剛才幾位上仙還在合歡殿裏商量怎樣把慕長淵吸引來修仙,殊不知魔尊就是魔尊,給他一百次、一千次選擇,慕長淵依然義無反顧地要入魔。

薄歡的計劃落空,沈淩夕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該不該松一口氣。

他只覺得體內那把火始終撲不滅,好像下一刻就要燒至道心深處去了。

上神此刻的表情,魔尊倒是熟得很:從前倆人每次碰面,說不到兩句話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任何時候,一股無形的對峙感都在時刻提醒他們——仙魔殊途。

去你大爺的殊途,老子就要殊途同歸!

慕長淵貓眼一眯,軟萌的小黑貓身形驟然抽長,眨眼間變回了禍國殃民的魔尊本尊。

他就這樣赤|條|條出現在沈淩夕面前,身體沒有一絲遮蔽,烏黑的長發垂在胸前,比合歡殿的壁畫還要誘人。

不得不說,雖然命格差的要死,但慕長淵自身條件确實相當優越,淩厲的美豔感妖而不媚,和薄宗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慕長淵壓根兒不知道自己這麽牢固的馬甲怎麽說掉就掉了,他拿上神當坐騎的願望落空,這會兒也有點心塞,于是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

——本座就是入魔了,你還能把本座交出去不成?

想是這麽想的,心裏也有點發怵。

沈琢疾惡如仇,沈淩夕冷硬剛烈,師徒兩人要是一起動手,慕長淵把那顆龍紋金丹煉化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畢竟沈淩夕是玄清上神本尊。

可他實在不明白沈淩夕怎麽會這麽生氣——變貓又不是不給你撸,貓德滿分是白誇了嗎?

魔尊越想越不高興。

沈淩夕盯了他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盯得慕長淵都要惱羞成怒了,才緩緩開口道:“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魔尊理直氣壯地嗆回去:“沒錯就不能被你訓兩句?!”

沈淩夕:……

上神深吸一口氣,決定一筆筆跟他算賬:“你和小貓咪同時掉水裏,我先救誰?”

魔尊冥頑不化:“你高興救誰救誰呗。”

反正被救的都是本座。

沈淩夕:………

魔尊的胡攪蠻纏,上神不是第一次領教。

論天道實力,他倆打了一萬年也沒分出輸贏勝負,但要論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上神絕不是魔尊的對手。

沈淩夕索性不再與他争辯,欺身而上,将慕長淵困在雙臂之間。

慕長淵被他吓一跳,整個人往後仰,瘦削的後背就抵住了床頭櫃。

窗外霜雪封山,蒼茫蕭條。

雪中的小木屋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四目相對,呼吸交織,慕長淵能從對方眼底看見寒潭中冒出的滾燙岩漿。

“沈……”

身體要害被握住的那一瞬間,慕長淵腦子一片空白。

他聽見至清至冷的天道上神,問出了那一句冷冰冰的:“認罪,還是伏誅。”

細微電流從某一處蔓延到四肢百骸,慕長淵瞳仁驟然擴大。

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好端端的上神,怎麽就氣瘋了呢?

———看!天上有一只大鳥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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