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署名
第35章 署名
陸蔚然沒理會兩人如何因為丢面兒而漲紅的臉,自顧對着地圖講路線了。
這次考察12個縣離得比較遠,從他們落腳的酒店往幾個方向輻射散開。
陸蔚然在屏幕上标着紅點的地方戳了幾下,“明天分三路走,你們往南,跟三組一起出發。”
“各組調研網點和調研方案都在手冊裏,但不排除有變動的情況,我不跟組,機動支持,有問題随時聯絡。”
溫書堯點頭,表示明白。
陸蔚然突然道:“師弟,你沒做過類似的調研,期間可能會遇見些,不好的事……”
她沒把話說完,似乎是不知接下來怎麽開口,溫書堯只當她擔心自己,接過話來,半保證半玩笑,“師姐,你也放放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陸蔚然沒再說什麽,只道:“反正老裴跟着你。”
她又跟兩人講了後續安排,說完也不多留,抱着電腦起身,“不早了,我回了,二位繼續。”
紀裴青跟着起身,也跟着出了門。
兩人到電梯間,紀裴青面色有些疲憊,陸蔚然問:“下樓走走?”
紀裴青點了點頭。
這邊沒什麽旅游經濟,住宿需求也不太多,酒店人很少,院子裏沒人,燈光也不算亮,好在天氣好,月光很盛。
紀裴青幫陸蔚然拿着電腦,跟她并排在院裏散步。
陸蔚然問:“因為什麽?吵那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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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裴青看她一眼,“不說聽得一清二楚嗎?”
“聽不清吵什麽,”陸蔚然笑起來,“就光聽見你們喊了。”
紀裴青也跟着笑笑,不過沒多少實在的笑意。
他動了動唇,似乎接下來的話不太好開口,頓了片刻,問陸蔚然,“你覺得王為先這人怎麽樣?”
陸蔚然不知怎麽扯到王為先了,見紀裴青表情,又聯想今晚兩人吵架,猜了個大概,意會道:“王師兄對書堯……”
紀裴青抿着唇,點了下頭。
他将今晚飯店外的事簡要跟陸蔚然說了,又補充道:“那時候溫書堯去三院上課,他應該就有點意思。”
王為先的為人陸蔚然是了解的,她想了想,問:“他知道你和書堯掰了?”
紀裴青皺了下眉,“應該是。”
陸蔚然想了想,“王師兄不是那種人,他可能就是覺得你們現在分了,想争取一下。”
“他争取什麽!”紀裴青忍不住高聲,意識到失禮,又低下來,“我和溫書堯再怎麽樣也是我們的事。”
陸蔚然很客觀公正地給他潑了盆冷水,“可你們現在就是分手了,書堯接受誰,是他的自由。”
紀裴青沉聲,“我不答應。”
陸蔚然心道,輪得到你不答應?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為先師兄上學時就招人喜歡,脾氣好,長得好,專業又好......”
紀裴青的氣壓随着陸蔚然的話越降越低。
偏偏“招人喜歡”、“脾氣好”、“長得好”“專業好”沒一個詞是他能反駁的。
見他這副樣子,陸蔚然樂不可支,慢吞吞地說:“其實為先師兄和書堯也很般配吧。”
紀裴青語氣很差勁地反問:“哪裏般配?”
陸蔚然說:“家世、長相、專業、性格,哪裏都般配吧。”
王為先長相、專業、性格倒确實沒得挑,家世如何紀裴青卻并不知曉。
但看起來确實不像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
其實不論哪屆實驗班,家庭條件都沒有特別差的,因為進實驗班其實先要打贏信息戰。
L大實驗班滿打滿算才開設十來年,很多普通家庭或許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很少趕得及早做準備。
況且王為先讀了那麽多年書卻沒進醫院,反而去了學校繼續搞學術,更加說明他家裏不缺,或是不急缺這個勞動力。
畢竟醫科生變現能力實現得很晚。
八年制還好,五年制臨床醫學更是艱難。
五年本科,三年碩士,五年博士,規培,住院醫,直到評了職稱,才有真正見得着的所謂收入。
最大可能是,高中同學都掙到第一個十萬了,他們還在實驗室洗試管。
紀裴青只能找出一個點辯駁:“溫書堯又不是嫌貧愛富的人。”
“當然,”陸蔚然說:“我只是覺得,小師弟找了男朋友最好也不要吃苦。”
陸蔚然說的很有道理,溫書堯吃不了苦。
他到三院上課都要定五星酒店的行政套間,舌頭比慈禧太後規矩還多,睡一次醫院的值班室險些委屈地喊塌半邊天。
客觀來看,王為先确實是個不錯的對象。
紀裴青冷着臉不說話,陸蔚然正要再說什麽,迎面來了個拎着兩摞食盒的人,遠遠朝兩人喊:“是你們定的餐嗎?”
紀裴青迎上去,付了款,接過食盒,禮貌地說:“辛苦了。”
等人走了,陸蔚然問:“你沒吃飽?”
紀裴青說:“溫書堯沒吃飽。”
想到溫書堯那張太後嘴,陸蔚然了然,不再跟紀裴青多聊,跟着他一起上樓了。
兩人上樓便分開,陸蔚然沒去蹭飯,紀裴青拎着食盒在外面敲門。
一個房間就一張房卡,紀裴青下樓時沒拿,眼下被關在門外有些後悔,畢竟以溫書堯那個爛脾氣,大概真做得出不讓他進屋的事。
不過溫書堯也沒真那麽做,他沒讓紀裴青多等就開了門。
溫書堯已經洗了澡,頭發還濕着,頭上頂着條毛巾,門打開條縫又轉身走了,就留了一個“別跟我說話”的背影。
紀裴青關門進屋,也冷着臉,“吃點東西。”
雖然語氣不怎麽好,但有事實示好行為。
溫書堯:“不吃,刷牙了。”
“再刷一回累不死,”紀裴青走到茶幾旁,将打包盒一個個拿出來,“晚上吃那麽點,能頂什麽事兒?”
溫書堯晚上幾乎就沒怎麽吃,紀裴青出去找他之前先找了大廚,交代好了忌口跟烹饪要求,又加錢讓人單做了幾道送過來。
溫書堯不言語,自顧坐到沙發邊擦頭發,舊事重提,“你不換房間我就換了。”
紀裴青抿了下唇,想到剛才溫書堯那通電話,轉移話題,再開口,态度已經低了下來,“許知怎麽樣?”
溫書堯終于肯接話,“挺好的,藥一直吃着,不過沒去上班,自己接了點編程的私活。”
到底是紀裴青的病人,溫書堯說得多了些,“年初周牧帶他搬家了,帶個小院子,種了點向日葵。”
幾句說完後,兩人便又沒了話。
紀裴青沉默片刻,給溫書堯掰開筷子,遞過去,最終還是開口,“今天晚上是我不對,我不該跟你吵,我跟你道歉。”
溫書堯不接,“用不着。”
他明顯溝通不了,紀裴青把筷子搭在餐盒邊,擦幹淨手給他剝蝦,“那先吃飯吧,吃完再接着吵。”
溫書堯又僵持兩秒,到底是餓了,終于肯拿筷子夾了那只蝦。
紀裴青忍不住低笑一聲,兩人都沒再說什麽,一個慢條斯理吃飯,一個殷殷勤勤伺候。
溫書堯吃完飯後又刷了遍牙,他走到靠窗那張床躺下,吃人嘴短,倒也不說非要換房間了。
他留給紀裴青一個拒絕溝通的背影,催他,“洗澡,關燈,睡覺。”
紀裴青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他出來時,溫書堯仍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未動,看樣子便沒睡着。
紀裴青關了燈,走回到另一張床躺好,面朝着溫書堯,但光線太暗,他看不清,只朝大致方向喊:“書堯……師弟?”
溫書堯沒理他。
酒店住的人不多,雖然隔音不好,但夜晚房間還是很靜,無端顯得紀裴青那一聲師弟十分聒噪。
紀裴青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說:“你要真不想好了,有很多方法可以避開我。”
“老師過生日你可以不去,邀你進項目你可以不來,我站在你跟前你可以扭頭就走。”
“但你去了,來了,見到我沒走,”紀裴青問:“你到底想要什麽?要鬧到什麽時候?”
溫書堯翻了個身,被子摩挲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很明顯。
他沒再沉默,“你發現了嗎,你見到我之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別再鬧了,因為你潛意識裏認為,我不可能跟你分手。”
“你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會有種想法嗎?”溫書堯嗤笑一聲,“你太自大了。”
他說:“師哥,你什麽時候才肯承認,你其實沒那麽喜歡我。”
紀裴青反駁他,“我如果不喜歡你,就不會跟你在一起。”
“沒有說不喜歡,”溫書堯糾正他:“只是不夠喜歡,最起碼不足以推翻你堅持的單身主義。”
“你還記得剛在一起時,我問你能喜歡我多久,你怎麽說的嗎?”
紀裴青當時的回答是“熱情總有消散的一天”,兩人都記得。
“我不能接受那樣的回答,”溫書堯說,“對你來說,跟我的這段戀愛,或者‘溫書堯本人’,只是一段插曲。”
“那個長得漂亮又總圍着你轉的小師弟,對你來說就像一篇寫得不錯的學術論文,你只是想擁有,想在他身上署名。”
紀裴青:“跟你在一起後,我從來沒想分開過。”
溫書堯似乎是笑了聲,但這個場景并不好笑,因此顯得他笑聲有些刺耳。
他說:“你沒想過分開,只是因為你從跟我的這段感情中獲得了自我意識的滿足。”
紀裴青:“那你的意思是,跟你在一起時我那些喜歡、開心、遷就包括現在來求和,都是為了繼續獲得滿足而付出的可控成本嗎?”
溫書堯不語。
紀裴青:“書堯,你完全可以不用學術語言來解釋愛情。”
他說:“你這樣說會顯得愛情很自私。”
“愛情本來就自私,”溫書堯說:“否則你也不會跟我開始戀愛關系。”
溫書堯這話說得很不留情面,紀裴青也有些惱了。
或許是單純的氣惱,也或許是因為溫書堯戳中了某些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想法而惱羞成怒,總之在反應過來前,話就已經脫口而出。
他說:“那你呢?你為什麽在我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還要跟我在一起?”
紀裴青說:“你靠近我,跟我在一起,并不是因為紀裴青本人有多吸引你,而是我恰好滿足了你選擇男友的标準。”
“你喊我師哥的時候,跟我上床的時候,吵架不理人的時候,哪怕是現在,你永遠游刃有餘,因為你不怕失去,因為在你心裏,紀裴青也只是你的一件有些特別的所有物。”
紀裴青說:“你跟我在一起,給‘紀裴青’打上‘溫書堯’的标簽,就像是買到合心意的玩具。”
紀裴青說:“師弟,你完全沒意識到嗎?你的喜歡,更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愛不釋手’。”
“現在玩夠的是你,所以你說扔就扔了,”紀裴青也笑了聲,“你倒是舍得。”
他們總是這樣,車轱辘話趕話,不斷重複吵架時口不擇言的老路,輕易就能将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但不同的是,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如此犀利不留情的評價。
來自昔日的愛人。
他們在一起五年,終于在分開後,經由對方提醒才肯承認自己心底最不願承認的那一面。
兩人性格不相同,但最深層次的人格中,卻有完全同質的地方。
他們一樣自傲又自大。
紀裴青內心深處不肯相信接受了二十幾年的單身主義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溫書堯”而倒戈,所以說“只是玩玩。”
溫書堯從沒受過這樣的氣和挫折,因此即便紀裴青對他再好,也抵消不了他當時的感受,所以能說分手就分手。
而兩個自我意識過剩的人在一起,結局就是他們都在“維持這段關系”和“自我意識的滿足”中,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後者。
關燈後短暫的絕對黑暗已經消散,兩人都适應了屋內的顏色,依稀能在暗色中看出彼此在另一張床上的輪廓。
溫書堯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是啊,所以我為什麽會在你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還和你在一起呢?”
他似乎也沒準備讓紀裴青回答,說完後,便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紀裴青動了下唇,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出。
兩人都沒再開口。
他們都修過臨床心理學,知道此時的沉默代表着什麽。
夜色很濃,裹着兩人的理智一起沉沒,他們已經分手一年多,但直到今晚,才像是真的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