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保護

第41章 保護

因為發生應急處理事件,項目組幾人聯系了部門二人組。

二人組接到消息,第二天便趕了過來。

當天下午,患者醒來。

李護士等人帶他做過檢查後,将人送到了問詢室。

鎮定藥效還在,患者情況還算穩定,只不過緊張情緒很明顯。

畢竟他是個犯人,只不過因為身體原因,審問場所從暴力機關挪到了精神病院。

他駝着背坐在桌後,一左一右站着兩個民警,正對面站着項目組幾人和齊韻歡,還有風塵仆仆的部門二人組。

李主任帶給院方和項目組一個還算好的消息,“昨天接到消息就讓人去對比了,已經确定身份了。”

“是隔壁縣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患者不屬于本縣,李主任臉色好看了些,“他家裏人過幾天到。”

患者叫蘇靖武,患有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今年四十五歲,病史長達二十七年,與母親相依為命。

他兩周前走丢,母親報警後一直沒有回信,直到昨天在超市行兇被民警抓獲,才算找到人。

患者身份确認無疑是件好消息,但随之而來的司法鑒定也令事件變得很不樂觀。

蘇靖武已經換了住院服,只不過外面仍舊穿着那件厚呢外套,他小動作很多,一直在桌下扣着自己的指甲。

和他小動作一樣多的,是陳菲。

陳菲自從昨天見到蘇靖武後,便有些心神不寧,此刻看蘇靖武被“審問”,更是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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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會兒擺弄一下相機,一會兒又捏着一次性紙杯來回看,目光飄飄忽忽,整個人也處于一種緊張的狀态。

注意到她的情緒,紀裴青看了眼時間,已經臨近下班,便問齊韻歡,“齊院長,不然今天先到這?讓患者回病房吧。”

蘇靖武在問詢室待得時間并不久,但因為他狀态不佳,民警和二人組也沒問出什麽,反而令他情緒更緊張。

鑒于他曾經出現過木僵态,齊韻歡思慮過後,禮貌送客,“李主任,劉秘書,二位先回吧,等家屬來了再說也不遲。”

二人組畢竟在精神病司法審判上并不專業,過來也只是出于對項目的支持和D縣評分的在意,眼下齊韻歡這麽說,兩人便順勢應了。

齊韻歡将兩人送出門,紀裴青等人也跟着離開。

離開醫院,大巴車起步後,衆人照舊在車上工作,王為先在搭論文框架,紀裴青和溫書堯整理門診案例。

車上沒人言語,只有輕微的敲擊鍵盤的聲音。

衆人安靜間,陳菲小聲問了句:“302患者的案件會怎麽處理?”

幾道敲鍵盤的聲音同時停了。

王為先做過這方面的專項研究,對流程很清楚。

他說:“要看他肇事時是不是具備刑事責任能力,裴青聯系了司法精神病鑒定中心,專家過幾天會到,到時候會出鑒定結果。”

齊韻歡這邊不具備鑒定條件,紀裴青和陸蔚然商議後,還是聯系了鑒定中心。

出門在外,謹慎些總是沒錯。

“如果證實蘇靖武傷人時不能辨認或控制自己的行為,是不負刑事責任的。”

陳菲沒有看他,頭微微低着,小聲說:“那受傷的那幾個人怎麽辦?不會很虧嗎?”

王為先微皺了下眉,“會讓監護人承擔民事賠償責任,患者身份已經确定了,警方會讓他母親去和受害者家屬協商。”

“李主任他們也在跟進這件事,後續肯定會讓家屬加強監管,或者由當地部門送去強制醫療。”

陳菲情緒顯然很低落,王為先斟酌了下,安慰她:“蘇靖武傷人時是無意識的,沒有人會在清醒的狀态下作出傷害別人的舉動。”

陳菲聲音比往常要輕,“可是就是虧啊。”

陳菲擡起頭,表情有些倔強,也有些被小心藏起來的惶恐,“這不是無妄之災麽,好好地逛個超市,被一個精神病砍傷,找誰說理去。”

所有安慰的語言都在此刻變得蒼白。

他們沒有辦法跟一個曾經的患者說,你們給社會帶來了危害,因為無意識,所以無責任,被傷害的人就該自認倒黴。

一時間沒人說話,車內亮着的幾臺電腦,因為長時間沒人操作,屏幕暗下去。

紀裴青在此時開口,他說:“我曾經跟溫醫生讨論過精神病院設立的人文意義。”。

幾乎是他開口的瞬間,溫書堯就想到了他在指哪件事。

那時溫書堯去三院上見習課,紀裴青帶他參觀住院部時,他出于極強的同理心鑽了牛角尖。

那時溫書堯的原話是,“但對立是暫時的,反複性才是常态。”

紀裴青當時說:“有同理心是好事,立場一定要客觀。”

此刻面對同樣陷入同理心漩渦的陳菲,紀裴青問:“住院部是不是很少有輕症病人?要麽在睡覺,要麽在吵鬧,跟三院完全不同,是不是?”

他語氣引導,很容易令人放松。

陳菲點頭,“很多病人住院之前都是遠近聞名的‘瘋子’。”

紀裴青說:“在三院,很多患者只有經過交談和觀察才能看出問題,甚至一部分患者治療後思維邏輯幾乎與病前沒什麽區別。”

“但是陳菲,三院那一部分,和你在D縣看到的這一部分,加起來才是完整的精神病院。”

陳菲語速有些快,她說:“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會像302病人一樣傷害別人。”

她因為一樁應急處理事件陷入了恐慌和矛盾,既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302病人那樣,又想證明自己和302病人不同。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理念是做錯事要承擔責任,但她不知道,當一個人病到連對錯觀念都無法理解時,該怎麽去踐行正确的社會價值觀。

她不想站在302病人那邊,但卻很難不聯想到自己。

她病了幾年,大部分時間正常。

生病時沒有傷害過別人,但總是在害怕不清醒時造成別人的負擔,因此她手腕上的割傷一道又一道。

因為她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連法律都無法懲罰她的過錯時,她造成的錯誤要由誰來買單。

總不能真的輕飄飄地說一句“誰叫他倒黴,遇上個精神病。”

陳菲說:“不管怎麽處理,這件事情都沒辦法令所有人滿意。”

“我贊成,”紀裴青說:“但你忽略了另一種情況,傷害自己和傷害別人都是普世價值體系中需要‘額外關注’并糾正的行為。”

他問陳菲:“你覺得除了醫治和研究,精神專科醫院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

陳菲已經有些自暴自棄,她說:“可能就是為了把我們這些潛在社會風險因素關起來吧。”

紀裴青:“可是你去三院辦過三次住院手續,我不覺得是有人在強制‘關’你。”

他問:“為什麽你要主動住進醫院?”

陳菲很坦率:“因為我在醫院覺得自在。”

她自從生病以來,承擔了太多本不屬于自己的目光,時刻緊繃着,只有在精神病院,她才能輕松片刻。

因為在那裏,所有人都一樣。

紀裴青便笑笑,“你的自在感,本質上其實是一種安全感,因為你在醫院能夠得到保護,不怕傷害別人,也不擔心被傷害。”

陳菲點頭,默認了。

紀裴青說:“所以我和溫醫生當時的讨論結果是,精神專科醫院建立的人文意義是‘保護’。”

“既保護‘你們’,也保護‘我們’。”

他說完,一轉頭,對上了溫書堯的視線。

溫書堯不知看了他多久。

紀裴青覺得溫書堯此刻的表情很柔軟。

他覺得自己看錯,不過沒有糾正,因為他很喜歡這種被溫書堯關注和仰慕的錯覺,于是順着此刻的感覺說下去。

“當患者行為失序時,精神病院能幫社會抵抗混亂和不安,當社會對患者産生過多凝視時,精神病院為患者提供庇護。”

“302患者在外面,是社會的不穩定因素,但在精神病院,只是一個需要被治愈的患者。”

“雖然已經發生的事不能挽回,但以後我們會保護他,也會保護因為他而被威脅和傷害的其他人。”

紀裴青語速不快,他沒有跟陳菲說“你已經好了,不需要再這麽緊張了”,卻很輕易地讓她放松了下來。

陳菲一直認為,對一個患者最大的仁慈就是不回避她的病症。

陳菲認識紀裴青的時候,他還是只是一個沒人挂號的小小主治,如今成了三院最年輕的金牌主任,似乎也沒多少變化。

她的主治醫生,永遠有這麽大的魅力。

她不想因為自己讓氣氛過于壓抑,故作輕松地嘆了聲,“嗨,是我把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想得太高了。”

車速開始提升,夜風變大,從溫書堯的角度,能看到月亮在紀裴青英俊的側臉上留下的光影。

很溫柔。

紀裴青說:“你已經很勇敢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我待會兒再更一章,然後明天和後天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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