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世界二
世界二
星歷885年, 九月。
聖明帝國三等星78號，平民8區。
甜美超市是這片區域稍微上檔次的零售店，擁有寬敞的空間和整齊的貨架, 提供各種日常生活用品和食品。
希溫搬到此處後每天都會來超市買東西。
雖然說不清是真的來買還是來看某個人。
他習慣性地拿了幾瓶價格昂貴的飲料，因為清楚買這些飲料能給某個人帶來額外收入, 走到收銀臺前若無其事地遞給那個人。
修長勻稱，骨節分明的手指映入他的眼簾, 指甲圓潤幹淨，燈光下淨白的皮膚發着淡光, 可隐隐見到青色脈絡, 手腕綁着一條普通的紅繩, 微微凸起的骨頭顯得整只手更清瘦。
希溫瞥開視線，努力忽略猛烈跳動的心, 咳了幾聲清嗓子, 盡量讓聲音有磁性。
“江初，幫我裝起來, 謝謝。”
對方悶笑了幾聲, 尾音拖長, 聲調懶散，天生有種漫不經心的味道，像羽毛輕輕劃過心髒。
雖然還沒說什麽，但這幾聲悶笑足夠刺激希溫, 他一時慌了神，擡眼去看江初，見對方漂亮的黑瞳裏的似笑非笑臉瞬間爆紅, 急忙忙解釋：“昨天的早就喝完了，我很愛喝這種飲料。”
“嗯。”
一句輕飄飄的“嗯”就像有魔力一般讓他平靜下來, 希溫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江初，你下班後有空嗎？最近新出的電影很好看。”
江初把飲料裝在袋子裏，側頭瞥了眼門外的晴空：“希溫，離開前帶把傘吧。”
希溫茫然不解，但溫順地點頭：“好。”
電影的事情沒有繼續問，他提着裝飲料的袋子，偷偷瞄過收拾收銀臺的少年，走到門旁邊時掃了旁邊的共享雨傘。
他推開超市的門，踏出去前忽然轉身，“江初，明天你會來上課嗎？”
江初沒有擡頭，只是輕笑：“想見我嗎？”
希溫耳尖發燙，用力點頭：“想。”
“會去。”江初這時才擡起頭，他的眉睫如鴉羽，根根分明，略微上翹的眼尾像是抹過極淡的紅暈，卧蠶明顯，上面有顆紅痣。
“不去的話老頭會來這揪着我耳朵上課。”
玩笑話沖掉了希溫身上的緊張，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感覺和眼前的人距離近了一點，“明天見，江初。”
江初懶懶散散地靠着貨架，對他揮了揮手。
超市裏唯一的顧客剛離開，安靜在補貨物的程楠從裏面走出來，無奈地搖頭：“小初啊，你怎麽又在吊人。”
“這算吊人嗎？”江初臉上露出恰好的詫異，扔給對方一瓶礦泉水，“楠哥，喝點水吧。”
程楠喝完水坐在椅子上休息，看着外面晴空萬裏皺眉：“今天真的會下雨嗎？”
“會。”
江初說完沒有過多解釋，離開收銀臺拍了拍程楠的肩膀：“我來搬貨物，你來收錢吧。”
程楠感激不已，站在收銀臺前剛看見江初走進後門，超市大門便被一群人推開，四五個不良少年吊兒郎當地進來，眼裏閃爍着不善的光。
靠！又被江初這臭小子詐了！
-
江初的身子抵着超市後門，雙手插在單薄的衛衣口袋裏，仰頭看澄清的藍天。
他本該已經死了，卻忽然回到了885年。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理由，就莫名其妙回到了現在。
這幅身體主人長相雖然像他，但似乎原來并不存在，因為沒有親朋好友，誰都不認識他
好笑的是，在如此嚴苛的帝國法律下，這幅身體居然有戶籍——他上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
星歷885年，他該十歲。
今天是九月8號，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他的親生父親，他出生沒見過幾面的父親，他拼命懇求卻從不承認他身份的父親，今天要風風光光地成為侯爵丈夫。
特意要來平民8區注銷平民身份，成為貴族。
江初低笑。
死亡對他來說并不痛苦，因為每次執行任務之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當死亡真正來臨時，他腦海卻只浮現那個陰冷刺骨的雨天，雨下得滂沱，他跪在肮髒的泥裏不斷磕頭，祈求他的父親——那個坐在豪華的星艦裏即将走入新的婚姻殿堂的男人，給他一張薄薄的能夠上學的證明。
老天似乎是眷顧他，讓他回到了885年，給予了他新的身份，甚至讓他有學所上。
好像什麽都可以重來了。
“江初。”超市負責人王傑走來，笑眯眯地掃了他一圈，“這個月你負責的貨物又要快賣完了，很有能力啊。”
江初微微挺起身子，和超市後門保持了距離，他彎唇笑着：“是大家熱情。”
王傑若有所思地看江初。
當初對方來招聘的時候，他聽見店員說是十五歲的少年便連忙擺手。
十五歲才剛到星法規定可以工作的年齡，怎麽能幹好甜美超市這麽大商鋪的收銀員。
但見到本人後徹底改變了想法。
江初很漂亮，那是一種不分雄雌的美，黑眸總是有種勾人的韻味。
看着超市裏總是賣不出去的智商稅商品，王傑有了一個想法。
他招聘了江初，讓對方下課後來兼職。
從此超市裏再也沒有滞銷商品。
“十五號給你打工資，還能撐住嗎？”王傑體貼地關心道。
招聘人之前他當然會調查對方的背景，想看看這麽漂亮的少年父母究竟是何人。
出乎他的意料，江初竟然是孤兒，怪不得才十五歲就要來兼職賺錢。
江初垂下濃密的睫毛，笑容看起來勉強，聲音略帶失落：“謝謝王哥的好意，應該……可以。”
“這點錢你先拿着。”王傑塞了一個小紙袋子給他，語氣溫和，“你還在長身體，要好好吃飯。”
江初揚起長睫毛，黑眸深邃，輕輕壓着眉頭，像是難為情，“王哥。”
王傑喉結上下滾動，錯開視線，“沒事，你拿着吧，今天夜班是程楠對嗎？你可以早點回去寫作業。”
“好。”江初颔首，紙袋子放進口袋後神情又像以前那樣漫不經心，“我走了。”
“嗯嗯，再見。”
-
烏雲布滿空中，陽光的影子消失不見。
轟隆——
耀眼的閃電劃破霧沉沉的天空，雷聲轟鳴而起，一滴雨珠落在地上。
緊接着，閃電又一次出現，雷鳴聲也不斷，一場暴雨猝不及防地降臨在平民8區。
江初坐在窗戶旁邊桌前，右手握筆，手裏的筆尖摩擦紙張，安靜地寫作業。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對他産生一點影響。
黃豆大的雨珠狠狠摔在玻璃上，似乎是想沖破玻璃，落在少年的臉上，卻只能作罷。
在天花板的燈晃了幾下，忽然熄滅。
筆尖也剛好落在最後的句號上。
作業寫完了。
漆黑的屋子裏，少年無聲地坐着，托着下巴看窗外的大雨。
手機忽然亮了一下，江初看着時間抿嘴。
半響，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拿起門旁邊的雨傘沖了出去。
就算再過幾年，他也不會忘記去往那裏的路。
雨勢越來越大，地上已經有一層水，淹沒了他的鞋子，江初看都沒看一眼，大步跑向目的地。
他不确定那裏會不會有他想要找的人。
因為世界上如果存在兩個一樣的人是件很荒謬的事情。
可他這次不敢賭。
如果真的存在……
轟隆——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空。
他的褲腳也濕了。
江初停下，由于跑得太快，現在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
那是一塊還沒有鋪過的泥路。
一團小小的黑影一動不動地跪在泥路上，暴雨早就澆濕了全身。
江初握緊雨傘柄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過去，走到黑影旁邊，雨傘罩住了對方，雨珠落在傘面，向四處蹦開。
黑影麻木冰涼的身子抖了一下，緩緩擡起頭看他。
江初彎下腰，拇指擦掉對方眼睛處的泥巴。
他聽見自己說：“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