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嚣張跋扈的草包太子(13)
嚣張跋扈的草包太子(13)
重考之後便是殿試。
一如周時譽所料,皇帝也好,尹家也好,全都在費盡一切心思為他造勢,辭藻誇張到周時譽聽了都覺得有些諷刺。
他們需要的不過是個文人代表,那人是誰不重要,究竟有幾鬥才學也不重要,能不能聽他們的話、配合他們演好這場戲,這才重要。
傅良背靠傅家,也不缺人為他揚名,一時間長安有了兩位千年難遇的才子。
與周時譽的如臨大敵相比,章家要随意許多,幾乎沒有太大的舉動,仿佛是覺得自己穩坐釣魚臺,故而不屑于出手。
以章家的根基底蘊,也确實不是這一件事情可以動搖的,半個朝堂都為他馬首是瞻,他若是堅持,衆口铄金之下,誰是狀元還未可知。
章惟德與傅高業同乘一輛馬車入宮。
因為沈明恒的關系,章家有了幾分危機感,與包括傅家在內的世家聯系愈發緊密。
“尹則誨近來聲勢不小,丞相不擔心嗎?”傅高業掀開車簾一角,再次落榜無緣殿試的寒門學子守在宮門外,還有不少讀書人專程從附近州縣趕來,霎時間蔚為壯觀。倘若有人在此振臂一呼,天子坐着的龍椅怕是都得抖一抖。
章惟德平淡地掃了一眼:“放心,鬧不起來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尹則誨還不至于做。最次的結果,不過就是換個太子罷了。”
傅高業詫異道:“看來章丞相已經有想法了?一十六年的培養,丞相就忍心?”
“聖上還年輕,這點時間,耗得起。”
傅高業便知章家已經決定了要放棄沈明恒,他仍記得那一千兩金子的仇,幸災樂禍般地笑道:“聽聞太子殿下與幾個富商走得極盡,看來是長大了,也懂得培植自己的人手班底了。”
章惟德也笑,眼神中有微微的輕蔑:“我當他要這麽多錢是想做什麽大事,原來只是區區商戶,當真是扶不起的爛泥。”
連章振聽完之後當晚都喜得多吃了兩碗飯,不僅沒阻止,反而樂見其成。
*
沈明恒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慢悠悠吃了午飯,又去書房裏數了一遍他的金子。
不得不說,章家真有錢,這些金子可真耐花,柳沅他們已經往燕丘送了兩批糧草藥品了,居然才花了不到十分之一。
沈明恒又拿了兩塊金子出來,然後在箱子上層堆滿了書籍,又寫了封信塞進去,最後才将箱子合上。
這箱子被以書童宋景年的名義送到了他所居住的客棧。
滿皇朝的目光都在注視着皇宮中的唇槍舌戰,無人在乎一個小小的、被太子厭棄以至于人還在殿試行李就被扔回了客棧的書童。
那客棧有三皇子殿下派來的侍衛暗中把守,想來是遭不了賊的。
沈明恒把書房鎖上,正準備到小花園看看風景,便聽說宮中來人了。
傳口谕的內侍畢恭畢敬:“參見太子,陛下宣殿下入宮。”
“是你啊。”沈明恒瞥了他一眼,發現是他剛來時見到的那個內侍,同樣是因為科舉,同樣是宣召他前往,大概也同樣不是什麽好事,只不過內侍的态度倒是變了許多。
內侍頭更低了些:“此前冒犯了太子,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上次他以為沈明恒必死無疑,結果這人活蹦亂跳到現在,這次大明殿內雖然吵得很厲害,但誰知道沈明恒會不會有事?內侍可不敢再得罪沈明恒一次。
而且……他原以為他死定了的,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沈明恒卻沒找他麻森*晚*整*理煩。
分明沈明恒沒有為難他,他卻反而對這人敬畏了幾分。
“孤不恕罪,孤記仇得很。”沈明恒輕哼一聲:“冒犯了孤的事,等孤回來再找你算賬。”
大抵是沈明恒說這話時并不怎麽兇狠,所以內侍竟也沒多害怕,但或許是多年習慣,他仍再度躬身,伏低做小,賠笑着應了聲“是”。
沈明恒無聲地嘆了口氣。
童岸早就備好了馬車,沈明恒難得沒有騎馬。
他今日換了一身比較正式的暗紅色朝服,繁複而莊重,連帶着他往日的散漫輕佻都褪卻,只留下不怒自威的凜然氣勢。
君子正衣冠,穿上這身衣服,他便該記得他是大周的太子,而太子當有太子的氣度,當有一國儲君的擔當與榮耀。
大明殿外,兩側侍立的宮人推開殿門。
時暮色四合,日影西斜,夕陽的餘晖迫不及待地灑進,鋪就了一道閃着金光的大道。倘若日月有靈,這一幕該如同獻祭與朝聖。
沈明恒逆着光進來。
大殿之中,萬籁無聲,所有人整齊地呆滞了一瞬。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沈明恒穿這樣的衣服。這人素來不學無術,不講規矩,無人知他還有這一身非凡氣度。
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反應過來眼前這人與那“草包太子”的不同。
事先有所猜測的章惟德目光中劃過一絲忌憚與陰狠——早知沈明恒在裝,不曾想他居然裝得這樣徹底,十六年來背負着那樣不堪的名聲,倒還真是委屈他了。
沈績眼中驚疑不定:“你是太子?沈明恒?”
來人輕笑一聲:“陛下,瞎了就請太醫來看看,別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對味了,确實是沈明恒。
衆朝臣詫異的同時有些放心,但心中的猜測就猶如脫缰之馬,就這麽一句話的功夫,估計每個人至少都有了二十個不同的版本。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明裏暗裏地盯着沈明恒,不知道他忽然擺出這樣正式的态度目的何在,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莫非他往日藏拙,實際上已經暗中培植了一個可以媲美皇權的巨大勢力?
話本裏都是這麽寫的。
朝臣們用餘光瞟了一眼身邊的同僚,接下來是不是就該有人突然站起來,在萬衆矚目中得意地宣布其實他是太子的人?
打破此間寂靜的居然是傅良,他怨毒地看了沈明恒一眼,高呼道:“聖上明鑒,父親從小就教草民,人可無才,不可無信無德,草民不敢忘。今日見幾位兄臺大作,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草民又如何敢班門弄斧?會元之事,草民不知!”
他一直都不喜歡沈明恒,同樣是這長安城中年紀相仿的少年郎,沈明恒比他還要小上幾歲,怎麽就能過得這樣肆意嚣張?後來他派人暗殺周時譽三人,卻被沈明恒攪了好事不說,還因此被父親罰了一通。
他恨不得沈明恒去死!
傅高業提點過他,只要他咬死不知此事,把所有事情推到沈明恒身上,傅家、章家都會保他平安無事。雖然有些不滿與狀元無緣,但看到沈明恒倒黴他就很開心。
沈績将桌案上的兩張答卷砸向沈明恒,怒喝道:“太子,你作何解釋?”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沈明恒上前兩步,随意瞥了幾眼,贊道:“寫得不錯,文采斐然,言之有物,可堪為治國之策。”
他用腳尖将其中一張扒拉出來,“但是讓孤選,孤覺得這個才是狀元。”
“為何?”
沈明恒擡眼,發現開口的是上次駁斥過他的那位趙老大人,他對這人挺有好感,于是便也好聲好氣地解釋:“這上面寫的是什麽垃圾無所謂,關鍵是卷首題着的傅良的大名。”
沈績冷聲道:“太子這是認罪了?”
沈明恒嗤笑一聲:“孤有何罪?”
“身為主考官,擔選賢舉能之責,你卻濫用職權,徇私枉法,任性妄為,致使我大周棟梁報國無門,此非大罪?”大概是覺得沈明恒死到臨頭,沈績的語氣都平和了許多。
沈明恒又是嗤笑一聲,“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孤就喜歡傅良的學問,雖然他文章寫得狗屁不通,可那一個‘傅’字真真寫得極好。聖人三言兩語可振聾發聩,孤就覺得他這一字便值千金,你們如何判定孤有罪?”
沈績猛地一拍案,臉色鐵青:“強詞奪理!你這是強詞奪理!”
“你們不允答卷糊名,卻來說孤舞弊,可笑。”沈明恒整了整衣袖,“這麽多年來,每一任主考官都不幹淨,孤只不過沒他們這麽虛僞,分明官場不肯給寒門容身之處,卻還是要點幾人做陪襯。孤若有罪,這朝堂不知得有幾人下獄。”
“殿下慎言!”章惟德霍然起身,神情難看極了。他沒想到沈明恒這麽大膽,竟直接将這份潛規則赤裸裸撕扯開來。潛規則可以人盡皆知,但它只能是衆人間的心照不宣,決不能暴露在陽光下。
“孤說錯了嗎?這滿朝文武,哪一個是堂堂正正幹幹淨淨當的官?”
這還真有。
以往他們都不會做得太絕,所謂“圍其三面,闕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他們也不想對上匹夫之怒。自陳勝吳廣“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的高喊後,高官權貴欺壓庶民都多了幾分顧忌。
章惟德思及此愣了一下,難道沈明恒是故意一個寒門弟子都不錄取的?一月前宮門外三千學子鳴冤狀告莫非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章惟德只覺一陣悚然,他強自鎮定,“劉大人祖上并不顯赫……”
“劉仕錦?他兒子娶了萬家的女兒,都快成萬家贅婿了,靠兒子似乎并不比靠祖上要光榮到哪裏去吧?”沈明恒陰陽怪氣。
被叫到名字的劉大人尴尬極了。那他也不想啊,可要沒人幫忙運作,他便是再考百年也不會有穿上官服的這一天。
紅衣灼灼,沈明恒天然帶着三分不安于世的熱烈,這大明殿沉悶而死氣沉沉,唯有他滿身掩不住的蓬勃生機。
“你們要判孤有罪,先要承認你們是錯的。”
“想要孤這太子之位?可以,把答卷上的名字糊了,拿公正的科舉跟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