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至于此!”沈謙益驚呼一聲

“何至于此!”沈謙益驚呼一聲。

秦離洲自幼長在邊境前線,大漠黃沙日複一日消磨着對皇權的敬畏,饒是如此,他決定跟随沈明恒時依然有百般猶豫。而沈謙益生在長安,天子威儀最盛的地方,周時譽與文黎此番談話着實有些超出他的接受範圍。

倒不是說真就如此迂腐,但……是不是太過突然了?

周時譽面色平靜,輕描淡寫:“聖上正值壯年,自當該用非常之法。”

可這是謀逆啊。

一旦事發或落敗,在場的只有沈謙益不用擔心九族,其他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身敗名裂、滿門抄斬。

沈謙益神色踟蹰:“南陽文氏,可知先生有此意?”

周時譽家中人少也就算了,文家可是大族。

“若無濟世安民之心,家中何必送我出來?”文黎笑意盈盈,“我家還是有一點隐居經驗的,保全幾分血脈倒不成問題。”

“可文家滿門清譽……”

哪怕沈績是個昏君,謀逆這事也不光彩。衍國公堪稱文臣表率,文家亦是備受推崇,若是蒙上這份污名,少不得遺臭萬年。

文黎是當世君子,溫文爾雅,恭而有禮,而今卻少見地流露出幾分傲然:“是非功過,後人評說。不争一世,文家争的是萬世之名。”

他決定行此事時曾向祖父修書一封,祖父年高,收到信後專程到長安城外與他見了一面。

祖父問他此舉可是為了天下蒼生,他答無愧于心。

祖父又問可有五成把握,他答八成。

“既是順心之舉,又非無望之事,因何猶疑?”

文黎這才恍然,當了二十年君子,原來他也是一個離經叛道之人。

沈謙益沒話說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從來不否認他有意皇位,最多不過一死而已。他若是不能奪得皇位,讓沈承孝登基,他照樣是一死,橫豎都不虧。

“我知道了。”沈謙益鄭重一禮:“多謝兩位先生為我籌謀。”

他知道他們做出這個決定一定比他艱難許多,所擔負的一定也比他多許多。

沈謙益目光忽而又黯然了一瞬,“我知兩位先生放不下皇兄與宋先生,還請千萬節哀,我向先生保證,我會為皇兄正名。”

周時譽與文黎不是沒有更好的方法,沈績對他們信任有加,長此以往,就是讓沈謙益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也不無可能,只是他們想用最短的時間做成這件事。

而讓他們這樣着急的原因,除了那兩位亡故之人,沈謙益不做他想。

沈謙益知道其實先生們都更屬意皇長兄,可皇長兄已經離世。他心裏倒也沒太多不平,他想,他會秉皇長兄遺志,終有日,兩位先生或許會真心實意效忠他。

周時譽有些微的不自然,然而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他拱手回禮:“多謝殿下這些時日的照顧,往後若有不當之處,在下來世做牛做馬,向殿下賠罪。”

怎麽好端端地突然說到來世?沈謙益有些不解。

文黎神色變換則劇烈許多,他目光複雜,深深躬身,愧疚道:“殿下,抱歉。”

沈謙益只以為此番怪異表現是因為先前對他隐瞞了謀逆一事,忙安撫了幾句:“我知先生是為我,不妨事的,只是若有下次,還請先生提前告知。”

*

沈明恒這一等待時機便等了三個月。

秦離洲終于知道沈明恒的底氣從何而來——柳家商隊送來的糧食還沒吃完,外頭又來了一支杜家的商隊,同樣的十大車糧食,不僅有肉,連運輸存儲不易只有京中貴人能吃到的果子都有不少。

在那之後又來了幾家商隊,有的送來衣裳棉被,有的送草藥,神通廣大的連盔甲和刀槍劍戟等鐵器也能送來,讓秦将軍暗自咋舌,只覺得自己不是效忠了一位主君,而是給軍中拉來一位財主。

財主道:“秦将軍,你想去幽州還是檀州?”

“啊?啊!”秦離洲猛然回神,激動地确認:“殿下是說可以發兵了?”

沈明恒一指帳外,輕哼一聲:“兵強馬壯,軍備完善,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秦将軍用力閉了閉眼,手指微微顫抖,只餘粗重的呼吸聲。

秦離洲也是貧民出身,戰亂時官府強行征召兵役,他那時也不過十幾歲,運氣好活過了幾場戰役。

他像是為打仗而生的,明明字都不認識幾個,明明沒學過兵法,連身手都是上戰場之後自己一點一點摸索出來,結果偏偏就能屢建奇功。

後來他被上一任将軍收為弟子。幽檀陷落,将軍戰死,邊境成了一團爛攤子,多方博弈之下,他成了新的将軍。

他答應過師父會收複幽檀,橫亘在心中十二年的執念一朝看到成功的希望,一時間幾乎要涕泗橫流——自軍中有了另一位不世将領,他的情緒起伏便劇烈了許多,再不必時刻撐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鎮定姿态。

沈明恒的年紀比他小許多,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依賴對方。

秦離洲略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回道:“臣領兵往檀州,檀州路遙,不宜大軍長途奔襲,還請殿下為臣點五千騎兵。”

騎兵向來是軍中精銳,從前戰馬少,騎兵難得,今日不同往日,這五千人在秦離洲手裏,能敵萬軍。

“可以。”沈明恒點頭:“孤帶兵先行,孤在明,牽制北狄大軍,你在暗,以最小的代價拿回檀州。”

幽州與檀州尚有一段距離,北狄不知道他們有兵分兩路的魄力,大軍聚于幽州,檀州的壓力就小很多。

退一萬不說,縱然北狄猜到了,以他們的兵力分兩路回援也是自取滅亡。

秦離洲有些猶豫,“臣的副将,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

沈明恒翻了個白眼:“信不過孤?”

“當然不是!”秦離洲态度激烈地反對,他哪裏敢質疑沈明恒的能力。

秦離洲委婉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宋景年聞言也翻了個白眼:“将軍,這些話我早已說過不下百次了。”

多少有點怨氣在裏面。

沈明恒只做聽不見。

*

接連的戰報傳到了長安,聖上大喜,少見地拿出了幾分魄力讓朝廷全力支持征戰。

他再多疑,再窩囊,也不敢拿宗法國土開玩笑,試問哪個皇帝不把疆域被奪當做恥辱?從前邊防衰敗,朝中重文抑武之風盛行,他有心無力,如今可是僅有一線之隔啊!

明面上,秦離洲依然對沈績忠心耿耿,随着他這一路的高歌猛進,皇權聲勢大漲。

沈績文有周時譽,武有秦離洲,一時間風頭無兩,當真找到了幾分當皇帝的感覺。

世家愁得要命,章惟德和尹則誨都不得不冰釋前嫌,連辭官多年的章振都開始頻繁接觸朝臣。

雖然覺得秦将軍最近如有神助般順利,但他們本就對燕丘事知之甚少,秦離洲走到這一步半點不靠朝廷,以至于他們甚至沒辦法鉗制。

他們倒是想嘗試拉攏,可歷年來被扣下的軍資還躺在他們的倉庫裏,秦将軍從前就沒同意,如今更不可能突然得了失心瘋。

如此又是兩月後,幽、檀二州收複,重歸大周。

不是所有的百姓都有收複失地的豪情壯志,但一定都會為國朝強盛而激動不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大周飽受北狄威脅良久,長安縱不受戰亂之苦,也一樣有着相同的仇恨與信念。

這一戰徹底奠定了秦将軍戰神之名,民間竟也有了對當今皇帝的歌功頌德。

可見百姓對皇帝的要求當真低得很。

邊境之危既解,天子下令,讓秦将軍回京受賞。

四方宇內載歌載舞為大周賀,朝堂之上卻是戰戰森*晚*整*理兢兢如履薄冰。

世家推己及人,若他們是沈績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是神勇過人的秦将軍啊,那是護佑大周的三十萬大軍,一旦回京,朝廷豈非就成了天子的一言堂?

從前他們把控政權,可沈績軍權在手,大不了血洗朝堂、重振朝綱。更何況周時譽此人實在難纏,寒門學子聲名鵲起,人心已在天子,連血洗都用不上。

但若是要他們束手就擒,他們委實是不甘願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世家這些年拿皇帝當傀儡擺弄,沈績會放過他們才怪。

為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為強。

如果沈績不在了,看秦離洲還能效忠誰!

愁的何嘗只有世家,沈謙益也正勤勤懇懇奮戰在造反第一線,哪想到天忽然變了。

他自然是欣喜于這種變化的,大周若能國富民安,他也不會生出争奪皇位的野望。

沈謙益慎重道:“先生,我們這時候收手還來得及。”

周時譽挑眉,輕笑一聲:“就算來得及,這皇帝一日還是沈績,我便不可能收手。”

“先生!縱是把控城防又如何,區區禁衛軍,根本不可能是燕丘大軍的對手。”沈謙益深深吐出一口氣:“先生沒見過秦将軍,那是當世英雄,我曾研讀過他的多場戰役,兵法謀略心性都是上佳。”

他心有淩雲志,想過登九五後定要奪回失地,故而這些年一直有關注燕丘。

若是這世上沒有沈明恒,沈謙益這話定然讓兩位先生欣慰異常,但——

兩位先生心中略微驕傲,太子殿下對邊境,可非只是關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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