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炸毛的狐貍
炸毛的狐貍
又下了幾日雪,京城年味更濃,家家戶戶點了大紅燈籠,街上人來人往,到處是一片喜慶的紅色,畢竟再過個兩日便要過大年了,瑞雪兆豐年,明年又是一副新氣象。
城外,有一處莊子卻與其他莊子不同,周遭淨是碧綠的竹林,被雪壓彎了腰,即将迎來春節,莊子門上一張春聯也沒貼,只在屋檐下挂了兩只燈籠,冷風拂過,燈籠輕晃,有些清冷。
蕭雲舟坐在書房內,正低頭看着古籍,近日天氣越發冷了,今日他難得換上了一件竹青色交領長衫,外邊罩了雪色的襕衫,領口處的茸毛稱得他膚色勝雪。
“吱呀—”
是風吹過門框的聲音,蕭雲舟回過神來,他輕輕擡起木窗,屋外的雪下更深了,天地都被雪覆蓋了,蕭雲舟合上書本,眼神清明。
他這幾日并沒有去看連雲祁,即使他知道連雲祁身體情況不佳。
他不知道連雲祁是否真的在欺騙他。
他這個人打小性格就這樣,從不好美色,若是連雲祁想要憑借外貌蠱惑他,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況且...
蕭雲舟閉上眼,眼前全是連雲祁讨好的笑容和眼神,包括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谄媚,這種卑微到骨子裏的習慣,他不喜歡。
這幾天他也好好思量了一番,或許先前的确是被連雲祁的容貌所影響,有些心軟,可這兩天沒見他,心中便不那麽覺得了。
或許璞玉說的對,他的确不應該将連雲祁留在宅子裏。
蕭雲舟緩緩起身,随即推開門,凜冽的冷風拂面而來,他拂去鬓間的冰雪,向連雲祁所在的院落尋去,通過長長的走廊,他站在了連雲祁門前。
想起那日,連雲祁将手覆在他鞋面上想要讨好他一事,蕭雲舟仍覺得尴尬,他矗立在門前,擡手想要開門,卻不知是否該來看他。
耳邊偶有鳥鳴,可室內卻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蕭雲舟愣了愣,透過門縫卻并未看到連雲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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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那狐貍走了?
蕭雲舟有些奇怪,随即擡手打開了大門,室內此時一片寂靜,甚至有些冷意,桌上還擺放着昨夜的殘羹剩飯,看來這些日子他雖未來看連雲祁,但璞玉确實盡了職責。
蕭雲舟走近一看,那殘羹剩飯卻絲毫未動,碗筷也是整整齊齊擺在那裏。
看來是真走了。
沒由來的,他心中有些煩躁,這家夥在他這裏惹了一通,害得他心神不定了幾日,結果就這樣偷偷的溜走了,真是...
不過走了也好,也算是了解了一件煩心事。
“...”
耳畔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蕭雲舟微愣,只見那原本平坦的被褥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不時在被褥下掙紮着。
蕭雲舟眉心微動,緩緩伸出手将那被褥掀起,只見那榻上出現了一只雪白的狐貍,毛茸茸的狐尾将自己整個身體圍住,只留了一雙緊閉的雙眼。
也許是因為冷,連雲祁整個身軀都在微微顫抖,甚至有輕微的嗚咽聲。
蕭雲舟見他睡得正香,本想将被褥重新蓋上,目光卻突然落在了床單上,瞳孔微縮。
原本潔白的床單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斑斑點點的血跡,許是感受到了蕭雲舟的目光,連雲祁又瑟縮了幾下,果不其然,身下的床單再次滲出點點血跡。
蕭雲舟心中微驚,他伸出手推了推連雲祁的身子,見他沒什麽反應,于是俯下身輕喚道:“連雲祁?”
連雲祁依舊是沒什麽反應,蕭雲舟用指尖輕輕捏住了連雲祁的耳尖,試圖想要以疼痛刺激他,卻不想剛一接觸到他的肌膚,指尖便傳來了炙熱的觸覺。
蕭雲舟立即便察覺有些不對,他再次推了推連雲祁,聲音更大了些:“連雲祁!”
仍舊是沒反應,連雲祁此刻像是昏迷了一半,若不是他的身體還在上下起伏着,蕭雲舟真覺得他怕是不行了。
“少主…?你怎麽來了?這是…”
璞玉剛一進門,便看見蕭雲舟捏着連雲祁耳尖,而那連雲祁雙眼緊閉,患處血跡斑斑,雪白的狐毛上沾染了不少血痂。
“...唉。”
璞玉嘆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對連雲祁的态度一反常态。
蕭雲舟瞧着璞玉那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奇怪,璞玉一貫藏不住什麽話,是什麽便是什麽,從前明明對連雲祁如仇人一般,怎麽現下看他受傷反倒為他嘆氣了?
“璞玉,這是怎麽回事,前些日子我已經替他上過藥了,這麽些天本該痊愈了,怎麽反而愈加嚴重了,你可是知道些什麽。”
聞言,璞玉神色郁郁,他放下手中的食盒,垂下了眼眸。
“...少主,璞玉不想瞞您,其實這傷口,是這家夥自己造成的。”
蕭雲舟表情有些錯愕,那夜他替連雲祁上藥時,便知道他是個怕疼的狐貍,那副狐假虎威的樣子一戳就破,如何又會端端的撕扯自己的傷口?
“那天從您屋裏出來後,連雲祁這家夥就有些不對勁。”
璞玉回憶起當天的情形。
那天他本想嘲諷一番連雲祁那騷狐貍,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連雲祁整個人都蔫擺擺的,沒什麽表情,耳朵垂的低低的,臉色也不大好,任憑他如何羞辱,連雲祁就好像沒聽到一樣,從他身邊掠過,徑直回到了房間。
他吃了一癟,心中不平,于是做飯時故意将鹽和糖調換了一下,當天的所有菜品,包括米飯,都是甜的,他得意洋洋的将飯菜送去連雲祁屋內,然而剛一進門,便看見連雲祁蜷縮在榻上,長發披散,不知在幹些什麽。
“喂,狐貍,吃飯了。”
連雲祁不理他,仍舊在床榻的角落裏不知在幹些什麽,窸窸窣窣的。
璞玉再次怒上心頭:“吃飯!”
連雲祁仍是連個眼神都不給他,璞玉深吸了一口氣,連雲祁這家夥,還真把自己當成主子了不成?
璞玉伸手便想要推連雲祁,但想到那日他發狂的樣子,便有所忌憚,默默将手收了回去,将氣一股腦的撒在了被褥上。
他一把拽下了連雲祁身上的被褥:“你到底吃不吃!?”
可當他剛掀開被褥,便被被面上的血跡驚着了,只見連雲祁坐在角落,長發披散,指甲尖銳,不斷的抓撓着自己原本早已結痂的傷口,傷口不斷有血跡滲出,叫人驚心膽戰。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留下一句“瘋子”,便放下飯菜跑了,恨不得離這件屋子八丈遠。
後來當晚,他又去送了一回飯,連雲祁那家夥像個木偶似的呆呆地坐在床上,滿身的血跡。目光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好像一只空有皮囊卻沒有靈魂的精致木偶,看的他瘆得慌。
“後來一連幾日都是這樣,傷口只要結痂,他就會撕扯掉,但是飯菜都有好好在吃,我看少主這些天都沒出過門,想是在閉關,所以并未将此情況禀告少主,是璞玉的失責。”
蕭雲舟沉默了,他搖了搖頭,現下第一要緊事便是要醫治連雲祁,他的耳尖滾燙,恐怕是在發熱中。
這樣天寒地凍的季節,若是不管,恐怕他會病死。
蕭雲舟與妖族并不熟悉,更不認識什麽妖醫,若此刻連雲祁是人類身體他還能一試,可他現下變成了狐貍的模樣,自己不理解獸類身體的構造,萬一沒把握好分寸,這狐貍恐怕是要一命嗚呼了。
思來想去,蕭雲舟皺起眉頭:“備好馬車。”
“是,不過少主,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找阿仙。”
“啊?”
璞玉面露難色,蕭雲舟望着連雲祁血跡斑斑的身體,眉心微動,随即從袖中取出一塊方巾,連雲祁的身體提起,放在了方巾內裹住,只留了兩只巨大的狐耳和尾巴尖在外邊。
璞玉欲言又止:“阿仙姐好像很讨厭妖族...”
更何況現在人類與妖族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有些別有用心的總惦記着妖族體質特殊,總想擄了做爐鼎,又或是禁脔,這些年兩族雖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少主收留妖族一事,本就不是什麽好事,背地裏也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少主笑話,萬一少主的一世英名因為此事受了影響,那倒是得不償失了…
“我知道,可咱們沒有別的法子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蕭雲舟将變為狐貍的連雲祁交給了璞玉,璞玉手忙腳亂接過,一陣慌亂,連雲祁差點沒落在地上,璞玉身體都僵了,他連忙将連雲祁藏在了懷中,用衣物遮掩好,剛準備擡腳跟上蕭雲舟,懷中的身體卻猛然動了起來。
“吱——!”
“少主!”
璞玉一聲驚呵,伴随着狐貍尖銳的叫聲,蕭雲舟暗道不好,猛然回頭,只見璞玉一臉痛苦,環着連雲祁身體的那只手腕,此刻赫然出現了一道清晰的牙印,血跡斑斑。
而那只狐貍,則渾身炸毛,像只泥鳅似的不斷在璞玉懷中掙紮着,口中嗚嗚聲更甚,緊閉的雙眸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望着璞玉的眼神,滿是怒意,雙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将璞玉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