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一個人記得就行了

第5章 我一個人記得就行了

晚上他們沒回自己家,姥姥聽說桑奕明回來了,喊他們回家吃晚飯,下午就給方言跟桑奕明分別打了電話,說小姨跟小姨夫也去。

桑奕明從公司走,正好從方言學校路過,下班後準備先接上方言,然後帶他一起回去。

周五晚上學校放假,校門口停滿了來接孩子的車,桑奕明的車開不過去,最後停在附近商場的停車場裏。

方言按照定位找到桑奕明的車,副駕車門打不開,趴在車窗玻璃往裏看,發現桑奕明不在裏面。

他給桑奕明打電話,桑奕明說在商場裏買東西,正往外走。

方言往桑奕明說的一號門那走,遠遠看見桑奕明推着滿滿的購物車,手裏還拎着一個大袋子。

只要桑奕明有時間跟方言一起回去吃飯,給長輩帶的東西必定不會少,姥姥家還養了狗跟貓,購物車裏還塞了不少貓糧狗糧。

方言快步走過去,接過桑奕明手裏拎的袋子:“你買了這麽多東西。”

“給姥姥姥爺跟小姨小姨夫的。”桑奕明說。

方言又打開自己手裏的購物袋看了眼:“水管,買這個是幹什麽用的?”

一個長下坡,桑奕明兩手推着購物車往下走:“小姨夫說姥姥家浴室洗手盆下面的水管壞了,讓我帶個扳手跟新水管回去,晚上換上。”

方言姥姥姥爺還是住在老城區帶院子的老房子裏,十多年前城市規劃,那一小片被劃分成了老住宅保護區,所以都沒拆。

在那更早之前,他們一個大院裏住着三戶人家,方言跟姥姥姥爺,桑奕明跟他爺爺,還有一戶是外地的,在那裏租房子住過幾年。

後來就只剩方言姥姥跟姥爺老兩口自己住,他們已經習慣了住小院兒,不願意搬到樓房裏,老房子養個貓貓狗狗也方便。

下班晚高峰,又是周五,通往老城區的主幹道堵車嚴重。

方言坐在副駕駛,一邊看桑奕明開車,一邊跟他說着白天學校裏的事。

班裏誰又調皮搗蛋了,用宿舍的洗腳盆盛滿了一大盆雪放在教室裏,藏在自己的桌子底下。

結果正上着課呢,洗腳盆漏了,教室裏又熱,雪很快化了一地。

那堂課是方言的數學自習課,他發了試卷給他們做,他坐在講臺後面,總聽見若有若無用腳踩水的聲音,心裏還在想教室裏哪來的水。

周五上完課就放假,學生的心思總想着往外跑,容易興奮,所以教導主任周五下午總會在各個班級外面的走廊上來回檢查。

他們學校是市重點,教導主任也是出了名的嚴厲,到了他們班,從後窗玻璃看見了最後一排藏在桌子底下那盆化了一半的雪,直接敲門進來,直奔那個還想把洗腳盆往裏藏的學生旁邊。

“你弄那一盆雪幹什麽的?”

方言人溫柔脾氣好,平時跟學生關系也好,很多孩子在他面前都很皮。

他是第一年做班主任,其他班主任經常教他,讓他多板板臉,要是平時不厲害一些,管不住那些跟猴兒一樣的半大孩子。

方言試了幾次,他板着臉的時候很生硬,說話也是硬邦邦的不自然,試了兩天就放棄了。

他很護自己的學生,只要不是原則性跟嚴重的違規違紀問題,孩子平時玩玩鬧鬧,皮點兒就皮點兒。

他趕緊從講臺上下來,趕在教導主任開口前,一巴掌拍在學生桌子上,把人叫起來站着,沉着臉先把人給狠狠訓了一頓,又在教導主任要把人拎出去之前,先讓他去外面拿拖把把地板上的水都擦幹淨,還罰他下周值日一周。

那孩子也是個聰明的,端着洗腳盆麻溜兒跑了出去,很快拎着水桶跟拖把回來了,乖乖拖地。

既然班主任已經批評過罰過了,教導主任也不再說什麽,提點了兩句就走了。

下課的時候那皮孩子湊到方言跟前,雙手抱了抱拳,很仗義地說:“謝方老師救命之恩。”

方言卷着書在他頭上敲打了一下:“別嬉皮笑臉的,再有下次,直接把你拎教導主任那去。”

“不敢了不敢了。”

桑奕明一直聽他說完了才問:“方老師,你在學校能鎮得住那些孩子嗎?”

“應該……能行,目前看都還挺老實的。”

方言摸了摸耳朵,眼睛放在桑奕明把着方向盤的修長手指上,桑奕明開車很穩當,跟他的人一樣。

-

-

雖然堵車,方言跟桑奕明一路上說着話,也不覺得慢,很快就到了姥姥家。

姥爺正好做完了最後一道排骨端上桌,看他們一進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招呼他們快去洗手吃飯。

姥姥走到門口接過他倆手裏的東西:“又拿這麽多東西,上次帶的我跟你姥爺還沒吃完呢,下次別亂花錢。”

“你們留着慢慢吃,”方言拍了拍禮品盒,“每樣兒都是兩份,一份是給小姨跟小姨夫帶的。”

“好,他們走的時候我讓他們帶着。”

小姨新燙了頭發,正在客廳跟着視頻在學跳舞,小姨夫彎着腰,拿着手機在她前面給她拍視頻。

倆人很有默契,小姨夫跟着小姨的步伐跟手勢變幻,很會運鏡。

“小姨,你這新燙的頭好看,這小卷兒洋氣。”方言閉着眼瞎誇。

小姨樂呵呵的,邊跳邊用手摸了摸烏黑的卷發說:“我家樓下理發店的Tony說,現在就流行這個。”

“托什麽泥什麽?”小姨夫沒聽明白,指揮小姨,“你快別摸你那頭羊毛卷兒了,拍子都跳亂了,不滿意你還得讓我給你重拍。”

小姨夫說着,又分神看看桑奕明,喊了他一聲:“奕明啊,水管跟24號的扳手買到了嗎?”

“買到了,”桑奕明拎起袋子放在客廳裏,“在袋子裏呢。”

小姨夫舉着手機跟着小姨的舞步又往前貼了貼,給了個近景鏡頭:“好,吃完飯咱爺倆兒把浴室的下水管給換一下。”

桑奕明應了聲“好”,起身去浴室洗手,姥姥提醒他說浴室水管壞了,讓他去廚房去洗。

方言脫了外套,掃了眼客廳也往廚房走,又問:“小姨,我哥跟淩赫哥呢?他們還沒到嗎?”

“你哥說晚上不來,他在工作室加班,淩赫去外地出差了。”

小姨夫拍完視頻,先發在了家庭群裏,栖南最先在裏面豎了幾個大拇指,李淩赫緊随其後,發了幾個鼓掌。

方言兜裏的手機叮地一聲響,掏出來也在群裏跟着豎了幾個大拇指。

小姨又把視頻上傳到了視頻軟件上,@了家族群裏的所有人,吆喝他們去給點個贊。

方言撸起袖子挨着桑奕明,兩個人用一個水流,濕漉漉的手指時不時碰在一起。

他一直都很喜歡桑奕明的手指,又長看着也很有力量,指甲剪得很短,中間的骨節并不明顯,熱熱的水流滑過他彎着的手背,水珠又落在下面的方言的手指上。

水溫明明正好,但還是燙得方言整個人微微瑟縮了一下。

只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又讓方言有些心猿意馬。

當年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第一次從桑奕明的身上想到了性,就是因為桑奕明的手,第一次做關于性的夢,也是因為桑奕明的手,第一次吻的,還是桑奕明的手。

方言洗着洗着慢慢倒吸了口氣,很輕,沒讓桑奕明發現,在失控前收回手,抽了張紙巾擦幹水,站在旁邊,一直等桑奕明也洗完了才一起進餐廳。

飯桌上姥姥使勁兒給他倆夾菜:“多吃點兒,看你倆都瘦了。”

方言捂着碗說“夠了夠了”,他吃不了那麽多,姥姥又給桑奕明夾:“昨天才回來的?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多吃點兒。”

桑奕明“嗯”了一聲,低頭吃菜,方言吃不了的,也夾到桑奕明碗裏,桑奕明自然而然夾起方言的菜塞進自己嘴裏慢慢嚼。

姥爺以前也是教師,又問起方言學校裏的事:“你這麽老實,帶班主任管得住那些孩子嗎?”

小姨是個直性子,什麽都是直接說,夾了一筷子皮蛋咽下去就說:“爸,你可太小看他倆了,他們就表面看着老老實實的,那可是實打實的悶不吭聲憋大屁的大人物,當年把家裏人瞞了個底兒朝天,誰都不知道他們在一起過,一上來跟我們說他們要結婚,驚得我們好幾天都沒吃好睡好。”

小姨夫也接了話頭:“當年我們是真一點兒都沒看出來,倆人走路都是一前一後的,方言一直跟在奕明屁股後頭,像個小尾巴,我們還以為他倆只是哥倆兒好呢。”

提到這個話題方言就心虛,咳嗽一聲,餘光偷偷瞄着坐在身側的桑奕明。

桑奕明臉上沒什麽表情,也不接話,只安安靜靜吃飯。

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小姨看着方言又說:“當年你剛畢業,就說要跟奕明結婚,你姥姥可是連着哭了好幾宿,一直拉着我的手,邊抹眼淚邊自我檢讨,問我是不是她這麽多年沒把你照顧好,所以一畢業就想要結婚,就想走,她覺得對不起你媽。”

姥姥在桌子底下踹小姨的腿:“這都多少年了,還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你現在看看他倆多好啊,從來都不吵架不紅臉的,後來我也想明白了,他們當年就是年少輕狂,情不自禁了,誰年輕還沒瘋狂過。”

瘋狂是真瘋狂,但事實跟他們說的不一樣,方言心髒直跳,趕緊跳過瘋狂這一話題,攬着姥姥胳膊說:“姥姥你對我最好了。”

姥爺喝了兩盅酒,還想着瘋狂的話題,話題又扯了回來:“是,誰年輕的時候都瘋過。”

姥爺又開始聊他們自己年輕時候瘋狂的峥嵘歲月,什麽下鄉插隊,什麽挨餓挨處分,什麽挑糞掏鳥,最後跟門不當戶不對的大小姐也就是方言他姥姥偷偷談戀愛。

結果兩家長輩都反對,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兩個人直接私奔去了南方。

最後他們私奔了三年多,方言媽都兩歲了他們才帶着孩子回老家,既然孩子都有了,兩家長輩也就不再說什麽,補辦了一場酒席,算是把婚事給辦了。

姥爺喝了酒最愛追憶往昔,自己的往昔追完了,開始追別人的。

他舉着酒杯,又把瘋狂的話頭遞給了桑奕明:“方言嘴太嚴,我們問不出來,你們當年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好的?”

桑奕明放下筷子,兩只手虛虛攥着,拿到桌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我們……”

他話沒說完,方言往姥爺碗裏夾了塊排骨:“姥爺你吃菜,排骨做的太好吃了,我最愛吃你做的排骨。”

話題被一方言這麽一打岔,姥爺低頭吃了兩塊排骨,說着說着又把話題扯到了做菜上,炒個西紅柿也能聊兩句人生哲學,也沒再繼續問桑奕明跟方言的往昔。

桑奕明一直沉默吃飯,如果不是長輩主動問他,桑奕明很少插嘴說話。

以前他們都是住在一個院兒裏,姥姥姥爺也是看着桑奕明從奶娃娃長起來的,自然也知道桑奕明的冷性子,并不在意他熱不熱絡,在自己家裏,怎麽舒服怎麽來。

吃過飯,桑奕明跟小姨夫兩個人開始修浴室水管,方言在旁邊打下手,幫忙遞遞工具。

方言看着認真換水管的桑奕明說:“我記得第一次見你那會兒,你也幫姥姥修過水管。”

桑奕明不在意地反問了一句:“有嗎?”

“有啊,”方言說,“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特別冷,水管都凍住了,還是先拿熱水澆開的。”

桑奕明又反問:“夏天,怎麽會下雪?”

方言說:“不是夏天,是冬天。”

小姨夫也在旁邊跟着點頭:“對,我也記得呢,是冬天,下了老大的雪。”

桑奕明手上動作沒停:“太多年了,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

浴室太小,小姨夫一轉身,浴室裏三個人就站不開。

方言往外面走了一步,沒看身後,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地上的工具箱。

工具箱敞着,裏面橫七豎八放着不少尖銳的工具,方言腳踝碰到了電鑽頭,疼得他嘶了口冷氣。

桑奕明還在認真擰水管,兩個人都沒留意他,小姨夫開着玩笑說:“你姥爺說了一輩子第一回見你姥姥時候的場景,這麽說你第一次見方言,肯定對他沒想法,要有想法肯定記得。”

桑奕明扭頭要扳手,方言忍着疼彎腰把扳手遞過去,替桑奕明說話:“我那年才多大,要有想法那還得了?”

小姨夫一拍自己腦門兒:“糊塗了,你那年才十四。”

方言蹲在地上揉着還疼的腳踝,從兩個人的腿縫間看着桑奕明深刻分明的側臉,眼睛都不眨地說:“這麽多年,不記得很正常,我一個人記得就行了。”

作者有話說:

元宵節快樂呀寶子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