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5
《菟絲花》-5
林栀藍的葬禮辦得靜默而又沉重。
高家對這場葬禮嚴格把控,只請了與高家或高野交好、家風周正品行不錯的人,還有林栀藍的幾個很好的朋友。
——他們不想林栀藍的葬禮變成一個亂七八糟的結交場。
管巍然盯着林栀藍沉靜而憂郁的臉,半天都沒說話,看了他半晌的殷紅舞深呼一口氣,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與他并立。
不消多說,沉重的意味始終萦繞不散。
管巍然依然看着那張被定格的照片,靜默許久對殷紅舞說,聲音都是啞的,開口時甚至有些失聲:“……我,很久之前,我就有這種預感,我在局外像旁觀者,有一種驚人的直覺始終壓得我無法言說,時至今日,我知道它應驗了。”
身為小侄女的陸皎皎沒有來。将近九年的時間,她始終覺得沒臉面對林栀藍,可是不會對林栀藍表達,還是會時不時地來看她,但這一次,陸皎皎徹底沒臉,她與管巍然幾人旁觀了林栀藍這九年的痛苦掙紮,也旁觀了自己之前的預言是怎麽的應驗,林栀藍最後的死訊傳來,更是讓她覺得愧對。
“她始終覺得,沒攔得住吱吱一腳邁入火坑,是她做過最大的錯事。”殷紅舞的狀态也好不到哪兒去。要說愧疚,當初覺得那個男人能好好對待自己的好朋友勸她嫁了也好更愧疚的人是她才對,她對管巍然說:“我無數次做過夢,夢見我們當年,我回到過去,我勸吱吱不要嫁,她那麽相信我,相信我們幾個,于是她沒有嫁,但一生快樂。”
而不是現實裏這樣慘淡的收場,她一生都不快樂。
管巍然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好半晌才轉動頭顱,環視着周圍,“她沒有必要愧疚,也不用覺得沒臉來送這一遭。要說愧疚,要說最沒有資格來這裏的人,是高家的人才對。”
殷紅舞轉頭,便看見四合院樹下的男人,臉色蒼白消瘦至極。
她只看了一眼,便決然地移開目光,那些藏在黑暗裏的無數憎恨,如螞蟻爬行,撕咬着她的皮膚,她的心髒。殷紅舞說,“你說得對,最不該來的,都已經來了,其他人就算來了又算得了什麽。”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讓人看了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男人是怎麽折磨吱吱的,也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吱吱臨死之前,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
林栀藍是病逝的,也可能是自殺的。被發現時她的身體已經僵冷,她的手裏還死死握着星光,那麽用力,別人無論怎麽扣都扣不出來。
直到高野趕到,那個東西才像是放下了什麽東西一樣,突然從她的手中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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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聲音像是一把鋒利的刀鋒,狠狠砸開高野冷硬的心髒。
——一擊致命。
殷紅舞并不相信鬼神之說,什麽夢裏報恩什麽鬼門逃生,她通通認為那都是狗屁。可林栀藍那個突然墜落的星光,卻好像一個魔障一樣,就連做夢,都是反反複複的重現。
她無法想象,林栀藍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是不是臨死之前特別想見她心心念念的高野一面,她的吱吱是不是到死都不願意放下他,放下這個折磨她長達九年的男人。
究竟是怎樣的愛,能開出這樣的果。
何謂愛之花,情之切,聚散離合,又是怎樣的心路歷程,殷紅舞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明白。
她只是突然明白,愛情是比精神鴉片還要令人可怖的存在。
管巍然看着那個站在樹下的男人,他黑衣肅穆,頹喪的氣質也擋不住他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華貴風華,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痛苦的告別,漫長的折磨的結束,對高野這樣的男人來說,恐怕也只是讓他在歲月裏磨練得更風姿卓然的一場磨砺。
高野的愛,太廉價,也太奢侈,管巍然只願他以後孤身一人,不要讓其他女孩子再受到傷害。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樣的事他不願意讓林栀藍成為這種成長的血祭。
她的一生已經夠悲哀,不必再拿他者的幸福來對比高野的寵愛。
這是他下的,最毒的咒。
管巍然的眼神綿遠靜默,像是死寂的海面驚不起半點波瀾,萬物生長都與他無關。他的唇無聲地張合,所言之語讓高野愣怔。
他說,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
高野眼神茫然地看着管巍然。
他滿意嗎?不知道。他只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叫做林栀藍的女孩子,會在他身邊并行了。
高野有些站不穩,搖搖欲墜中看見管巍然再也不看他,給林栀藍的牌前放了一束花——是白玫瑰。
“如果有一天…便在我的墓前放一束白玫瑰吧,不要放什麽菊花,太喪氣,太沉重,我只想躺在這唯一可獲得的浪漫裏,獲得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林栀藍的聲音沉靜疲倦,她的側臉在滾滾長江的背景裏靜默而蒼涼,她的話語像是在提前布置什麽一樣,眉眼疲倦至極。
“如果可以,也不必要他來,我也不必再見到他。”
頓了又頓,眉眼舒展,又像是無可奈何:“算了,要他來吧,也省得我夜半鐘聲,尋着遺憾去找他了。”
“我永遠都舍不得。”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争裏,她從來都不是贏家。
何謂博弈?相均等才博弈,若不均等,便是一場單方面的暴行。于她而言,便是如此。
陸皎皎還是來了。管巍然說得對,她從來不是最該愧疚的那一個,最不該來得人都來了,她還有什麽理由不來走這一遭?
這是最後的相見了,陸皎皎想,這是他們最後的相見了。從此以後,天高路遠,高野與林栀藍,再也沒有可能了。
一陣風吹來,梨花簇簇搖落,白玫瑰的香氣似有似無,花瓣上還沾着未幹的露水,顯得更純白無暇,浪漫無邊。
林栀藍呀林栀藍,你這一生唯一享受過的浪漫,為何竟是人生之外的路途,為何竟是在這兒莊重肅穆的四合院,所有人一身黑衣,只有無盡的靜默與沉重?
這哪裏是浪漫呀,這是索命。
九年前他沒有給你一場合适的浪漫婚禮,九年後他倒是給了你一場不合時宜的溫柔葬禮。
都是不合時宜的浪漫,不合時宜的溫柔,令人咬牙切齒,惱恨至極。
你說你從來都不是言情劇的女主角,你的世界裏更是,你自比是不合格的炮灰,不合格的配角,自己霸占別人的劇本太久,遲到的世界規則總會來臨,将你抹除。現在看來,主角這兩個字,你果真只占了個角兒,果真消亡于長世,再也消失不見。
“林栀藍,栀子花的栀,藍色的藍。”過往種種,如水雲煙,歷歷在目,“聽起來很娴靜文雅的名字吧,但我不是,我不止不可愛,也不娴靜文雅,我這個人很冷漠,冷漠到你對我喊一聲,我只會頭也不回地離去,酷吧?”
很酷,很酷…。陸皎皎在時光之外喃喃,眼眶發紅,終于落淚,“你就這麽離開了,林栀藍,果真是我喊一聲,你就頭也不回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