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演技
演技
面對明顯荒誕的質問,江檀淨白的臉頰上露出一剎那的錯愕,随即面無表情。
“我沒有戀.童癖。”江檀說。
寂靜的審訊室內爆發出一聲憋不住的輕笑。林飒上尉再次挨了馮恩一記眼刀,連忙縮起脖子,抓住水杯猛灌。
江檀至今記得,第一次見到Ash的時候,他還是個不足半人高的小男孩,眼瞳深藍,皮膚白得透明。在旁人看來,這孩子擁有上天賜予的美麗,可作為一個專業醫生,在進行多項診斷後,江檀清楚知道,他過于雪白的膚色是由于全身血液的病變。
江檀查詢過Ash的資料,八歲,來自一家孤兒院,被父母遺棄的原因也是因為先天性疾病。這病是不治之症,在當初,如果不接受改造實驗,他絕對活不過十歲。
這是一種罕見病,幾乎全世界的患者不過十例。這十個病人無一例外都來自同一個少數族裔,諾爾人。
諾爾人分布在北部極寒地帶的陸地上,至今仍保留着封閉原始的生活傳統,種族人數不足兩千。都市中流傳着許多關于諾爾人的神秘傳說與恐怖事件,傳聞他們會巫術,擅使刀矛,性情殘暴,行為野蠻,會給當地帶來災難。因此,諾爾人是備遭歧視的人群。
歧視使得諾爾人的聚落更加封閉,且對現代社會充滿敵意。現今能出現在普通社會中的諾爾人都由于特殊的原因遠離族群,且每個人都強健高大,容貌美麗。
樣本的稀少,一開始就注定了Ash的不平凡。諾爾族原始的生活傳統保留了人類身體強大的戰力,其力量傲視一般的人種,這讓Ash成為人造兵器的不二人選。
再加上改造實驗……
江檀輕輕閉上雙眼。
“嘩啦”一聲,審訊室右側牆壁上雪白的簾幕被拉開,露出一面巨大的顯示屏。馮恩少将站起身,播放了一段錄像。
畫面中是一艘艦船,鋪天蓋地的暴風雪一瞬襲來,攝像鏡頭不斷搖晃。錄制者在同伴的叫喊聲中奔向船舷,劇烈搖晃的鋼制欄杆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冰海。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浮冰,在嘶嘯的風聲中,随着黑色巨潮上下起伏,時刻都有可能撞翻船只。
“這是什麽?”江檀蹙眉,不妙的預感在心中盤旋。
馮恩笑了笑,按下暫停鍵,手臂撐在桌面上,微微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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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維娜冰海。”他碧綠的雙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檀,敘舊一樣說,“你應該認得出來吧,船只所在地離雪杉島只有五海裏,那兒不是你的故鄉麽?”
“……”
江檀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馮恩仍舊如同老朋友一般開口玩笑:“我覺得,就算出于對同族人的照顧,你也應該多多關心一下8360。”
林飒上尉差點把茶水噴出來,大為吃驚地說:“什麽,他也是諾爾人?!”
江檀不為所動。白色燈光從頭頂灑在他的面頰上,漆黑發絲、冷白皮膚,鼻梁唇瓣細膩豐盈如石膏,恰似一座完美無瑕的雕塑。
這份獨特的冷峻的美麗,的确很符合諾爾人。
只是有一點,他的瞳色并非純種諾爾人的深藍。
“他是混血,”馮恩少将微笑着解答了疑問,“諾爾人與普通人的混血。出生在北邊的雪杉島,聯邦境內唯一的諾爾人聚居地。”
“聊點別的吧。”江檀冷淡地出聲。
室內安靜了數秒。雪杉島的确不是個讓人開心的話題,在很多年前,那地方就因為不明原因覆滅了。
馮恩看向靜止的屏幕,模糊的風雪中,依稀可見海洋裏洶湧起伏,似乎有生物在水底活動。
“這是十七年前轟動各界的海怪襲擊事件,之所以轟動,是因為它頭一回清楚拍攝到奧爾維娜冰海的怪物。”
馮恩說着,手指指向一處海面,那兒正有只古銅色的類魚生物,獠牙大張,兇猛地攻擊着輪船。
“一直以來,奧爾維娜冰海都是危險地帶,在其海域的三角區內發生過無數船毀人亡的慘劇。因為這些海難事件,當地人都稱那地方為‘深淵’。”
江檀略顯遲疑,牽動唇角:“就是你們給8360起的外號?”
馮恩意味深長:“接着往下看。”
屏幕上,海怪襲擊現場消失不見,轉眼到了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天空上爬滿紫色閃電。冰海中,不計其數的類魚海怪又出現了,一群群環繞着海水,不安地發出嘶啞的尖嘯,似乎在守衛什麽東西。
片刻後,艦船發射出數枚炮彈,熾烈的火星在海水中爆開,形成一簇簇蘑菇狀的氣霧。
海怪的嘶叫越發慘烈。
江檀終于知道,研究所裏完整的魚人海怪标本是從哪來的。
“當我們的戰艦準備朝‘深淵’海域進發時,遭遇到了這些怪物的攔截。”馮恩徐徐道來,“然後,船只駛入奧爾維娜腹地的深海區,在那進行研究,找到了那只怪物。”
屏幕上出現一幅類似水族館的照片,幽長的玻璃隧道裏漂浮着一只巨大輕盈的生物,沒有面龐,沒有肢體,就像一幕寬大優雅的黑紗綢衣,在靜谧的水底漫游。
江檀神情了然。
接下來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畫面上“水族館”裏的巨型生物,就是與小男孩結合,進行強化的那只“怪物”。
“奧爾維娜的海怪制造出無數海難,顯然就是在守護它,”馮恩的話裏帶着譏笑,“後面的情況你也很清楚,測試表明,這種不明生物不會受傷、永生不死,卻也……”
“格外容易消亡。”江檀翕動唇瓣。
馮恩皺了皺眉,勉強認可了這一表述。
“容易消亡”是指,當江檀對它進行常規解剖和提取組織後,僅僅三天時間裏,它存在的水箱就空空如也。
收容所不存在生物逃逸的可能,它只是,消融了。
詩意一樣的消逝令江檀想起一句話。
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所幸,他提取了這種強大未知生物的組織,才有了後來的8360。
“小檀,”馮恩嗓音驟然響起,“雪杉島的覆滅,你不覺得奇怪嗎?”
淡淡的一句話就像重錘敲擊。江檀陰郁地蹙眉。
提到雪杉島,一些有關童年的畫面混亂地映出腦海。那是個終年暴雪,寧靜偏僻的小村莊。白桦木搭建的簡易房屋,屋子裏日夜不熄的火爐,火爐上總架着木材,炭烤從冰海中打撈上來的,最新鮮的鳕魚,家家戶戶都釀紅莓酒,一口喝下去,溫暖從心腔竄到腳趾頭。
但都不複存在了。大概十一年前,陸地上迎來百年一遇的暴風雪,整個村莊永遠葬身于冰天雪地之中。那時候江檀正在首都上大學,作為混血家庭,他們被諾爾人排斥,很早就離開雪杉島,最後幸免于難。
救援人員趕到雪杉島時,只看到一具具凍成冰塊,面露驚恐的屍體。
屍檢報告顯示,這些人都是在同一時間死去的。
“無論再怎麽強大的暴風雪,都無法讓整個村莊的人在同一時間死亡,人有求生的本能,”馮恩冷靜地分析,“村中每戶都有儲存食物的地窖,就算遭遇風雪,他們也可以躲進地下等待救援。就我所知,也确實有人這麽做了,可即使逃進地下,他們也沒逃過厄運。”
江檀擡起雙眼:“你是在告訴我,雪杉島的事和海怪、深淵、以及8360有關系?”
“他的思想完全不像個小孩子,”馮恩說,“我知道你沒有戀.童癖。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消失了的怪物,以另一種方式,住進那個孩子的身體裏了。就像……寄生?”
金發的少将思索着措辭。
“我明白了,”江檀淡淡起身,“你認為,那只怪物在奧爾維娜冰海有統治性的地位。”
“它在那群魚人海怪後的确表現得像個皇帝。”
“所以,它和雪杉島的覆滅興許有聯系。”
馮恩贊許地點點頭:“很聰明。”
江檀:“帶我過去見他吧。”
審訊室的鐵門嘈雜地拉開,走廊裏一片雪白。江檀在嚴密的看守下走進電梯,鋼制大門打開的一瞬間,馮恩忽然叫住了他。
“小心。”
Ash所在的審訊室四面都是透明玻璃,江檀不經意看過去,坐在桌子對面的兩名審訊官面紅耳赤,似乎才經過激烈的争執,憤怒地朝Ash咆哮。
就像有心靈感應,Ash深藍色的眼睛平靜地擡起,朝着江檀溫和一笑。
江檀看見他喜悅中做出的口型。又是那個名字。
“你這是藐視軍方!”玻璃門打開,審訊官憤怒的呵斥回蕩在整個走廊裏,“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認真回答問題!”
“我沒有可說的,”Ash遺憾地搖頭,憐憫地看向暴怒的審訊官,“一刻鐘前,你們說我是瘋子,我很認真地告訴你們,瘋癫才是人類的常态,是道德枷鎖下被壓制的原始獸性。你們很不屑,現在自己的狀态卻恰恰證明了這點。”
對Ash的審問一敗塗地。面對審訊官提出的問題,Ash始終離不開他的彌諾,也就是江檀。無論審訊官說什麽,他都會回答:為了彌諾。
“你夠了!”審訊官忍無可忍地怒吼。
“很好,繼續保持。”Ash說。
“好了,”江檀朝馮恩示意,轉向Ash,“你不用再幫他激發本性了。少将,請讓他們出去。”
Ash平靜瑰麗的藍眼睛透出難以抑制的欣喜,卻還是克制着沖動,從容優雅如古代的哲聖,端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候。
其餘人不甘心地走出玻璃房,重重地摔上門。江檀的餘光飛快掃了一瞬,瞥見馮恩嚴肅的表情。
“彌諾。”白光下,Ash的嘴唇呈現淺淡的豆蔻色。
江檀坐在他對面:“我有名字。”
他頓了頓,沒有陌生人間的拘謹,而是輕輕擡起眼眸,兩只手肘撐在桌面上,以前傾的姿勢接近Ash。
“你忘了嗎?”江檀唇瓣開合,話語輕柔得像一陣風,指腹狀若無意地摩挲着臉腮,抿嘴露出微笑。
外面旁觀的人紛紛愣在原地,盡管隔着玻璃,一瞬間卻都像被一股從天而降的溫軟香風籠罩。
A們天生就對O充滿渴望。
不論是生理,還是感情。
在人前,江檀總是一副冷漠理智,毫無感情的模樣。江檀是omega中的異類,一直以來也因為性情和行事風格頗受A們的忌憚。當人強大到了一定地步,世俗便不會将他放在陳腐的眼光中,A們也從未以看待一般omega的眼光凝視江檀,他們也似乎頭一次意識到,當這家夥刻意展現出獨屬于omega的那種柔軟接近的模樣,竟然如此……
令人心癢。
江檀加深了笑容,潋滟的灰色眼睛仿佛醉人的冰白葡萄酒。
宛如哲聖的Ash面露微笑,欣賞着他展露的親近,輕輕颔首。
“名字不足以替代你的存在,”他柔和地說,“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用來描繪你,如鑽石、如群星。”
林飒上尉看向身旁的馮恩:“他真的瘋嗎?明明不知道江檀名字,卻可以說得這麽好聽。”
馮恩的唇角抿成鋒利的線。
江檀略微垂頭,再次擡眸時,眼神一掃往日的冰冷,轉而盈滿澄澈。耳際一縷碎發飄落側頰,白皙面孔浮現出淡淡血色,臉上笑容增添了幾分不谙世事的、純潔的羞怯。
“我們在奧爾維娜有一棟房子,”江檀的眼神裏充滿幸福,語調輕快活潑,俨然一個陷入愛河的小O,“是剛結婚時買的,等退役之後,我們就回到那,過寧靜的生活。”
“随時都可以,”Ash點頭,眼眸閃亮卻略顯惆悵,“我一直在等你,我什麽都不缺,只是少了你。”
江檀笑了笑:“關于奧爾維娜,你還記得什麽呢?”
“我們的家。”Ash輕輕牽起他的手,放在虎口之間,目光停在江檀的脖子上。
“除此之外,”江檀注視着Alpha修長有力的手指,本能的不安又爬上脊柱,卻仍保持着笑容和冷靜,“都沒有印象?”
Ash微微歪頭,猛然間起身,把他拉向自己!
砰砰砰幾聲,走廊亂成一團。馮恩沖到玻璃房前扭動被鎖死的門鎖,緊張大喊:“江檀!”
“別過來!”
江檀脊背上冒出冷汗,面對近在咫尺死死掌控自己的Alpha,大睜的灰瞳寫滿驚駭。
Ash平靜地審視他,鼻尖探近,像只貓嗅探獵物。
江檀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渾身就像被溺進Alpha的懷抱裏,極其焦灼。
溫熱的指腹慢慢探上他的頸側。江檀渾身一縮,不适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輕呓。
那是他的腺體。
随着指腹的摩擦,粗糙的熱度不斷滲進血肉中。好像被另一個人無視阻攔入侵,被迫容納屬于他的一份子。
江檀目光一凜:“夠了……”
他試圖抽開手腕,可Ash力氣極大,反倒扭痛了骨頭,美麗的臉蛋上流露出一剎那痛楚與屈辱交織的表情。
作為一個O,被任何人觸碰頸側,都是屬于莫大的侵犯。
“松開我。”
江檀眨動着眼睫,迅速壓制情緒,就着痛感開口。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冰霜似的臉上,有股格外的……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