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吻與血

吻與血

面對江檀的抗拒,Ash鎮定自若,甚至面露疑惑。似乎在他的世界裏,無論觸碰還是占有,都是理所當然的。

天花板上的燈光蒼白刺目。奇異的是,燈光越亮,越顯得Ash的瞳仁幽深,本來深藍的虹膜呈現出海底一樣的漆黑。

一股股濕氣從他的眼瞳中爬出來,滲進空氣裏。當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着,江檀才得以清晰地感受到這家夥與人類的差別。

“你這裏好像受過傷。”Ash輕柔地啓唇,拇指仍在江檀脆弱的腺體上游走,“為什麽?”

“該死的!”馮恩焦急的喊聲隔着厚厚一層防暴玻璃傳來,“門什麽時候鎖上的?去拿鑰匙!”

江檀朝喧鬧的門外望過去。

“噓。”Ash微微俯在桌子上,離江檀更近,一縷過長的黑色發尾翹在鼻梁邊,“專心一點。”

江檀防備地擡起眸,剛好對上Ash的視線。熾烈的白光燒着眼睛,他不得不回首,再度轉向玻璃的一側。

Ash擡起寬大的手掌,擋在江檀頸後,五指遮住亂成一團的走廊。他的手指很修長,沒有繭痕,不像士兵的手,而更符合撫摸琴鍵和書本的手。

“別看他們。”Ash略微強硬地說,藍眸在極近的距離下觀察江檀。

江檀微微瞥向他。

“軍方一切行動都有嚴格的規範,包括審訊。坐下,保持距離。”

Ash動了動形狀優雅的唇峰。

“但這只有我和你,”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依舊探察着江檀的表情,“我以為我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江檀平靜地待在Ash用手臂和五指為他們隔開的孤島中,片刻後點頭:“我們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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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為什麽?”Ash的視線躍到玻璃房外,“是他們的緣故?”

江檀從不适應與人如此親密地交流,更不擅長。Ash的提問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離我如此接近,”Ash對他表露出無比的耐心,溫和坦率地闡述,眼瞳裏的不解表明他真的想要弄懂心裏的疑問,“卻又如此遙遠?”

這一下,答案昭然若揭,Ash顯然已經通過兩人的對話察覺到江檀這個“伴侶”的異樣。他一點也不粘人,親近舉動的深處,沒有絲毫熱情。

江檀輕輕挑眉,狀若無意地笑了笑,他身為理應細膩敏感、感情豐富的omega,原來對話語中情緒的捕捉還不如一個Alpha。

比起怪物8360,好像他才更貼近“異類”。

Ash對江檀的審視似乎結束了,輕輕彎起唇角,靠近耳際悄語。

“嘿,如果有人脅迫你做什麽事,”Ash說,“你就告訴我,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江檀神秘莫測地淡笑:“我會的。”

Ash張了張嘴,又說:“沒開玩笑。”

江檀:“我明白。”

在對江檀長時間的審視後,Ash明顯看出了點什麽,讓他篤定江檀是遭到了脅迫。可是,江檀不冷不熱的态度裏,對他的抗拒和不信任也極其明顯。

Ash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他擡起身體,一邊面露思索,一邊看向仍在忙着突破防暴玻璃房的軍官們。顯然,研究所為了防止逃逸事件,把這裏的房子修得極好,外面的人手忙腳亂地踹門、開鎖、切玻璃,依舊沒法把江檀搶走。

搶。

很貼切。

這一瞬間,Ash的眼瞳逐漸凍結,浮現出一絲威嚴的愠怒。

“再快一點!”馮恩指揮着屬下,敲擊玻璃與江檀交流,“真該死,他對你做了什麽?”

在江檀開口之前,Ash回到了他跟前。頭頂的白色燈光開始劇烈搖晃,電路和金屬發出即将爆裂的滋滋聲。試圖開鎖的軍官發出一聲驚駭的叫喊,在他剛才觸碰過的三層鑄鐵大鎖上,金屬在空氣中燒灼,慢慢變成岩漿色。

燃燒産生的高溫熔化了內裏的鎖芯,把大鎖變成一整塊鐵錠,這下即便有了鑰匙也無法插進鎖孔。

幾乎在同時間,天花板上的電路爆出一串火星。玻璃和金屬制成的燈罩宛如雪崩一樣掉落,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即使是黑暗,也依舊有光。落在桌面和地板上的金屬餘燼燃着一簇簇小火苗,發生蒼白的焰色反應,像暗海中的浮冰。火光映射到四周的玻璃上,又輕盈地彈回房間裏。黑暗的審訊室就像一只光怪陸離的碩大水族箱。

暗流似的光線裏,Ash看着江檀,平靜了很多。

“這下沒人看得見我們了。”

他的眼睛透着深幽的藍色,放射狀的虹膜瓣像一柄柄利劍,從黑暗的水裏浮出來,映着螢螢的光。

越發不像人類的眼睛。江檀沉默地想。而像鱷魚或者蜥蜴,總之是某種經歷遠古生命的兩栖類。

“你的能力,”江檀眼中映出金屬燃燒的火光,“比我想象中奇妙。”

Ash看了他一會兒,擡起身體,眼神中流露出不解,似是不明白江檀為何在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刻談論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個時候,在黑暗的掩映下,江檀應當向他告密,傾訴一切。

他會向他敞開懷抱和肩膀,以訴久別的熱情。

彌諾是屬于他的,從一開始,他們就應該親熱地擁抱,彼此間毫無間隙。而非現在這樣。

Ash思索着問題的關鍵,看向江檀冷清脆弱的人類面龐。

與他不同,人類這種脆弱的生靈有着脆弱的情感。因為脆弱,所以需要精心呵護,循序漸進。

或許換個方式,才能重新得到他。

兩人隔着一段稍遠的距離,江檀改變了一動不動的應對方式,慢慢直起身子朝門口移動。全程他都保持了理智,現在是時候找機會,從危險的異生物周圍安全撤離。

可是下一瞬,Ash再度輕松抓住他的手臂。這一次他們離得更近,Ash在他肩側垂頭,溫熱的呼吸幾乎灑在江檀面頰上。

然而他什麽都沒做。

兩秒後,黑暗壓抑如深海的審訊室內響起男人低沉磁性的歌聲。

Ash在江檀耳際輕輕哼唱一首低緩的曲調,就像深海裏的人魚在唱歌。江檀渾身一震,歌聲仿佛磁鐵或是電流,從耳際劃過,沿着身體流淌。

這是一首古老的、典雅的曲子,在現代社會,幾乎已經聽不到如此醇厚的曲風。可是江檀恰好知道,當他還是個孩子時,愛好古典樂的父親喜歡用家裏的老唱片機播放一些老掉牙的古曲。那時候,同樣的曲調用小提琴演奏出來,在江檀耳邊活潑地跳躍。

這首曲子叫《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那麽靠近,卻又無法親密。

Ash像只為愛人歌唱的海妖。愛人在月光下遙遙的礁岸上。

明知他就在那,隔着海水,卻無法靠近。

悠緩的曲調裏,江檀的理智少有地被打亂,終于整理出思緒,頭一個念頭是:他是個Alpha。

至高無上、絕對權威的A,居然會為O唱歌。

Ash到底懂不懂人類?

歌聲迎來了休止符。

二人在寂沉沉的黑暗中悄語。

“喜歡嗎?”

“很難想象你會唱歌。”

Ash凝望着他的臉蛋,話語像柔軟的絲綢:“我才醒來的時候,到大街小巷上轉了一圈。這地方的确多姿多彩。”

“所以,”江檀回望他,“是跟別人學的?”

Ash眨眨眼,辨不出真假似的說:“他們說,一首歌換一個吻。”

江檀看向他的臉,的确可能有人這樣教他。用一首歌換一個腦子不大好使的英俊Alpha的吻。

“你吻過多少人了?”江檀問。

Ash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前傾身體,不容抗拒地在江檀唇角留下一個吻,親自打碎了剛才編織出的幻象。一瞬間的錯亂中,江檀驚愕地發現,他的歌和話只是一顆致幻的糖果,一個交換的借口,讓他放松警惕。眼前的A同樣極具侵略性,從一開始就籌謀着接近他、占有他。

狡猾。

江檀切身領教到軍方對其評價的專業性。

他飛快皺緊眉。短暫一刻,血腥味彌漫在觸碰的唇齒間。

Ash不解地擡起頭,後退半步,優美的唇瓣上一抹鮮豔的黑。

江檀剛才咬了他。為了掙脫那個吻。

為什麽?

他們是伴侶。

彌諾仍然抗拒他。

江檀拭去牙齒和嘴角的血液:“你做得很巧妙,我被你的歌聲騙了。”

Ash流露出淡淡的無奈:“彌諾……”

“但,這些年來我學過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永遠不要放下獠牙與利爪。”

江檀前進一步,替陷入錯愕的Alpha擦去唇角的血跡,既無惱怒,也不見驚駭,眼眸像一面平靜的鏡子。

“現在你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了。”

Ash再一次審視他,非人類的眼微微眯起。

“僅憑自己的感情沖動的話,是會吃虧的。”江檀接着說,望了一眼走廊,“而且,他們總有方法弄清剛才發生的事。別給他們認定你不正常的機會。”

Ash閉眼一瞬,帶着疑惑陷入思考,顯得有些出神。

“我不執着于看起來’正常’,有很多事比‘正常’重要得多。”

“很多事”顯然指江檀。

江檀目光下落,看見Ash嶄新的白色襯衫,胸前口袋裏冒出一截鉛筆頭,思索一瞬,把從審訊室順來的名貴鋼筆插進Ash的口袋裏。

門口的玻璃被卸下一人高的缺口,明亮的探照燈一瞬射入審訊室。一片狼藉的頂燈殘骸暴露在光線中。

馮恩少将終于闖進房間:“江檀!”

“我沒事。”江檀說。

他看向Ash,Ash似乎被思維困住了,對外界毫無反應。

軍官們重新掌握了對審訊室的控制權,馮恩再三觀察江檀的情況,不安地問:“你們說了什麽?”

江檀又看了一眼Ash,笑容意味深長:“一些小事,我告訴他,想離開研究所過正常生活,就必須聽話。”

馮恩懷疑地看着他們:“你确定他會聽話?”

“誰知道呢?”江檀說,“你們讓他再出一次任務,試試看?”

林飒上尉再度忍無可忍:“少将,江檀很可能跟8360密謀了什麽,至少現在不能把8360放出去。誰知道江檀是不是想借機離開研究所,畢竟只有他能控制8360。”

“除非讓彌諾跟着我,”Ash出乎意料地發聲,“否則我不會幫你們做事。”

“喂!”林飒上尉幾乎要蹦起來:“少将,我說什麽來着,江檀明明就是拿8360要挾我們!”

馮恩略顯難堪,額頭浮起青筋:“不要再吵。”

江檀有些吃驚地看了看Ash。Ash已經從方才的沉思裏走了出來,唇畔挂着一絲微笑,溫和地注視着他,輕輕做出口型。

“我是站在你那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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