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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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落地海南, 車沿海岸線開,眼前不再有高樓,只有曠達的景色。自由的空氣從四面八方襲來, 姜辭跟蘇洛說, 這種感覺才對。

沒有了難纏的二世祖和拿腔拿調的這總那總, 沒有應酬,不必陪笑, 不被裹挾,天大地大, 一切由她自己做主。

蘇洛知道姜辭在許穆陽那兒受了委屈, 可她受了委屈卻不能聲張, 因為她需要約束自己,需要用她的低調來維系她跟邊策之間不能高調的關系。

蘇洛心中不落忍,自己拿了主意,接着往下查。證據握在手裏總歸沒壞處, 來日方長,她們不愁等不到致命反擊的那一天。

蘇洛提議讓姜辭弄一輛跑車,這樣每天晚上都可以追日落。在海南的日子漫長, 工作之餘也該學會享受生活。

姜辭說:“老姜特別摳,發家後買的第一輛招搖點的車還是二手的。他跟戴女士只教會我賺錢和守財的本事, 花錢的本事還是等我自立後再研習吧。”

她萬萬沒想到,她這話落地不到24小時, 一輛海運過來的跑車停在碼頭等她簽收。

姜辭:“哪個土豪這麽騷包, 這年頭還用這種爛招數籠絡美女的心。”

蘇洛讓她別吐槽的太快,萬一土豪姓邊呢。

姜辭信誓旦旦:“不可能, 他幹不出來這種事兒。”

事實證明,姜辭足夠了解邊策。邊策除了請來一位幫姜辭調理身體的大廚, 并沒有其他獻殷情的行為。

這晚邊策問邊騁:“你送的?”

“我閑得慌?再說我敢?”邊騁是識大局的人,他沒敢在老太太面前聲張邊策跟姜辭的關系,趁老太太不在,他低聲打趣邊策,“姜辭這才剛過二十五,這樣的情形你恐怕至少還得看五年。”

這樣的情形……

是,今日可以送跑車,來日就能送大宅院,可她姜大小姐差這一輛車嗎?她什麽車買不起?送車的家夥怕是太不了解她,她早扔了“花瓶”的人設,正立新的形象。本質上,她是個對自己十分吝啬的守財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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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跑車被姜辭停進車庫裏吃灰。

蘇洛問:“到底是誰送的?”

姜辭已查明,卻懶得細說,随口糊弄:“愛誰誰,等他願意現身了,讓他自個兒開回去。”

-

這天晚上,村裏負責接洽的工作人員請姜辭和蘇洛吃飯。大家在一個靠海的院子裏燒烤,聽着海浪聲喝酒吃肉。

不遠處是他們的項目基地,九個月後,這裏會落地一個療養院和一個康養醫院。三年後,待姜辭和孟景舟羽翼豐滿,這裏還會新增大型康養中心、度假區和養老地産。

姜辭太喜歡這種節奏。她喜歡跟真誠樸實的人打交道,喜歡看屬于自己的高樓一點點建成。閑下來的時候,她會想起和爺爺奶奶相守的歲月,她現在正在一點點實現他們當年的心願。

散了這晚的聚會後,姜辭帶蘇洛去看一座庭院。

當姜辭把院子裏的燈打開後,蘇洛露出震驚的神色,“什麽情況啊。”

“這間民宿的老板經營不善,我便把這個小院兒給買下來了。這兒離工地不遠,我們往來方便。這院子裏能養花養狗,天臺上能看海看日落。”姜辭一把摟住蘇洛的肩膀,“你都說了日子還長,我不把咱們安頓好,怎麽做好打攻堅戰的準備。”

蘇洛笑道:“這會兒舍得花錢了?”

“私房錢。”姜辭又頭疼道,“你說老姜要是知道預算又超了三千萬,他會不會不敢再繼續放權給我?”

新的設計圖被姜辭加入一個巧思,幾個建築設計師一致通過,預算就這樣超支。

姜辭不敢莽撞行事,先請教了辜教授,是辜教授認為她這個想法新穎且可行,她這才敢先拍板後報備。

她到底年紀輕經驗淺,老姜并沒有完全對她放開財政大權。她心中十分忐忑,兩天內跟相關的幾個團隊開了大大小小十來個會,現在就等老姜跟戴女士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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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之淨聽到風聲,跑到邊騁跟前點評姜辭:“她那裏什麽性質什麽規模,她心裏沒點兒數?只有沖勁不用腦子,還真當自個兒是大慈善家呢。聽說她父親正為這事兒上火,怎麽,你跟你大哥沒去幫忙滅滅火?”

邊騁太清楚孫之淨這多管閑事的勁兒是從何而來,笑一聲:“老太太都不言語,你操她哪門子心?你都說了,她那兒攤子小成不了氣候,再說你們一南一北,井水不犯河水。”

孫之淨打量邊騁,他真是越來越像他大哥了。邊家有一個“邊先生”已經足夠,現在又來一個,當真讓人頭疼。

“你大哥這幾天在忙什麽?”

“散心。”邊騁懶得多說。

“他跟子淳真沒戲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他的性子你還不知道?”

“我前幾天還瞧見他去梁家找子淳說話。”

邊騁不言語,邊策跟梁子淳之間有他們自己的相處方式。如今梁家跳的歡,他去走動必然不是為了私情。

邊策倒真希望自己有時間散心。可惜思特攪的局還需要他善後,梁家不消停,私底下小動作不斷,正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

不過這些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只是需要花精力跟去解決。眼下最讓他心煩的,是他那個不甘心做附屬品的女朋友。

自打姜辭回了自己的地盤,就像脫缰的野馬,全然把他抛到腦後。

回想當初,這姑娘十分願意跟他膩歪,情話說起來豪不吝啬,就連惹他生氣跟他吵架也是為了求一個被他在乎。

可現在呢?

邊騁把姜辭預算超支的事告訴邊策,問他需不需要适當給姜辭上一上發條,敲一敲警鐘。

“不管她,讓她自己折騰。”邊策已經從辜教授那兒得知她預算超在什麽地方,心想她要是連這點障礙都越不過,往後路只會更艱難。

邊策又叮囑邊騁:“你也別插手,最好問也別問。她總得自立,況且有她父親給她把關。”

“她父親正頭疼呢。”

“頭疼也是他們自家的事兒。”

邊騁摸了摸眉毛,審視一番邊策的情緒,問:“你跟姜辭吵架了?”

并沒有吵架。畢竟她心思不在他身上,兩人連交流的時間都很少。

邊策只是順應她的心思,不插手不多問,不讓她覺得自己被幹涉被掌控。

-

Elias突然要推遲來中國的時間,姜辭心裏覺得不對勁,仍讓蘇洛去一趟上海。

自從借Elias之手拉許家下水後,姜辭跟Elias之間的關系開始變得微妙。邊策那晚的話時常在她耳邊回蕩,她不敢再拿她跟Elias往日的交情說話,猜忌跟被動幾乎同時上演。

那天姜辭跟陳總和曲總取經,想試着打探內情,陳總打馬虎眼,曲總聲稱德國團隊難伺候,建議她重新接洽其他團隊。

可所t有人心裏都明了,Elias手中的研究成果會是巨大的寶藏。

老姜敲打姜辭,要她別想着把步子邁大,先把地基打好。但姜辭覺得人才難求,時機更難求,掌握先機至關重要。

這天戴女士替老姜開口:“既然你花大錢的時候在後頭,那你就更得要懂得節約成本控制預算,對整個工程體量來說,三千萬是算不了什麽,可三個三千萬呢,五個三千萬呢?就怕你開了這個頭之後,會順理成章踏進當野心家的圈套。”

姜辭細細琢磨戴女士這話,輕聲嘆氣:“自己當野心家,總比被更大的野心家觊觎要好。”

“你這話什麽意思,邊策想給你追加投資?”戴女士實在太機敏。

挂了這通電話,不消半日,財務部那邊接到通知,姜辭急需的三千萬到賬。

這是姜辭的攻心計。她一個字也沒提邊策,卻利用戴女士和老姜的揣測,贏了眼前這一局。

其實她根本不可能增加投資方和變更投資比例,就算是她的盟友孟景舟想追加三千萬,她都不會同意,更何況是邊策。

蘇洛不在,姜辭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海吹夜風。她腦子很累,心裏也不平靜,盼望着海浪的聲音能平息她對自己的審視,對她跟邊策關系的審視。

她依然迷茫,不知道邊策對她而言,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姜小姐,晚飯準備好了,我放在院子裏了。”邊策請來的大廚并不是無名之輩,姜辭一度覺得他只為她做一日三餐實在屈才。

“我都說過啦,您叫我小姜就行。”她客氣地應聲:“您辛苦了,早點回去歇着吧。”

“你最近胃感覺怎麽樣?”

“好多啦。”

“那就行。”大廚又多一句嘴,“邊先生最擔心你的身體,你可得把自己的身體調理好了。”

“好。”

-

蘇洛按原計劃去到上海,本想着Elias推遲來滬的消息若是真,那她便去幾個醫院走一趟,維系維系跟上海團隊之間的關系。

可沒想到,姜辭的嗅覺極其敏銳,Elias也按原計劃到了上海。

更讓蘇洛迷惑的是,在酒店蹲守半日後,除了Elias,她還看見了梁子昂。

姜辭坐在沙灘上看夕陽,靜了好一陣子後,才淡聲開口:“所以障眼法都是做給我一個人看的?”

蘇洛說:“不過那件事倒是有了些進展。”

“你說。”姜辭開始心緒不寧。

蘇洛語氣很急:“我見到了Elias的華裔未婚妻。”

“誰?”

“不算是個人物,但……”蘇洛頓了頓,猶豫道:“今天太晚了,要不我們明天再談?”

“說。”

蘇洛呼了口氣,說:“Elias的未婚妻和梁子淳……還有邊策是大學同學。她跟梁子淳是同專業,同窗之情一直延續到研究生畢業。邊策後來轉修商科,去了英國,但跟她之間的交情沒斷。你現在進她的社交平臺,能看見去年冬天她跟邊梁二人的合照。另外,如果我沒有猜錯,Elias背後的投資人正是邊策和梁子淳,不過Elias團隊搭建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會兒邊策跟梁子淳還是情侶關系……”

過了整整一分鐘,姜辭都沒回應。

“姜辭,你還在聽嗎?”

“你發到我郵箱裏吧,我懶得自個兒搜索了。”姜辭輕聲笑了下,“明天索然和安羽要來探我的班,我待會兒要去鎮上買一些酒跟零食,晚點我們再聊。”

“姜辭。”蘇洛低聲叫了聲姜辭的名字。

“洛姐,你辛苦啦,不用擔心我。”姜辭揚了把細沙在眼前,接着說道:“就算我跟許穆陽一樣,只是一顆自大又愚蠢的棋子,可我這兒,不還有我自己搭的棋局嘛。”

蘇洛:“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好,等你。”

-

邊策給姜辭打來電話時,超市的收銀員正結算完姜辭采買的東西,等待她付款。

姜辭先挂掉,等出了超市,回到自己車上,才回撥。

邊策:“在忙?”

姜辭:“剛從超市裏出來。”

“有功夫逛超市,卻沒時間聯系我,你天天看海,怕是良心也扔海裏了。”邊策數落完,又叮囑:“少買零食,多吃飯。”

姜辭手心裏還攥着剛剛的小票,她沒應聲,饒有興致地把驟成一團的小票展開。

“怎麽沒聲兒?”邊策在電話那頭問。

姜辭咬住唇,接了話:“我今天好累。”

“怎麽了?還為着預算的事兒……”

“你果然什麽都是知道的。”這一刻,姜辭想起邊策曾說她是三流演員,她當時還不服氣,但眼下,她卻連三流演員的演技都拿不出來。

她手掌用力地按着方向盤,好像聽見了自己反骨生長的動靜。

旁人一定是聽不到的,只有她自己有感覺,她渾身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被尖銳的荊棘刺破。

最後這股力量彙聚到她的喉嚨口,她唇角牽起苦笑,說:“你知道我是怎麽讓我爸同意追加預算的嗎,我威脅他,我說他要是不出錢,這麽寵我的邊先生一定會慷慨解囊……”

邊策的記憶一瞬間拉回到去年老太太的生日宴上。

那天姜辭被許穆陽中傷,被追溯一段不堪入目的“黑歷史”,她心裏猜忌他跟邊騁的态度,見他們兄弟倆不為所動,于是先擺出她的傲氣,說最難聽的話想撇清跟他們的關系。

她總在放不下自尊去試探他真心的時候,先出口傷他。好像這樣就能夠安慰自己,即便發現他沒有真心,她也沒有輸得太慘。

“姜辭,你好好說話。”邊策不知道“好好說話”這個詞已經對她重複了多少次,連他自己都聽厭。

他聽見她耳畔風聲很響,可即便是這麽烈的風,也沒壓住她為了克制情緒而亂掉的呼吸聲。

“姜辭,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這是邊策近段時間以來,除了“我們換個方式重新開始,好不好”這一句以外,說的最有耐心的一句話。

姜辭裹滿驕傲的一顆心逐漸在烈風中瓦解,她不知道自己一旦開口,他們是不是就走到了末路。可最終,她還是開口了。

“這麽厲害的邊先生能不能教我一招新東西。您說,一個人,得有多強大的心态,才能一邊狠狠抛棄青梅竹馬的戀人,又一邊為了體面為了穩定局勢為了共贏,仍然跟舊情人的家族共同維系過往的利益,與此同時,他還能把自己的新歡當成是制衡舊情人家族的棋子……”

“姜辭!”

“邊先生就別再想着訓導我了。”姜辭捂住臉,額頭抵在方向盤上,“我分辨不了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Elias是你扔給我的誘餌,許穆陽是你推進來的炮灰,環環相扣,我之所以行事那麽順利,都是你在背後籌謀,你明面上是想幫我報仇,可利用我跟孫之淨之間的博弈為梁家鋪路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因為你對不起梁子淳,你欠梁家的人情,你更割舍不掉Elias未來會帶給你的龐大利益!”

“這只是你極端且片面的猜想………”邊策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通只是帶着他想念的尋常電話,會帶給他一場猝不及防的海嘯,掀起了他心底最濃最重的負面情緒。

“猜想?”姜辭冷笑,嘆氣聲卻像孩童一般輕盈,“那你告訴我,除了你跟Elias施舍的那個技術人員,我姜辭還能你手中得到什麽?”

“姜辭,你要知道,以姜家的體量根本不足以……”

“是啊,我姜家這麽小的盤怎麽能接下Elias手裏的那片藍海。不談我父母如何,我家底如何,只論我姜辭這個人,我不過是個冒進又貪心的賭徒,如何能成氣候。到今天為止,除了我眼前用我爸媽辛苦掙下的家當搭的這幾棟破樓,沒有哪一件事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做成的,我根本,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傻子,而這一切,都是拜你邊策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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