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借勢
第6章 借勢
待杜媪被攔下,崔筠才上前去端詳婦人和兩個小童的臉,半晌,認出了她們:“你們是李十二的妻兒?”
婦人沒想到崔筠認得自己,止住了啼哭,扯過兩個孩子說:“奴是十二郎的妻子林春,這是他的兩個兒女。”
崔筠扭頭向窦嬰解釋:“前些日子我從鄧州回汝州,途徑魯陽關時遭遇盜賊攔路搶劫,部曲李十二、王猴山他們在抵禦盜賊時不幸被殺。”
窦嬰恍然大悟。
崔筠又問林春:“李十二他們忠心耿耿,為護我周全拼到最後一刻,我銘感五內,命人厚葬了他們,也定會善待你們。可你們為何在門前哭泣?”
林春哭訴:“我知道小娘子仁善,對奴婢十分優待,只是十二郎死後,我們家已經沒米下鍋,快要餓死啦!奴聽說這老媪扣着錢糧不肯下發,只好來找她索要。奴并不是故意在小娘子面前撒潑鬧事的。”
“竟是這樣!”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崔筠勉強用理智壓制怒火,但看向杜媪的眼神不免帶着冷意。
杜媪有些心虛,旋即把鍋扣到崔筠的頭上:
“七娘子,老身不是有意扣着不發的。前些日子你讓我給縣鎮送去謝禮,一下子拿了那麽多錢糧出去,又未秋收,中饋暫時拿不出這麽多錢糧來,只好先緩一緩等秋收後再下發。再說,七娘子不是說要從自己的體己中出一些的麽?怎麽也扣下了嗎?”
崔筠向來只管交代雜事由下人經辦,她哪裏知曉青溪有沒有及時将錢糧給出去?
她無措地緊了緊衣袖下攥着的手。
林春比她拎得清,說:“你扯小娘子做甚?小娘子給糧了,難道你便可以不給嗎?”
杜媪冷笑:“看來也不是完全沒米下鍋。”
林春撒潑:“你管我有沒有米下鍋,昧下十二郎用死換來的糧食就是你的錯。”
“誰昧下了,只是晚些發罷了,你急什麽?想要一口吃下這麽多錢糧也不怕噎死!”杜媪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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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嬰蹙眉,質問杜媪:“七娘的祖父在世時有兩頃永業田傳下,姑父在世時也有兩頃永業田傳下,姑母嫁到崔家時還帶了三頃田作為陪嫁。七頃田的産出,竟還能出現拖欠奴婢錢糧之事?”
杜媪知道窦嬰的身世和遭遇,打從心底瞧不起她,因而态度輕慢,說:“窦娘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別業上下這麽多張嘴,逢年過節還得打點孝敬長輩、鄉賢,宅中支出甚多……”
窦嬰說:“我是不當家,但我家七娘可以當家,你要是不會管家可以交出賬冊。”
杜媪臉色微變,她心中極為不願,卻又不能明着拒絕,只好以退為進:“阿郎和女君憐七娘子孤苦無親,擔心她一個人難以支撐家業,才派老身來指導七娘子。七娘子不明白阿郎和女君的苦心,還生分提防他們到這般田地……老身不想叫別人誤會了他們的良苦用心,這便回鄧州!”
就算她走了,田産也未必能回到崔筠的手上。相反,旁人還會指責崔筠為白眼狼不識好歹,最後倒成了崔筠的過錯。
崔筠抿唇不語,窦嬰也覺得有些棘手。
突然,門前樹蔭下傳來一道極有辨識度的聲音:“要我送你一程麽?”
衆人聞聲看去,只見張棹歌領着數名縣鎮兵從門前綠蔭小道經過,大抵是崔家衆人吵得太專注,沒注意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和前幾日見到只着戎裝的張棹歌不同,她今日腰間別了一把橫刀和一把陌刀,馬鞍一邊挂着長弓羽箭,另一邊還挂着一把精巧的勁弩,弩箭就這麽明晃晃地插在箭筒中,随時都能架弩出擊。
杜媪看到那弓弩,猛地想起前幾日在營寨門口看到了一具屍體,其脖子就被一支利箭給貫穿了,屍體腐爛後引來了不少蠅蟲。
昨日張棹歌親自送窦嬰過來,足可見二人關系親近,張棹歌說送她一程可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窦嬰看到她,眉眼一彎,問:“大郎怎麽來了?”
“領了巡邏的差事,恰巧經過,過來讨杯水喝,不曾想趕上了一出老奴欺少主的大戲。”張棹歌揶揄地看着杜媪。
那天杜媪來送謝禮時她就覺得杜媪的态度傲慢,今天才知道,這大嬸豈止是傲慢,是簡直沒将自己的老板放在眼裏。
張棹歌欣賞大嬸鬥地主的勇氣,然後決定替朋友出一口氣。
——嗯,她就是這麽幫親不幫理的人。
只見她拿下長弓,拉緊了弓弦,又抽出一支箭,也不下馬,就這麽對着杜媪拉開了弓。
她這架勢別說杜媪了,崔筠都沒反應過來她怎麽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杜媪想躲避,然而每個人都怕死,不想被她當成擋箭牌,她避無可避,只好大叫:“你、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你可知我是誰?”
張棹歌一副惡霸嘴臉:“我只是看見有野豬跑到鄉裏踩踏農田,想要射殺野豬,不料失了準頭,射偏了,誤中闖入現場的老婦罷了。”
她手下的鎮兵嘻嘻哈哈:“沒錯,這野豬可真狡猾,就愛往人堆裏鑽。”
杜媪怕她手抖将箭射出,慌忙逃竄向崔筠和窦嬰求救:“七娘子、窦娘子救我。”
幾年前淮寧軍闖入窦家戲弄窦家上下的那一幕在崔筠的眼中重現,她的心緒早已被困在昔日的恐懼之中,完全沒有反應。
窦嬰發現七娘的異常,對張棹歌道:“大郎,不要戲弄這老媪了。”
張棹歌也發現了崔筠的小臉煞白,悻悻地收起弓箭,下馬道:“今天天氣不錯。”
衆人不知她打什麽啞謎。
她又說:“很合适開懷大笑,所以逗一逗你們。”
衆人:“……”
這一點兒都不好笑!!!
杜媪又急又氣,偏不敢罵她激怒她。
崔筠總算是緩過心神。她也惱張棹歌,但對方是為她教訓杜媪,她不好叫對方枉做小人。
窦嬰剜了張棹歌一眼,拉着崔筠的手安撫她:“這人忒混卻無壞心,不曾幹那草菅人命之事。”
張棹歌闖了禍,準備腳底抹油跑路:“那什麽……沒事的話我就繼續去巡邏了。”
崔筠叫住她:“副将不是口渴了嗎?請稍等。”
崔筠讓人進屋拿水,又趁着杜媪被張棹歌吓破了膽,讓杜媪将扣下的發給傷亡部曲家眷的錢糧給發了。
杜媪哪裏敢敷衍,立馬就在夕岚的監督下領着林春去倉庫支領錢糧。
看熱鬧的仆役也散去了大半。
婢女朝煙端來溫熱的開水,給張棹歌和她的手下都倒了一碗,喝完,張棹歌就客套地說:“今日我等唐突打攪了,不會有下次,告辭。”
崔筠勉強一笑,說:“張副将哪裏的話,正因有你們恪盡職守地巡視,震懾了宵小,周圍才不會有盜賊出沒。還請副将多來此地巡邏才是。”
張棹歌沒說什麽,只是朝窦嬰點點頭,上馬走了。
她手下的兵都領過崔家送的謝禮,對崔筠頗有好感,今日見到仆婦欺主,也恨不得殺仆婦而後快。
走遠後,他們十分遺憾張棹歌沒能殺掉杜媪。
張棹歌涼涼地開口:“那是崔家的家事,與我們何幹,與你們又何幹?記住,縱使是崔家七娘子請我們動手,我們也絕不能草菅人命。”
縣鎮兵們被她教訓了一頓,讪讪地應喏。
張棹歌又說:“不過,畢竟是收了崔家七娘子的好處,今日相幫,便當做還她的人情吧!”
“啊?”縣鎮兵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唯有張棹歌的左膀右臂看透了今日之事,說:“我們都帶着水囊呢,去讨水喝本來就是借口。崔家七娘子肯定也知道,所以我們要走的時候,她挽留我們就是要借我們的勢處理那仆婦之間的糾紛。”
縣鎮兵個個都瞪圓了眼,顯然沒有想過這些。
不知是誰感慨了句:“這崔七娘子年紀輕輕,心眼可真多。”
“一眼就知道崔七娘子在打什麽算盤的頭兒豈不是也心眼多?”
“放屁,頭兒那叫胸大有腦!”縣鎮兵忙拍起張棹歌的馬屁。
張棹歌的刀已經拔-出來了。
“你想說胸有城府吧?”
“啊對對對。”
張棹歌:“……”
拍得很好,下次別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