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迎親

第41章 迎親

崔筠将李姨娘安排在別業的彩翠院。

這院子本就是崔父生前用來安置李姨娘的, 因其院名所用的正是李姨娘的名字——李彩翠。

李姨娘原叫李三娘(在家姐妹中行三),“彩翠”此名是她陪嫁過後來崔父給起的。

崔筠貼心地詢問她是否要聯絡母家報平安。

李彩翠猶豫過後拒絕了。

她陪嫁過來時才十一歲,如今十九年過去, 她早已成了崔家婦。

期間她也未曾與李家有任何往來,李家對她而言太過陌生。

李家是商賈之家, 李彩翠的父親在外經商, 常常一出門就是一年半載。

而長期的離別,與他喜新厭舊的本性,他在洛陽另置産業養了好幾個外室, 還生下了幾個庶子。李母對此一無所知。——他當初之所以求娶李母, 是因為李母的出身能帶給他地位的提升。

後遭逢戰亂,李父為盜賊所殺, 洛陽的那些家業皆被外室及外室子瓜分,等李母知道想要追讨時,那些錢財早被轉移、藏匿或揮霍殆盡。

李母只生了三個女兒,長女和次女都已經出嫁,但沒有兄弟幫襯,又在跟異母兄弟的家産争奪戰中沒讨得什麽好處,她們在夫家的日子過得并不好。

李母無奈, 将年幼的李彩翠往窦家一塞, 随後便削發為尼,出家了。

彼時窦家正在為窦良之妹窦氏籌備與崔元樞的婚禮之事。

窦氏的身子弱,窦家擔憂她嫁過去後生産困難,準備給她找一個陪嫁。

正好十一歲的李彩翠也快到了說親的年齡,在征得李母的同意後, 李彩翠就跟着十五歲的窦氏一起嫁到了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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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筠沒有勉強李彩翠,說:“起居物什皆已添置好, 姨娘看還需要些什麽,盡可去找夕岚采買。”

李彩翠歡喜地應下。

重回故土,她最想要的就是獨自平複心情,緬懷故人與回憶往昔。

崔筠走到前院,瞧見張棹歌的身影依舊在堂上,不知怎的,心裏的小石子輕輕落下。

張棹歌大抵是餓了,正端着一個精致小巧的竹編盤子,從裏面挑出似是油炸過的蠶豆,一顆一顆地往嘴裏扔。

崔筠腳步一頓,回頭吩咐朝煙:“去準備飯食……豐盛一些。”

朝煙看了眼時間:“可現在才未時。”

“嗯?”崔筠轉頭看她,表情不怒自威。

朝煙立馬噤聲,忙不疊往廚院跑去。

張棹歌聽到動靜,起身朝穿堂門伸長脖子看了眼,對上崔筠的目光,二人相視一笑。

崔筠進來後,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竹編盤子上。

張棹歌将盤子帶蠶豆都遞出去,說:“嘗嘗,椒鹽蠶豆。”

崔筠不餓,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拈了一顆吃進嘴裏。

被油炸過的蠶豆變得十分酥脆,一口下去滿腔豆香,若不仔細查看都發現不了這外頭裹了層薄薄的花椒與鹽。

崔筠說:“沒想到蠶豆也能當零嘴吃,不過這會兒才剛播下蠶豆,怎麽這麽快就有了?”

“咱們這兒的蠶豆是春播的,可江淮那邊是秋冬播種春夏采收的呀。”

隋州近着大江(長江)又毗鄰淮南,往北是蠶豆春播的地域,往南則是秋種的區域,所以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蠶豆。

張棹歌見崔筠明明很喜歡但礙于禮節不方便主動抓來吃,便說:“張嘴。”

崔筠一愣,下意識微微張開小口。

下一秒,張棹歌投喂了顆蠶豆進去。

崔筠臉頰微鼓:“你——”

蠶豆的滋味在舌尖彌漫,她到底沒有說出什麽批評張棹歌之舉的話來,悶聲嚼着蠶豆。

張棹歌說:“好吃吧?以後凡是蠶豆的時節,你想吃了,我就做給你吃。”

她本不是這麽主動的人,可想到崔筠每個月給她五千錢,她再怎麽喜歡摸魚也絕不是一點活都不幹的人。

而且把老板伺候好了,說不準還會有更多福利。

哪怕不考慮利益,她跟崔筠也算是朋友了,有好吃的零食當然是要跟朋友分享的啦。

崔筠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她這話給記到了心底去。

又吃了好幾顆,直到喉嚨有些幹,崔筠才停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涼白開。

她說:“棹歌應該知曉我們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吧?就在四月廿七。”

現在已經四月中旬,距離成婚那一天只剩十天。

張棹歌點點頭:“戚秧已經同我說過了,不過我不太懂婚禮的儀式,屆時還請你多多包涵。”

崔筠覺得她坦誠得有些可愛,便起了逗她的心思,掩笑說:“棹歌忘了,妾也是頭一回成親。”

雖是有意逗趣,眼神卻在無意中溫柔下來,眼波流轉,帶着一絲青澀和羞赧——看得出來,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張棹歌的心像是被靜電電了下,又像是得到了絨毛的輕撫。

她目光游移。

遭不住。旋即又嗔想,這姐妹倆怎麽都一個德行。

被窦嬰戲弄多了,張棹歌已經鍛煉出一顆面對撩撥也能麻木不仁的心……才怪!

崔筠喊的可是她的名字,不是大郎,也不是郎君!

明知不該當真,偏偏忍不住胡思亂想的她只能通過吃蠶豆來掩飾自己不争氣的心跳。

她說:“……嗯,那就相互包容。”

堂上的氣氛暧昧,朝煙在門外踟蹰,生怕貿然進去會破壞她們的氛圍。

匆匆趕過來的青溪對此一無所知,他看見崔筠,便立在門外,禀報說:“小娘子,有一個僮仆毛遂自薦,說略懂木工,并且按照小娘子的要求,做了一些耕犁的部件。”

朝煙沒能攔住他,懊惱地跺了跺腳。

崔筠的眼神一收,神情又變得同平常無異。

張棹歌心道:她剛才果然是在演戲。

崔筠說:“讓他進來吧。”

青溪帶了一個長得面黃肌瘦的少年進來。

少年一看到崔筠,臉上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小的故林,見過小娘子、郎君。”

“正巧大郎也在,幫忙掌掌眼如何?”崔筠看向張棹歌。

張棹歌拍了拍吃蠶豆沾了不少椒鹽的手,崔筠抽出一方巾帕遞給她,她微怔。

崔筠說:“當初大郎贈我一帕擦血,如今還大郎一帕。”

張棹歌沒問當初那張手帕的下落,她笑着接過,擦幹淨了手,才湊到故林按崔筠要求打造的耕犁前頭去看。

“有幾分相似了。”張棹歌說。

衆人一聽便知道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故林高興之餘,又忐忑地說:“請郎君指教。”

張棹歌思考了會兒,說:“這裏加犁壁,翻土之時,犁壁才能将土破開分推到一旁,還有……”

看到這個模型,她對記憶中的曲轅犁的印象愈發清晰,又照着記憶添加了幾點意見。

青溪問故林:“你聽懂了嗎?”

故林說:“小的都記下了。”

他不僅記下,還消化理解了張棹歌的話,并提出自己的想法:“小的鬥膽,這犁壁是否可以做成圓盤狀?犁鏟翻出來的土才不會堆積在前面增加重量……”

四四方方的犁壁的确容易增加阻力,沒想到他能考慮到這個問題。

張棹歌誇他:“幹得不錯。”

随後将沒吃完的蠶豆,連盤子一并給他。

面對他驚訝又局促的目光,張棹歌笑說:“你剛才瞄了好幾眼,是想吃吧?拿去吃。”

故林發黃的臉登時紅了,想接又不敢接,嗫喏說:“小的只是看到那個圓盤想到了犁壁……”

張棹歌說:“這不正好,給你帶回去研究。”

早日研究出來,她的任務才能早點完成嘛。

直到崔筠點頭,故林才欣喜地接下,說:“多謝郎君,多謝小娘子!”

他一手端着蠶豆,一手扛着他造的木犁,歡喜地離開。

張棹歌吃的那點蠶豆壓根就不能飽腹,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準備回去做飯。

崔筠挽留她說:“大郎為救姨娘奔忙了一個多月,我焉能心安理得接受你的付出?大恩大德來日再報,今日就先準備一點薄酒,聊表心意吧!”

能蹭飯為什麽還要回去煮方便面?

張棹歌欣然留下。

……

張棹歌此番回汝州,沒待多少天又得出遠門。

但這次她是跟崔筠一塊兒出的遠門——回鄧州崔家祖宅舉行婚禮!

鑒于張棹歌沒有房産,也沒有親屬,因此迎親前後的流程是:崔筠從崔家祖宅待嫁,張棹歌前往迎親,通過種種儀式,接到崔筠後再一起返回汝州。

流程看似簡單,實則暗藏危機。

這種危機是有性命之憂的那種。

最先遇到的挑戰是“下婿”階段,即在迎親當日,女方家安排人捉弄女婿。

文雅的婚鬧方式就是調侃女婿,要求女婿作詩或說好聽的話。言辭激烈一點的就辱罵、诘問女婿。更粗魯要命的做法則以棍棒杖打女婿——這要說沒有一點惡意,只怕沒人相信。

張棹歌深深懷疑崔家已經安排好了打手。

對此,她也有準備。

“你們沖在前頭,誰敢亮棍棒,直接拔刀幹他!”張棹歌吩咐戚秧跟邱斛。

他們二人還有八十八名牙兵,是杜秉骞特意安排的傧相,為的就是讓她的婚事順利辦完。

迎親當天,張棹歌出現在崔氏祖宅大門前,早已準備好要借此機會教訓她的崔錫、崔鈞兩兄弟還沒亮出棍棒呢,看到門口身穿甲胄的牙兵,腿腳登時就軟了。

這武人不講武德啊!

誰迎親是帶着這麽多牙兵來迎的啊?!

不知情的還以為崔家犯事被官兵給圍了呢!

崔氏其餘族人臉色也十分微妙:看來今日是很難在“他”身上讨到什麽便宜了。

張棹歌嘴一咧。

她雖然沒什麽大唐生活常識,可也知道防患于未然。

畢竟婚事不是她操辦的,她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設陷阱,因此她得帶着“這場婚禮必定會有波折”的設想來應對這次的婚禮。

至于如何應對?

有句話說得對,在絕對力量面前,任何形式的婚鬧都只是笑話。

張棹歌沒有財力,只能動用武力了。

迎親過程中遇到的第二個挑戰是崔筠出門前,張棹歌要作“催妝詩”。

崔家的人仿佛回到了主場,紛紛要求張棹歌作詩,而且每過一道門、每遇到一個障礙就得作一首詩,作不出詩,哪怕天黑了也不能将崔筠接走。

張棹歌說:“可你們想過沒有,是七娘招我為婿,這催妝詩難道不該她來作?”

崔氏族人:“?”

圍觀的親友:“???”

崔元峰的妻子韋燕娘說:“哪有讓新婦作催妝詩的,是你要催她出門,并非她催你出門。”

張棹歌恍然大悟,說:“那她應該作催我接她出門的詩,嗯,以後就叫催門詩吧!”

邱斛和戚秧等人氣勢如虹地喊:“請新婦作催門詩。”

這聲音喊得後院房中的崔筠都聽見了。

後院的女眷們一頭霧水,直到有人将張棹歌的騷操作轉述給她們聽。

衆女眷:“……”

崔七娘知道她即将要嫁的人如此奇葩嗎?

崔筠知道,而且她不僅沒生氣,還笑得花枝亂顫,旋即讓朝煙取紙筆來寫了一首詩送出門去。

張棹歌得了詩,就進一道門,然後繼續等。

作詩根本就難不住崔筠,很快,張棹歌就來到了賓客齊聚的堂上。

由于大唐的婚禮一般都是在晚上舉行的,因此,崔筠出來時已至深夜。

這會兒城門和坊門已關,但之後還得舉行奠雁禮。

待這些儀式結束,崔筠終于可以登車與張棹歌一起返回昭平別業時,天色都已經亮了。

得虧張棹歌身體好,熬得住。

她對崔筠說:“你困了就在車內睡一下。”

崔筠睡不着,因為迎親之路最大的危機這才開始。

一般情況下,新郎接了新婦在歸家的路上,迎親或送親的人設障礙攔車索要錢財,這就是婚俗中比聘禮還要破財的“障帳財”。

張棹歌這邊的牙兵自然是沒有膽量攔車索要錢財的,而崔家的送親隊伍也不敢跟牙兵們幹上。

但并不是迎親、送親雙方都安分守己,這個劫就能渡過去的。

這世上還會有許多強盜、豪強,會借這個機會攔路搶劫,拿不出足夠多的錢,新婦被帶回自家事小,遇到那些本就有歹心的人直接将新婦劫走辱殺才是真要命。

好在,她們這一路十分順當。

可崔筠不知,這一路并非無人設障攔車,而是張棹歌提前派人去探路,将那些人都驅逐了。

直到回到魯陽關。

崔筠已經熬不住伏在車中假寐了起來,搖晃的車子忽然變得不再搖晃,甚至慢慢停下,她當即就醒了過來。

透過帷幔,她看到了鎮守魯陽關的鎮兵們。

暗暗嘆了口氣。

她擔心的正是這些跟張棹歌不對付的鎮将及鎮兵們,稍有不慎就會變成軍事沖突,屆時杜秉骞那邊也不好交代。

胖副将一瞬不瞬地盯着馬背上意氣風發的張棹歌,後者正等他出招呢,豈料他退到了一邊,說:“放行。”

別說崔筠與暗中窺視的鄭和義、孟甲歲派來的耳目了,就連張棹歌也頗有些吃驚。

他居然沒有借此機會勒索一番?

張棹歌雖然猜不出他的心思,但還是朝他拱了拱手,說:“今日我大婚,得空的話不妨來喝杯喜酒。”

這回輪到胖副将驚訝了。

他之所以選擇讓步,是考慮到汝州如今歸曹王節制,而張棹歌又入了曹王的眼。他在張棹歌大喜之日刁難她只能逞一時之快,哪天張棹歌被召還軍中,又立下戰功,地位必然在他之上。

他們之間有此大仇,以張棹歌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報複?

再說,他跟張棹歌其實本來沒多大的仇,當初只因張棹歌是外來的人,又比他能幹,他有些嫉妒罷了。後來受孟甲歲慫恿,而上司鄭和義對他排擠張棹歌的行為也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他才會越發明目張膽地擠兌她。

上次他找茬張棹歌,聽了她那番話,一個激靈,耳目就清醒了許多。

他以為張棹歌不會買他的賬。

張棹歌是當着衆人的面邀請的,可謂是坦蕩赤誠,不摻半分虛情假意。

他忽地生出一絲羞愧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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