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劍舞
第60章 劍舞
窦泚和李平陸歸心似箭, 生怕在路上耽擱久一點會被盜匪盯上,他們只帶了六個部曲過來,真遇到盤踞在驿道的強盜劫匪也只有被劫掠的份。
路上, 李平陸還有些後知後覺,頗為懊惱地對窦泚說:“我們應該再多要三十刀紙的, 錢沒帶夠就先賒賬, 下回來拿紙再一次性補上,都是一家人,七娘應該不會斤斤計較的。”
窦泚說:“這事做主的可不是七娘。”
李平陸剛要說話, 一陣清晰的馬蹄聲傳來, 衆人立馬豎起耳朵。
這馬蹄聲十分急促,窦泚擔憂是有緊急軍情要傳遞的驿使, 準備讓衆人讓一讓路。
待看到是張棹歌,不禁松了口氣。
張棹歌從馬上下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窦泚、李平陸夫妻倆面前。
窦泚訝異地問:“可是七娘有什麽要緊的事托你趕來交代與我們?”
“和她無關。”張棹歌說,“我就想知道,昨日你們與她說的話可是真的?”
她當然不清楚夫妻二人昨天跟崔筠說了什麽,但從昨天開始崔筠的态度就怪怪的,張棹歌疑心是這對夫妻無意中說了什麽, 令崔筠對她們這段感情産生了疑慮。
之所以說是無意中, 而非夫妻倆刻意挑撥,是因為崔筠不是這麽容易受挑撥的人,必然是夫妻二人無意中透露出來的事令崔筠介懷。
再細想那天崔筠先是詢問她從前有沒有心儀的女子,又打聽窦嬰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她已經猜到了夫妻二人說的事情定然與窦嬰、她、崔筠都有關。
因此她決定來詐一詐窦泚和李平陸。
窦泚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 詢問她:“我們說了很多事,妹婿指的是哪一件事?”
張棹歌也不清楚自己的推斷正不正确, 她決定賭一把,說:“我與窦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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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泚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他不僅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感到了壓力,說:“既然七娘已經與你說了,我也不妨承認,的确是真的。”
張棹歌問:“可以與我細說嗎?”
窦泚有一絲猶豫,李平陸說:“這本就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他已經知曉,如實相告又有什麽關系?”
她不認為把窦家曾經想招張棹歌為婿的事說出來有什麽不對,當時的張棹歌與窦嬰男未婚女未嫁,倘若婚事成了,說不定也會成就一段佳話。事情沒成,她說出來,于她們的名聲也不會有礙。
至于張棹歌會不會後悔選擇了孤女崔筠?
會後悔說明“他”也是一個趨炎附勢的人,早日讓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
窦泚對張棹歌說:“家父頗為欣賞你的為人與才能,得知你解甲歸田後,十分替你惋惜,恰逢家中在張羅小小的終身大事,家父便想招你為婿,讓我帶上草帖婚書出發來汝州提親,孰料小小說她并不願意嫁人,她準備赴長安給西河縣主當女師。家父見狀,只好作罷。”
窦泚說得委婉,也沒提窦嬰事先默許後來才反悔,但張棹歌還是察覺到了一絲端倪,詢問是哪一天發生的事。
稍稍推算一下就知道窦嬰拒婚是在她答應崔筠入贅為婿之後的幾天,以崔筠的性子,在将這麽重要的事定下來後,必定會去信與窦嬰說。
窦家要替窦嬰招她為婿這事不可能是靜悄悄進行的,窦嬰或許是知情的,但沒有反對,直到收到崔筠的信……
張棹歌一陣頭疼。
窦嬰喜歡她?她怎麽覺得那麽不真實呢!
窦嬰如果喜歡她,又怎麽會在過年的時候試圖撮合她跟崔筠?
窦嬰如果心系她,又怎麽會對她若即若離?
曾經她也一度苦惱自己女扮男裝太成功,被窦嬰喜歡上了怎麽辦。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窦嬰是基于處境才不得不裝出對她感興趣的樣子。
知道這事是她成為陳仙的宅內突将後的端午那日。
陳仙為了穩定自己的地位,特意在宅邸擺宴款待諸多李賊的舊部将。
窦嬰來陪陳仙的妻子,被李賊昔日的舊部看見,不僅冷言冷語,還在宴席上仗着酒意要求陳仙讓窦嬰出來表演或陪酒。
陪酒是飲妓做的事,他們這分明是在羞辱窦嬰。
陳仙雖然感激窦嬰幫忙除掉李賊,讓他上位,可比起一個女人,還是這些手握兵權的部将更重要。
于是假意為窦嬰推脫,不成,只好讓人去找窦嬰。
這般情況,窦嬰大可以揮袖而去,最多是讓陳仙也假模假樣地訓斥一下她就得了,并不會真的拿她怎麽樣,可她還是迤迤然地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不見被羞辱後的憤怒與氣急敗壞,反而頗為從容鎮靜。面對那有心叫她難堪的部将提出的“不表演就來陪飲”的要求,她的目光在場上梭巡一圈,悠悠地說:“在場諸位多是武将,舞文弄墨有賣弄之嫌,奴還是為諸位獻上一舞吧!”
衆人興致高漲,以為她要跟場上的舞姬一樣,跳那些香豔的舞蹈。
孰料她走向張棹歌,詢問:“能否借劍一使?”
張棹歌剛要把裝飾用的短劍給她,想起自己的職責,就轉頭去看首座的陳仙。
陳仙不知道窦嬰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想到現場有那麽多武将和牙兵保護他,諒窦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幹不出什麽令現場血濺三尺的事情來,就放心地允了。
窦嬰借了劍回到場上,氣勢倏然一變,忽然有人明白了她要表演什麽——劍器舞。
劍器舞即舞劍,屬于武舞。典故“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中,項莊便是想借舞劍來刺殺劉邦,足可見舞劍歷史悠久。
遠的不提,近的舞劍名人有公孫大娘。
她是大唐開元盛世享負盛名的舞劍藝術家,她的劍器舞風靡一時。注1
詩聖杜甫童年時曾見過她舞劍,五十年後在川蜀白帝城又看到她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劍,因此作了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注2
公孫大娘與李十二娘之後當然還有舞劍,只是能舞出色的人已經不多。
場上衆人都是沒經歷過開元盛世的,也沒人去過白帝城。沒有珠玉在前,自然無法去挑剔窦嬰的舞藝。
窦嬰的舞姿淩厲,把劍舞出了凜凜殺氣,幾度将短劍刺到了衆人面前,偏偏舞劍的精髓就在于它的活動範圍極大,還有這猛厲的氣勢,衆武将只得提心吊膽地防着她。
一舞下來,窦嬰已經大汗淋漓,體力也有些不支。
而滿場寂靜,氣氛詭谲,直到張棹歌率先鼓掌,陳仙才反應過來誇贊窦嬰這劍舞得極為出色。
窦嬰将劍還給張棹歌,卻因體力不支險些摔倒。
張棹歌将她扶住,向陳仙投去等待指示的目光。陳仙趁機讓她帶窦嬰退場,避免繼續被李賊的舊部羞辱。
張棹歌将窦嬰送回了節度使宅附近的宅院。
李賊被殺後,陳仙住進了李賊的豪宅,窦嬰自然不合适繼續住在那兒,陳仙就在附近辟了個兩進的宅院給她住着,并派了幾個牙兵守着。這裏離節度使宅很近,意味着窦嬰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傳到陳仙的耳中,她行事不得不謹慎。
然而她當着衆多牙兵的面,借口報答,将本欲回到陳仙身邊去複命的張棹歌給邀進了內宅。
大門一關,阻絕了衆多八卦的目光。
窦嬰又讓女使鏡顏幫忙看守房門,不讓別人來窺探。
她先是感謝張棹歌借劍,随後才迤迤然地向張棹歌賠罪,說明自己是迫于形勢才不得不與之做出親昵之舉,并非有意戲弄。
張棹歌恍然大悟,那一瞬間,什麽“她會不會喜歡上我”的糾結頓時就沒了。
許是看出了她的好奇,窦嬰解釋自己是觀察她跟李賊其餘牙兵行事不一樣,不會真的對她産生淫|邪之心,這才決定挑她下手的。
張棹歌:“……”
打這以後,她就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窦嬰會喜歡她了。
哪怕現在聽了窦泚的話,她猜測大概是窦嬰被家裏逼婚逼急了,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所以勉強答應了父兄的招婿安排。
畢竟比起嫁給一個陌生人,她更能讓窦嬰感到安心吧。
窦泚擔心張棹歌會因此而對崔筠不好,又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然你已經成為了七娘的夫婿,那就好好待她。”
張棹歌回過神,點頭說:“我會的。”
她騎着馬回去了。
昭平別業門口,崔筠立在門口遠眺,看到她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在等我?”張棹歌下馬後,闊步來到崔筠面前,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往裏走。
崔筠睨她一眼:“去哪兒了?”
張棹歌說:“想起還有些防蛀蟲防潮手段沒告訴大舅子他們,就追過去了。”
崔筠從她的臉上看不出真僞。
張棹歌反問:“你不是在忙麽,怎麽知道我出門了?”
崔筠以為她不高興被掌控動向,解釋說:“有人看到你匆匆出門,以為出了什麽事才來向我禀報的。”
“如果是急事,或者要出遠門,我肯定會給你留個口信,好叫你安心的。”
崔筠頓了幾秒,嘟囔:“誰知道你會不會為了一個吻而與我置氣呢?”
她不提還好,一提張棹歌就想起自己被拒絕親親的事,害得她有些忐忑是不是崔筠真的新鮮勁過去後,就直回去了。
想到這裏,張棹歌突然吻上崔筠的唇。
崔筠有些猝不及防,怔了怔,正要掙開,被張棹歌鉗制住,只能放棄掙紮。
往來的婢女仆役看到她們如此親密的舉動,要麽低頭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只是過路的路人,要麽直接轉過身去,掃地的仆役恨不得把石磚縫隙的泥沙都摳幹淨。
“張棹歌!”一吻終了,崔筠意識到被這麽多人圍觀,臉上又羞又臊,嗔怨地瞪了張棹歌一眼。
張棹歌想到崔筠心裏憋着那些事不跟她說,反而一個人瞎琢磨,心裏也來了氣,說:“你下次不願意讓我親你便早些說,世上這麽多人,我也不是非得親你。”
崔筠立馬就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眼裏也冒了火:“不親我,你想親誰?”
“你不要蠻不講理,是誰不讓我親在先的?”
“我何曾說過不讓你親?”
“你沒說,但你做過什麽忘記了嗎?”
崔筠沒忘,但她這會兒也争執上了頭,說:“我只說不能天天親,怕你不稀罕了。”
“眼下哪裏是我不稀罕,分明是你不稀罕。”
“那你能保證愛我十年如一日?”
“我說愛你生生世世,你便會感到安心了嗎?”
崔筠一噎。
旋即鎮靜下來,剜了她一眼,說:“會呀。”
張棹歌見她恢複淡定,也啞火了。半晌,說:“我愛你,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