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結解
第61章 結解
或許在崔筠聽來, 張棹歌的這份“誓言”太輕易說出了口,少了幾分真誠。
只有張棹歌知道,她說的生生世世便是生生世世。
雖然心裏仍存着一絲回到現代的期盼, 然而她連自己是怎麽穿越過來的都沒弄清楚,回去的辦法自然也無從找起——她知道自己穿越是遭遇了泥石流, 可她總不能為了驗證這個方法可否反穿越回去就去找死。
因此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尋死上, 還不如先把眼前這一世過好。
未來的事無法預料,她目前既喜歡崔筠,也很享受“贅婿”這份工作, 對自己不會中途變心這事自然是無比肯定的。
再說崔筠, 別看她平日運籌帷幄,從容自信, 實際上她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
許是少年時的家破人亡、颠沛流離的生活令她被迫挑起一家之主重任的同時,也帶走了她的安全感。
又或許她曾經盼望過崔氏族人能為她帶來安全感,然而他們的行為無疑加深了她內心的不安。
作為她的另一半,如果連能給她帶去安全感的情話都吝啬說,那算什麽合格的戀人呢?
……
崔筠聽到想聽的情話,心中安定了許多,也沒有細究張棹歌這話是否發自真心——她聽不到張棹歌的心聲, 非要刨根問底壓根就沒有意義, 只要張棹歌提供了情緒價值就足夠了。
當然,她也深谙“推己及人”的道理,翹着嘴角,說:“我也是,只要你不負我, 我也不負你,我希望我們能生生世世相識、相愛。”
婢女震驚, 這麽纏綿肉麻,是她們家娘子會說出來的話?!
仆役:牙齒好酸!
衆人:娘子和阿郎的感情這麽好,一定很快就會有小郎君、小娘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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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安撫完彼此的情緒,便沒有什麽事不能說開了。
崔筠和張棹歌回到書房,關起門窗,把各自的想法坦白。
原來崔筠竟真的是因為對窦嬰感到愧疚,每次和她有親密之舉就像是在做對不住窦嬰的事,才回避了她的吻,張棹歌覺得又好氣又無奈。
崔筠到底是讀儒家經典長大的,又從小受世家大族的名望影響,這道德底線非常高。鄧州崔氏這一支多數族人沒繼承的風骨,倒是都被她繼承了去。
張棹歌問:“假設她真的心悅我,你會如何處理我們的這段感情?是在愧疚中一次次地将我推開冷處理我?還是準備将我拱手想讓?”
崔筠啞然。
她喜歡張棹歌,若是旁人來搶,她必定不會撒手。可若來搶的人是窦嬰,她雖然做不到幹脆放手,卻會有所顧忌。
張棹歌說:“我知道你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可感情這事也是講究兩情相悅的,我不愛她,哪怕你把我讓出來我也不會跟她在一起。”
崔筠問:“我阿姊有什麽不好的?”
張棹歌:“……”
小醜竟是我自己!
崔筠收起小性子,說:“道理我明白,只是我心疼阿姊。”
張棹歌十分果決:“我過兩日便赴京找她說清楚我的身世,她或許會怪我惱我恨我,但她在乎你,必然不會因為我是女子而告發我。”
崔筠被她吓到了,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心頭微亂。
這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可崔筠更擔憂事态會失控,朝着更加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
萬一阿姊不支持她跟同為女子的棹歌在一起呢?阿姊愛護她,也希望她能覓得良人相伴相依一輩子,阿姊不會因為棹歌對她好就無視其餘條件。阿姊必然會擔憂她們沒有子嗣該怎麽辦,會擔憂棹歌的身份被拆穿怎麽辦,甚至可能不會理解兩個女子之間的感情。
崔筠說:“再等等好嗎?再等等……”
張棹歌這番話讓崔筠的注意力從對窦嬰的愧疚轉移到了是否告知窦嬰真相的糾結中。
別看崔筠平日做決定時果斷決絕,在一些她認為會關乎未來和整體布局的事上,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果決的人。無人知曉她決定奪回家業前經過了怎樣的煎熬和撕扯,也無人知曉她每做出一個決定前都會經過深思熟慮,衡量這麽做自己是否能承擔得起後果。
此次事關兩個她最在乎的人,她不得不慎重。
張棹歌沒有逼迫崔筠下決定,反正對她來說,只要崔筠不會再因對窦嬰心懷愧疚而推開她,窦嬰是否知道真相都無所謂。
對崔筠而言,這事也不是非得即刻處理,她選擇先擱置,等處理完手上的事務再做決定。
天上的烏雲悄然聚攏,在傍晚時分猝然地下了一陣雨。
七月的下旬便在這樣間或的小雨、陣雨中過去了。
許是已經到了初秋,白日的氣溫依舊頗高,夜裏的溫度卻降至十幾度。
張棹歌與崔筠房中的冰鑒早已撤下,換上了填充蒲絨的被褥。
白日也能看到鄉裏婦人三五作伴一起到長了蘆葦、香蒲的河邊采集蘆花、蒲棒回來填充被褥、衣物,鄉間屋舍的織布機更是吱呀響個不停。
忙完田裏農活的鄉民也沒有閑着,跟家族內的叔伯兄弟商讨過後,從某家養的豬裏抓一只準備宰殺,還有人則大老遠跑去酤酒戶那兒買了幾壇子酒回來為幾日後的社祭做準備。
昭平別業宰了一頭豬和一只羊,羊羔與豬頭留着祭祀,其餘豬肉則分給了底下的仆役、部曲,讓他們也能帶着三牲去參加社祭。
雞鴨也是要宰殺的,不過殺雞的工序沒有殺豬麻煩,提前一天再殺也來得及。
系統判定“社日”也算節日,因此大方地給張棹歌發了過節福利——一箱石榴、一盒蛋卷、一盒蛋黃酥、一盒糖果以及一桶花生油。
張棹歌:“……”
你們系統的策劃該不會是個廣東人吧?
不過她也不能說系統吝啬,除了石榴和糖果外,其餘都是這時代所沒有的食品、調料。
張棹歌進了一趟牛山,回昭平別業時,帶回了一兜石榴,說是在山裏摘的。随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包用紙包裹着的糖果,說:“回來的時候在驿道遇上一支商隊,對方看上了我手裏的獵物,想打打牙祭,就用這一包石蜜換了我的獵物。”
“石蜜”是用甘蔗汁加牛乳後濃縮而成的乳糖,雖然現在的制蔗糖技術還不算高,但這類乳糖的制作工藝早在一百四十多年以前就已經傳入。
市面上雖然依舊是以饴糖為主,可也有了石蜜和蔗糖的一席之位。
當然,系統獎勵張棹歌的是牛奶糖,被她套了個“石蜜乳糖”的殼子來忽悠崔筠。
崔筠也沒有懷疑,眉開眼笑地說:“正好可以用來祭祀。”
張棹歌拿出它就是給崔筠吃的,當即撚起一顆乳糖,說:“張嘴。”
崔筠聞弦知雅意,張嘴吃下了她投喂的糖果,等蔗糖的甜和牛乳的奶香在舌尖蔓延開來,崔筠眯了眯眼:“甜。”
張棹歌笑眯眯地說:“真的,讓我嘗嘗。”
崔筠見她湊過來,猜測她這話的意思是要親自己的嘴唇嘗嘗是不是真的甜。
又羞又無奈地剜了她一眼,拿了顆乳糖塞進了她的嘴裏。
張棹歌久違地嘗到了牛奶糖的滋味。
“這石蜜可真白,比我記憶中的石蜜要甜許多。”乳糖勾起了崔筠的記憶,“我上回吃石蜜是在八年前,那時候我在病中,不肯喝藥,阿父便用石蜜哄我……”
由于甘蔗生長在長江以南的地區,而那邊又缺少牛乳,所以往往要将蔗糖運到中原來,加水煮開,再加入牛乳,熬成膠狀放涼形成固體……這使得石蜜的價格并不比用麥做成的饴糖便宜,崔筠在後來那五年的颠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中壓根就沒機會嘗到它。
“喜歡吃就留着慢慢吃,吃完了我再給你買。”那一盒糖果,張棹歌只拿出來三分之一。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得到,大不了她不吃,都留給崔筠。
社日前一日,鄉裏就熱鬧了起來,齊适組織了人手到鄉裏的廣場進行打掃,要參加祭祀的崔筠在張棹歌的陪伴下來到峽谷溫泉處進行了沐浴。
氣溫降下來後,為了節省木柴,崔筠都會來這兒沐浴。
許是她們進出這兒頻繁,原本狹窄的山路也被拓寬至一米左右,鄉裏進山砍柴的樵夫順着這條路發現了此處的溫泉,但這裏早就被崔筠買了去,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來這兒泡湯,只敢偷偷來。
崔筠每次過來都有張棹歌和朝煙、宿雨等婢女為伴,倒不擔心會在泡湯的過程中被鄉民闖入,洩了春光。
沐浴完,正是飛鳥投林的時分,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回到昭平別業去。
翌日一早,崔筠便去參加社祭了,張棹歌則依舊在床上睡懶覺。
倒不是她不稀罕湊熱鬧,而是上午的儀式大多枯燥乏味,還得祭拜社祭的兩大神“社神”與“稷神”,感謝祂們賜予豐收,并希望來年繼續保佑風調雨順。
張棹歌睡到聽見外頭響起了鑼鼓笙簫的聲音,才懶洋洋地起床梳洗更衣出門去。
祭拜完神主後,往往會開展“賽神”的活動,具體是将神主像放在轎辇上擡着,沿着鄉裏大小村子游行,前後有舞龍雜耍等。
後世東南沿海地區的游神就是沿襲了這一習俗。
張棹歌找到崔筠時,後者正在和孟甲歲虛與委蛇。
張棹歌默不做聲地聽了一會兒,發現無非是孟甲歲知道崔筠的造紙作坊能生産出好紙後,也想來分一杯羹,并且言辭裏藏着威脅,倘若崔筠不讓他分一杯羹,他就會給崔筠搗亂。
造紙工序中的浸漚一般是将其放到溪水和河流裏讓流水沖刷掉樹皮的蟲卵與膠質,屬于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而崔筠無法二十四小時都讓人守在溪邊河邊,孟甲歲要想動手腳很方便。
他正是想以此拿捏崔筠。
崔筠說:“不勞孟老丈操心,正是考慮到在外浸泡樹皮會影響鄉民取用流水,故而我已經在作坊挖了水池,往後會在水池中幹活,不影響鄉民取水。”
張棹歌說過,往水裏加入石灰,充分攪拌再浸漚樹皮也是一樣的,甚至效率還會更高一些。唯一的問題是,買石灰會增加制作成本。
但和造紙的利潤相比,這點成本根本算不了什麽。
孟甲歲算計不成,一張老臉拉得老長,暗罵崔筠不識好歹。
這時,張棹歌說:“孟老丈,你與其天天操心我們家裏頭的事,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家的窯場。上回我去捕雁,看到周圍一堆破碎廢棄的瓷片,看起來燒得不是很好。你天天挖昭平湖的土,又把廢水與垃圾倒進湖裏,哪兒來的臉怪我們影響了水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