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提交最終報告并進行答辯的時間很快到了,藤原愁順利地完成了他在京都的學業,要在月末離開京都回到倫敦。

“你導師說你的課業很完美,不要有壓力啊。”在路上遇到的教授說,“偶爾放松一下也可以。不如我們再去趟茶屋,叫上一花小姐來,怎麽——”

在愁的注視下,教授咽下了沒說完的話。

這行需要保守秘密,也需要消息靈通。作為常客的教授,被茶屋的老板娘告知,愁回去找了一花,而一花也是對愁,也是有意的。

“好吧,”教授擡了手,還是沒拍愁的肩膀,“我說你也別着急,她找的其他幾位身家固然豐厚,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一定會出太高的價,畢竟只是個藝伎,到時和門當戶對的人結了婚,她還是個麻煩。你若是抓住這點,比鄙人稍微高出那麽一些,還是有點希望的。”

對于教授說的話,藤原愁完全摸不着頭腦,教授才發現自己像是說錯了什麽,捂住嘴,含糊了幾句,拔腿就走。

誰料一向性情平和的學生擋在他面前,将他逼迫至了一旁樹邊。

“到底是什麽情況,”金發的學生語氣平靜,卻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請您告訴我。”

雖說還在用敬語,但根本沒有一點兒尊敬的意思。茶屋的老板娘說,有好幾位都同一花在單獨見過面。藝伎同客人一同進餐是常事,有些甚至會委身于幾位客人,也不會有人置喙。

然而十四歲開始修習,十五歲出道,迄今六年,一花已連續三年獲得去往茶屋最多的梅花獎,恐怕她還要在這位置上坐上許久。這樣的她,從未同任何一位客人發生過□□上的關系。

人們多少期待着聽到八卦故事,如今投擲在愁耳旁的事則如同一枚炸彈,驚得他在教授倉皇地離開後,擡手捶向了樹。一下,兩下,三下,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在有旁人注意到後來提醒,愁才回過神來,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藝伎的聯絡方式,只有熟客才知道,茶屋也不會輕易告訴別人。愁在街頭跑動,于手機上搜索相關的消息。他看到了她的照片,每年都有,出現在新聞或是他人的鏡頭中,他一直往前翻,翻到她出道的那年。于大傘下巧笑倩然的少女,愁找到了她走出那扇屋門的地點,按下了門鈴。

男人不被允許進入置屋的房間,愁可以去旁邊的店裏等,他卻站在街頭,将所有的動靜都納入範圍內。

在高中畢業後,他沒再參加過弓道的比賽,不過日常自己去道場,弓道已成為他血液的一部分,他很清楚它并非他生活的終點,他能做到比将箭射入靶中更多的事,雖說人生大多也追求着命中的結果。

“你去這個地址吧。”被喚做“母親”的女人遞給了愁一張紙條:“拍賣是明天的事,她今日休息。”

在花街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叫做“丈夫制度”。藝伎們能拍賣自己的初夜權,和客人結成“婚姻關系”。拍賣得到的錢是要交給“母親”的,培養她的“母親”因從開始就不想拍賣,因而并不索求分毫。

“我會答應下來,都是因為她呀。”上了年紀的女人對愁說:“那個孩子的執念,或許是不想讓更多孩子和她的媽媽一樣吧。”

“她的媽媽?”

“是呀,離開了這裏以後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卻被應當照顧好她的人抛棄了。”

門口放着“一花”的名牌,藤原愁看了它一眼,拿着紙條離開。他還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但他如今站在這幢公寓的樓下,來到頂樓的房間。

他以為她會像是位于高高的城堡裏的公主,她的家卻簡單得過分,偌大的客廳裏只有沙發、一套桌椅和擺滿了書的架子。

“你吃過飯了嗎,”她說,“我不知道你口味,要點什麽——”

“為什麽?”藤原愁問。

他發現自己冷靜得叫人害怕,甚至沒有提高聲音。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好似不是什麽大事。

“沒有其他方法。”她說:“我除了這具身體什麽都沒有。”

“你需要多少錢?”

“你要給我嗎,”她笑着說,“愁君,如果你來只是為了說要給我錢,我可以告訴你,我拒絕。”

“你需要,我可以給你。”

“你不明白。”

“這是你沒有告訴我的理由?”

她好似嘆了口氣,靠在吧臺上,回身看着她。卸了妝後的她,終于顯出二十一歲的年齡,臉龐甚至還有些嬰兒肥,她的皮膚很好,神情卻帶着一絲疲憊,在年輕時會引人注意的蒼白。

“你還在問,證明你不了解這個世界。對于你來說,當然是容易進入的地方,可是,小愁。”她來到他的面前。說來她比他小上三個月,卻表現得像是年長者,用雙手捧住他的臉:“只靠錢是不行的。比京都的道路還要複雜的花街,是人與人關系聯結的地方。我想做的事,需要借助衆多的力量,若是随意投出一筆錢,它們最後都會被河浪卷走,一丁點兒都不會剩下。”

“那位‘母親’就在支持你,茶屋的老板也是,我相信已經有很多人了在這麽做。”

“是啊,因為她們的同意,我才能繼續下去。但她們也是害怕的,其他人也一樣,最有勇氣的都是外來者,可擁有實力的人卻不想改變。”她松開了他,扭轉腳步,邁出一個舞步,“你知道為什麽這裏的舞蹈只有平行的移動,沒有上下嗎?就像是時間,讓過去和未來駐留在現在,代代重複一樣的姿态,代代采取同樣的經營,為了打破它不得不潛入其中。它是無法從外部敲碎的雞蛋殼,強行取締會造成長時間的傷痛,所以只有讓雛兒自行将它啄破。有人這麽做後,她們讓自己與親近的幾人離開已用盡全部的力氣,我還做同樣的事又有什麽意義,一切都不會變!”

他沒有說話,保持着沉默。可能有太多話,還沒有整理好。

“我知道你明白了。”她重新站直身體,對他說:“你不屬于這裏,你不應該到這個世界裏來。回倫敦去,回去。”

他靜靜地聽着,腦袋沒有陷入混亂,反而愈發清醒。這不是沒有告知他的原因,也不是理由,更不是借口。

他離開置屋時,有一個少女從後門出來。她不明情況,只含着眼淚,讓他“不要生一花姐姐的氣”。

她說:“一花姐姐會偷偷塞給我們零花錢,給我們買好吃的,教我們各種各樣的事。她很好,我很喜歡她,大家都喜歡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厭她。”

“好。”藤原愁只說了這麽一句。

方才是,如今也是。

門關上了。

空蕩蕩的房間,她坐回沙發上,抱着膝蓋,然後倒了下去,緊閉雙眼,嗫嚅着嘴唇:“永別了,小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