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拍賣在河川上進行,春日的夜晚稍顯涼意,三艘被帷帳環繞的船,緩慢地穿行在流水間。它們獨立于其他船只,縱使有想看熱鬧的,也無法靠近。
最後一輛船終于行來,在黑暗的河道間,名為一花的舞伎站在船邊,她一次又一次地拉長呼吸,望着倒映在河面上的月痕。
終于,靠近了目的地。雖說只是開始。
這個夜晚,是改變的開始。
第一抹燈光照亮在黑暗處,三味線铮铮奏起人影浮現至光中,她跳的一曲名為珠取海女。
故事講述的是淡海公藤原不比等的寶珠被惡龍奪走,因而與海女結成契約,海女為她下海尋找寶珠,他會将海女的孩子房前當作繼承人的故事。
經過重重困難,海女拿到了寶珠,為了惡龍躲避追趕,她将寶珠藏在自己的□□中,還用鮮血驅趕追兵。在衆人的幫助下,海女回到了岸上,卻因傷勢過重而死去了。
經年累月後,房前成為大臣,為了追憶亡母去往志度,海民對他講述了其亡母的過往。在講述中模仿着海女的海民,忽然忍不住落下淚來,表明自己正是房前的母親,并交給房前一封信,然後消失在了海中。
看着母親亡靈離去的房前,在讀過信後,得知母親身在冥界,需要求助。因而按照母親的心願,在母親去世十三周年之時,在志度寺舉行了追悼會。誦讀經文時,已成為龍女的母親出現,跳起了輕快的舞蹈。
前半段節奏激烈,燈光下的她不僅是海女,還要模仿追兵,當海女氣絕之時,只叫人無語凝噎,到了後半段,便飄散着濃濃的哀傷之情,結局時又轉為靈動身姿,卻愈發催人淚下,曲畢後,演者退場,船上觀客将出價寫在紙上,與其說是拍賣更像是競标。在藝伎登上岸邊前,她将要去往的地點便會被定下。
已有人在等她,為她打扮梳妝,都是平日裏見慣的那些人,此刻沒有一人說話。離別時,她看到“母親”眼中帶淚,唇角卻是揚着的。她背對着門坐在窗前,感覺等待了很久,但又像是一眨眼。
門被推開,她聽得清楚,然後有人喚道:“花。”
在遮罩了面容的頭蓋之下,她的睫毛顫動。
哪怕藝名裏有同樣的字,這麽多年,沒有人再這樣叫她。
“我沒有邀請你。”她說。
“我和其他人一起去的,你的舞蹈……原諒我,我不知道要怎麽形容,但我都看哭了。”愁關上了門,走進屋子,在她身旁坐下:“這回我沒有拜托父親。用的是我自己的錢,也是我找到了同你交好的那位忍足醫生,拜托他帶我一起去。”
她失了笑:“要是他臨時改變心意怎麽辦。”
“我相信你不會看錯人。”他說:“何況是我寫下了數字。”
“你真是笨蛋。”
他不禁笑了出來:“我知道。也只有你會這麽說。別人可是都叫我‘貴公子’。”
“嘛,那是他們沒有看到你的另一部分。”她帶着無奈:“我剛認識你時,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後來發現,你只是努力裝成大人的小孩一員。”
“或許吧。在見到你的那天,我看到你和沙繪一樣是黑發黑眼,心裏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承認:“在你稱贊我發色的時候,我覺得你更像是來找茬的,你沒看出來吧。”
“我沒有,我現在也覺得——”
“恩,我知道。花,我和我的母親長得不像,更像外公,母親對此一直感到困惑,加上我的性格,和你說的一樣不像個小孩,她也不清楚要怎樣和我親近,把我帶大的是乳母和祖父母。我想要獲得母親關注的心情轉移到了沙繪的身上。在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她朝我伸出手,我對她可能有過妒忌。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它。”
“……這不是你的錯。”
“是啊,但我确實這樣想了。不過我也忘記了,忘記有一次我伸出手指,沙繪緊緊地抓住了它,好像再也不會放開。我很意外一個連進食都不會的嬰兒竟然有能将我拉住的力氣。那個時候的我只看到沙繪和我全然不同的部分,覺得她長大後,一定會擁有和我不一樣受人喜愛的人生。你說我在生你的是,沒錯,我是生氣了,不過是在生我自己的氣。因為,花你比我成熟,我們年級同樣,你卻已經決定自己要走的路,我沒法做到,而我通常都是比別人優秀的那個。”
“愁,你是個可怕的笨蛋呢。”她的聲音悶悶的,帶着笑。
“可怕……嗎?”
“誰會想這麽多?你想得也太多了,完全超出一個十歲小孩的程度。”
“不,也不止是那時想的,這些年我也——”
“你一直在想?那豈不是更可怕了。”她側身轉向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她垂着視線,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大氅,落在榻榻米上:“愁,我們只是從前認識,你不必為我做這麽多。”
“我——”
“聽我說。”她說:“但是我好高興。在茶屋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了你,簡直想立刻拉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去到天涯海角,遠離這些已發了黴的街道。我不能這麽做,我在工作,你是我需要招待的客人,我還有要做的事。你對我說那支鋼筆是你母親送給你的禮物,我以為你喝醉了,但在散場後我在桌上看到它,眼淚都要掉出來。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我想過要讓你參加的,可是我想要保護好我們之前的關系,我不想讓它被污染。縱使如此,你剛才叫出我的名字,我卻比聽到任何人的聲音都高興……我不明白……”
藤原愁沒有立刻回答,可能今夜他只想說出自己保存在心中多年的話,沒有做好要将她傾聽的準備。
樹影透過窗戶,在搖曳屋內。
他好像又看到了她新的一面,離她更近了一點。她曾與他共同擁有一段時間,在他還未完全愛上弓道之前,而她的身影一直都留在他的記憶裏,從未消失,直到這一刻,兩人再次窺見對方面龐之前。
愁掀起了将她遮擋住的面簾,在月色下,兩人以其本真,将對方映照在眼中。
“花,讓我和你一起完成夢想,好嗎?”
“……好啊,小愁。”
一個基金會成立了,基金的創立者之一曾是一名藝伎,在二十一歲那年她選擇隐退,于幕後奔走輾轉,基金的創立者之二是華族後代,在于高等學府畢業前他創立了該基金會,并始終堅持。
該基金會致力于為舞伎和藝伎們提供包括資金在內的多方面援助,讓她們在無法喘息時得以離開,讓她們在寸步難行時能有其他出路。基金會還以倫敦作為中心,以未成年女童為對象,開展一系列慈善活動。
在基金會成立的第三年,兩位創始人開始交往,兩年後結為夫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