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美和,你喜歡仁王君?”
如果有人這麽問,她一定會說:“我不讨厭他。”
只是在學校第一個認識的人,關系并不比她和鄰桌的丸井更好,只是兩人意外會在一些時間碰見,自然就成了這樣。
在秋天末尾的日子,她和他坐上了電車。
仁王雅治什麽都沒問,在她的斜對面吹泡泡糖,還扔給了她一個。
空空的竹制購物籃,嘴裏是甜甜的味道,雖說位于動态中,腦袋裏卻全都是家裏和自己的事。
試圖盤算複習的計劃,可所有的東西都要從她腦袋裏流走般,餘下的只有渾渾噩噩。
好想要逃走,從家裏,從這個世界。
糟糕念頭一旦出現,就如同洪水,将只是沒到小腿的人即刻吞沒。
美和卻是幾乎不哭的,哪怕在這時,列車行過,晃晃悠悠她已要流出的眼淚反反複複、上上下下在胸口。
她從來不是任性的小孩,恐怕就這一次,她想要去到世界之外的地方。
“擡頭。”側對面,仁王忽然說。
美和愣了一瞬,擡起了頭,而好像就連這反應的時間都被計算了進去,天空将她占據。
應該說,是海與天連在了一起,于午後的光線中,小船游蕩于之上,好似幹筆水彩描繪而成。不同于站在海灘上看到的,列車位于高處,人能俯瞰下方,自己仿佛治愈雲端,一切都美麗得不可思議。
連呼吸都要忘記,在穿過這片區域時,心中郁結都變得沒有所謂,被堵住的地方又重能呼吸。
回過神來,仁王雙手撐着椅子,側頭看她,說:“要下車了。”
列車停在一片綠意盎然的地方,出了車站意外是帶着古意的街道,仁王似乎對這裏很熟,帶她去了一家咖啡館,推門進去時風鈴響起,餐臺邊的人說“歡迎光臨”。
不聊天,就是點單,吃東西。放在茶杯上的硬餅幹逐漸變軟,要和有點兒苦澀的茶一起融化舌頭,等到吃完,美和一點兒感覺不到悲傷了。
“你經常來這兒嗎?”她問仁王。
“有空的時候,我喜歡發掘咖啡館。”他頓了一拍:“平常除了讀書就是訓練,這邊有些時間沒來了。”
“是麽。”
“你,高中要回東京?”
“啊,是的。”美和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又伸直了腿:“因為只有一年。”
回去的路上,她依舊靠最邊上坐着,仁王則換到了她手邊半條手臂的距離。這次她坐在了相反的位置,經過那片水色時,黃昏再一次将她震撼。
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好像已經受不了了,想要消失了。家裏的事,學習的事,她也不清楚怎麽會這樣。事後想來,她就像是吃下了吐真劑,不可能再有一次。
“沒有你這個家得散啊。”仁王說。
“這是什麽說法,”美和彎起眼睛,“要說的話,你也一樣吧。”
她隐約知道仁王是家裏的第二個小孩,哪怕和她并不完全相同,二者之間共同的地方比其他的要多。至少,她和他呆在一起時,哪怕兩個人都不說話,也不會産生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好似這就是自然的狀态。
“是這樣沒錯。”仁王道。
不過他選擇了讓自己成為引人注目,而美和則将她自己的存在抹去。
——“其實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他說:“你可以的。”
美和印象中,是如此。現在想起來,仁王卻覺得自己那時實在故作正經,連放在大衣口袋裏的手都不自覺得握成了拳頭。
姑且先去旁邊商場買了能穿的衣服,店員眼裏看來是莫名其妙的一對組合,要說是男女朋友,男方穿得端端正正,女方則完全是從家裏出逃的幹物女模樣,美和在更衣間裏才意識到自己還用夾子束起了劉海,怪不得額頭發冷……
裹成粽子後,仁王若無其事坐在等待區,已經吃掉了兩個橘子,他起身刷卡付錢,在美和道謝前,四分之一的橘子已塞到她嘴邊。
可能是冬天太冷,人也懶了,美和沒有一絲猶豫就張口咬住。
手頓了一拍,仁王收回,眼中清晰壓下。美和則着實吓了一跳,但仁王都沒說什麽,她過多表現出尴尬好像反而不好。
這樣兩人看來倒有幾分像兄妹,店員笑着說步行五分鐘內有寺院,正好是初詣,還有特別甜的米酒喝。
“新年就應該吃烤肉。”仁王說,看向美和:“怎麽說?”
“啊,”美和道,“我都行。”
店員又覺得兩人像戀人了。
“你選吧。”仁王道。
“……選不出來。”
“這是剛剛拒絕了和我一起電車旅行的人說出的話?”仁王道。
更像是吵架後的戀人了。
他們走後,店內一陣八卦,仁王在店裏就多少有意識到,但美和完全沒注意到了。
“你變強了。”仁王說。
“什麽?”美和問。
仁王吹了聲口哨,美和眯起眼睛,前者說:“對了,你不是很餓的話,我想到可以做一件事。”
當時兩人下了列車,天色已晚,他陪她一起買了便利店的食物,一起走到了家附近。一個男孩沖上前來,對着美和叫“姐姐”。
“你和他說‘姐姐很辛苦’,要他照顧好我。”美和說。
“哈哈,我還說過這種話?”仁王的确忘記了。
他不記得自己那個時候怎麽能講出這種風格的話,但他在現在卻能理解當時的心情,哪怕那時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知道。
除了美和的弟弟,班上也有其他同學看見兩個人了。第二天早上去訓練,丸井卻精準講出他昨天的出門。
“你們交往了?不會吧。”紅發的甜食派說。
仁王本來可以直接回答,聽到否認後,反倒好奇起來:“為什麽不會。”
“因為,”丸井思索說,“不,美和确實很容易被你騙到。”
“喂喂……”
“什麽啊,果然是亂說的。”丸井道:“但你瞧着吧,學校裏肯定會傳上一陣。”
柳生後來也和仁王講了一通,要遵守風紀之類的話,仁王只覺得頭大。他沒想到麻煩的還在後面,班上黑板不知是誰直接畫了兩個人的相合傘上去,還是丸井機靈,和人假裝打鬧,用板擦擦掉了它。
美和在位置上,心情本來還好,但她和仁王哪怕是對上視線,旁邊都有其他人看來。
好像哪裏都有人盯着,她真的受不了,幾乎差一點兒就要跑到所有人面前澄清,又或者對仁王說“以後不要和我講話了”。仁王的音樂成績實在叫老師受不了,偶爾會被老師派去做些跑腿工作,作為交換在練習的時候對他放水。
美和是轉學生,學號在最後,靠門最近,就會被老師一起叫着和仁王一起,搬東西啦,收拾啦,還有要美和做簡單的彈奏,仁王示範容易跑掉的地方。
仁王每次都插科打诨,完全不在意調侃,老師一直說他的聲音是非常好的,就是跑得莫名其妙。
“喲,仁王太太。”有男生對獨自走着的美和叫道。
美和擡頭看了過去,一點兒沒表情,男生好像覺得沒意思,之後也沒這麽做了。
但是,她的心裏卻有火山小小爆發。
最後是三年級的修學旅行,九月份,去的是沖繩。在太陽和大海下,套在脖子上的花環一片又一片掉落。
最後一天的晚上,美和坐在能看到海景的落地窗前,家裏打來電話,說弟弟摔倒了腿,本來只是普通的聊天,後來突然說到她,意思大概是她現在人回不來,根本做不了什麽。
那些放在包裏的紀念品,她忽然很想讓它們全都随着大海飄走。
還沒到查房時間,她抛去了海邊,本只是打算散步,熱風打在臉上一陣陣,面對着一直在湧動回應着所有存在的大海,美和蹲下了身。
她的眼淚掉了出來,嗚咽聲冒出又消失。
回了住宿地,仁王一個人在販賣機前。
她不想說話,準備走過去,他已經拿出了一瓶可樂,要塞到她的手上。
“眼睛太紅了,”他說,“這樣明天會腫。”
哪怕最後還是沒有逃掉發腫,當時她看着可樂,還是接了過來。
“哈哈……”她說:“謝謝。”
不知怎麽,似乎被所有人當成了她暗戀仁王,卻沒成功告白,不清楚是被甩,還是開口前就被拒絕了這種劇情。
那之後的事,美和就記不清楚了,後來她還和其他人一起去為全國比賽應援,但也沒留下太多印象。
高中過去,大學來到,然後就是現在。
仁王多少表達了對她記憶內容的詫異:“還真是記得一些奇怪的事。”
“那也不如現在奇怪。”美和說。
青年笑着聳了聳肩,劃開了一根火柴。
在便利店吃了小食,買了一個水桶,跑到河岸邊放煙花。
遠處全是大煙花的綻開聲,眼前花火寂靜無聲,螢火蟲般在手裏晃動。
“聽說一直燃到最後不斷就代表今年會幸運。”
“好像是有這樣一回事。”
“東京和神奈川也差不多啊。”
“東京沒有海。”
“想看海的話,就要答應電車旅行。”
“這個季節太冷了。”
“你穿什麽出門的。”
“哈哈。”
“中學的時候明明答應了。”
“唔嗯。”
“在新年夜先是被柳生放鴿子,之後又被你拒絕,真是悲傷。”
“……抱歉?”
“說抱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吃到了很甜的橘子欸。”
從口中呼出了冷風。
“好吧,畢竟在這種時候幫了我,我就再答應你一件事好了。”
“嘛,就這樣?”
“還想怎樣?”
“也好,犯罪的事不行吧。”
“當然不行。”
“可要好好想想。”
“想到什麽時候都沒關系。”
“想好了。”
“好快……”
快要燒到盡頭的煙火,閃了閃。
“和我交往怎麽樣?”仁王說。
兩人湊得很近,一邊是他的聲音,一邊是風吹過的聲音。
“哪怕,我只是想要逃走?”
“啊,一起逃吧。”
“哈哈。”
“Puri。”
掉入水中的餘音化去,倒映出璀璨。
今年也要,請多指教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