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驚歲劍

驚歲劍

無憂堂的姑娘鮮少看見小輩,除了每日必有的練習外,她們不愛出門,就更加見不到小輩。

今日好不容易見到一小輩不免一時激動了些,拉着人問個不停。

這邊尚華朝徑直走向無憂堂最中心,期間走過很多姑娘,見來人是他,既不招呼也不阻攔。

無憂堂最中心處叫作“尋歡坊”,聽着就不是個正經地兒。

“彌非白!”

推開尋歡坊的大門,一股清甜的香味萦繞在鼻間。坊內金珠銀盞萬千,随着尚華朝推門而進的那股風搖曳不停。

坊內的姑娘個個身着豔麗卻不失莊重,有人撫琴吹笛,有人跳舞唱戲。

而正中央暗紅的薄紗簾裏,若隐若現一個身影。

一個青年正在作畫。

青年生了一雙含情眼,嘴角時常帶着笑意。一身淺紫羅衣,舉止儒雅,清貴無雙。

他用手懶散地撐着頭,眼皮都未擡一下,輕輕道出一句:“朝朝來了。”

“你在找什麽死——!”

尚華朝怒了,拔出佩劍甩了出去。劍身裹着氣勁,沖開薄紗簾。

彌非白不見驚慌,稍稍偏了下頭,卻還是被劍氣劃破臉頰。

一線血珠出現在彌非白臉頰,他笑了笑,手上畫完了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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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非白并未動怒,反而打着趣道:“許久未見,朝朝還是這麽兇。”

這個稱呼把尚華朝氣得不輕,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用力将手中的花生精丢了出去:“不許這麽叫我!你真惡心!!”

“嗚嗚嗚堂主……”花生精在空中打了個轉,落地之前彌非白接住了他。

“堂主我好委屈!”花生精哇地一聲哭出來,找到救星一般,直往彌非白懷裏鑽。

花生精哭訴:“他兇我!罵我!拽我!要榨了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回頭我讓人給你找塊好地,你安心歇着。”拍着花生精的後背,彌非白安慰他。

“嗯,要好地哦。”花生精抹掉眼淚,委屈地變回花生,自己跳到一個小金蝶裏。

大仙門好像也沒有欺負花生。

“是不是你讓他溜到我門中?害我門中弟子瘋了多日,整日整夜不得安寧!”

左嶺莫名瘋了之後,每天就知道大吼大叫,早上下河晚上放火的,根本沒人能睡一個安穩覺。

“呀,”聽着聽着彌非白伸了個懶腰,自顧自揉着酸麻的手腕。

連着畫了一天的畫,他都累了。

“我以為你要等到下下個月才會知曉。”彌非白笑着,眼尾微微上挑。

“下下個月我就進棺材了——”

“你惹了寒衣教?”

“別打斷我說話——”

“真難過…我能勉為其難埋了你……”

“彌非白!!”

彌非白點了下嘴唇,示意自己不說了。

如此一打斷,尚華朝怒氣增了又消,消了又增,最後亂七八糟連了一個句子:“要不是我找了江閣主幫忙,我還真不知道是你。”

正說着,就有一位玄衣姑娘上前:“堂主,少弦閣的江閣主前來拜訪。”

“……”

尚華朝疑惑回頭。

“彌堂主,”江少弦上前行了一禮。

“久聞少弦燈大名,江閣主客氣了。”彌非白回禮。

“聽聞這次江閣主幫了朝朝一個忙,我在此謝過了。”彌非白說完又行一禮,端有一番長輩替晚輩道謝的姿态。

“你……”尚華朝看呆了,彌非白在幹什麽?

羞辱?

定是羞辱于我!

“彌非白!待我無情劍道修成之日,就是斬下你首級之時!”尚華朝怒道。

彌非白無所謂聳肩,臉上還帶了點嫌棄:“你們修無情道的腦子都不太正常。”

尚華朝:“彌非白!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樣,心是黑的!”

“我心黑?”

彌非白像是聽到了整個二十四仙洲最不可能聽到的一句話,頓時就失了君子風度,眼睛也瞪大了一圈。

“當年是誰哭得快要死了!哭得快斷了氣!是我彌非白到處求藥救活的你!我不要你向我磕頭跪拜就算好的了,你竟倒打一耙說我心黑?好沒道理!”

彌非白說完,急求找到人認同他的話,便走到江少弦身前道:“江閣主你知道這事吧?”

過了會彌非白才反應過來自己氣昏了頭,問了句廢話:“你應該不知道,畢竟那是十多年前了。”

“十一年前,你還是上玄門少主的時候,死了姐姐就和死了魂一樣!從十清宗回來就一直哭!哭哭哭!寡婦都沒你能哭!我每天睡覺閉上眼就是你哭天喊地的鬼模樣!”

彌非白痛快淋漓地罵完,整個人暢意不少。

反觀尚華朝臉色一白,眼眶蓄了淚水。他作勢剛要上前,彌非白就道:“我半年前叫你上門,書信不知寄了多少出去。你是瞎了還是死了!一封回信都沒有?”

叫我上門?

尚華朝愣了片刻,好像是有這回事。他說道:“你有病吧!我為什麽要來你堂中?”

後知後覺中,尚華朝明白了什麽:“就因為我沒來,你就派人弄瘋了我門中人?!好不入流的手段!你心真——”

“你再說一遍!”彌非白打斷他,他最聽不得有人說他心黑。

眼看兩人就要動手,堂中也無人驚訝,只當是尋常事。

“江閣主見笑了,”玄衣女子扶額苦笑。

江少弦:“不覺有笑,只是好奇他們之間的關系。”

外人皆傳兩人不和,互相容不下。但今日江少弦一看,并非如此。

玄衣女子道:“也沒什麽,我們堂主與尚門主打小就認識。”

“原是這樣。”江少弦點頭,沒有多問。

“尚華朝!”彌非白突然提高聲音,“問我找你來幹什麽?自己去看!”

說完,彌非白拿起桌案上的書畫丢到尚華朝手中。

尚華朝皺着眉頭接過,忽地打開書畫雙眼微微睜大,一臉不可置信。

此畫描繪畫簡單,一處院落,一個笑着的姑娘抱着一個幼童。

“去年見你房中這副畫褪了色,便想着描一副新的給你。我畫功就這樣,倘若不喜歡在我看不見的地扔了也行。”說話間,彌非白目光落向別處,有些拘謹地站着。

“哦,”尚華朝聲音小了很多,默默卷起書畫,動作很不自然。

兩人相視無言了一會兒,尚華朝低頭小聲道:“花生精這事就此算了……”

緊接着,尚華朝像後面有鬼催命似的跑出了尋歡坊。

江少弦瞧着彌非白臉上未愈合的傷,從袖中摸出一瓶藥膏遞上:“彌堂主對尚門主很不一般。”

彌非白笑了笑,眼神掃過桌角的信,思緒飄遠:“一位故人所托罷了。”

尚華朝都走了,江少弦也未多停留:“時候也不早了,在下的小徒弟怕是等久了,告辭。”

“啊?不是要拜訪我嗎?”彌非白招手未果,這就走了?

清晨穿堂風夾着雨露,微微撫過薄紗簾,吹展開來桌角那封信。

【彌少君親啓:

同處一洲之誼,今日有所托。吾将遠嫁,唯憂舍弟。舍弟怕生怯人,寡言不聰。君與舍弟同窗之誼,君與吾門同盟之誼。往後經年,若遇舍弟有難,望君日後多幫扶、多擔待。

上玄門尚華宜拜上。】

從無憂堂出來時,江燈正低頭搗鼓一個玩意兒。

江少弦看了一眼,道:“會玩嗎?別傷着自己。”

擺弄着手裏的木頭玩意兒,江燈很誠實地搖頭:“不會。”

“是無憂堂的姐姐們送我的,用果子換的。”不是我亂拿的,江燈解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如此着急的解釋。

江燈手裏拿着的叫“胡羅雀”,是一種暗器。

此雀外觀小巧易帶,雕刻栩栩如生,每片羽翼根根分明,羽毛流光溢彩,宛如活物。如此精致的外觀下,其內部卻藏有銀針與銀絲。

胡羅雀乃上玄門所制,當年尚華朝的父親意與無憂堂交好,就将此雀和圖紙一并贈給了無憂堂。

胡羅雀的名字也是根據早年無憂堂的舊稱“胡羅裏”化名而來。

“給我,”江少弦無奈笑了笑,接過胡羅雀教江燈怎麽用。

“此物防身最好。”

江少弦說着,捏着雀嘴反轉一圈,再摸了摸雀腹找到一片凸起的羽毛将其按下。

下一秒,原本緊貼在身上的翅膀張開,胡羅雀呈飛翔狀。

“按右翼,”江少弦把胡羅雀塞到江燈手裏,自己走到江燈身後指導他怎麽用。

江燈動了動鼻子,清晨的日光從最低的瓦房處露出來,照在人身上。

江燈偏擡頭,江少弦的臉被光糊住了。

“為何不按?”

江燈莫名被彈了個腦蹦,手上一用力連着按了兩下。

咻咻!

從雀嘴飛出兩根細針,擊穿了遠處的樹樁。

好強的威力!

江燈欣喜,再按左翼。

雀嘴迸出一根長細銀絲,其速極快。銀絲穿過一棵樹的樹身與另一棵樹相連。

此絲極薄,肉眼很難看清。若是細絲連接位置在人脖頸處,當人快速跑過時必取其首級。

一只小小的胡羅雀裏玄機不小,還真應了那句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江燈搞懂胡羅雀的用法,江少弦欣慰地捏了捏他的臉,雖不算軟,卻意外好捏。

兩人路過一座舊城,忽聽路邊酒肆裏有人道:“哎,要我說要是四方城還在,這修真界第二的名頭怕是輪不到其他門派頭上!”

“就壓根沒上玄門和無憂堂的事!”

“難說,以洛城主的實力,怕是能和十清宗相提并論。”

“說起來魔頭洛語歡也是年少成名,當年的天榜第一。倘若……唉,不說了。”

他們身後的這座荒廢舊城,正是當年名頭響當當的四方城洛家。

洛弋陽當時有多強?

四方城之前只是一座在輿圖上名字都沒有的小城,傳到洛弋陽手中後,四方城不斷擴大,其地域占了一葉扁洲的四分之二。

洛弋陽好戰,常年一身輕盔一柄佩劍出現在二十四仙洲各地。妙手回春仙醫李是他的家醫,春秋一劍嘆虛子是他的好友。

聽聞暮遠山也曾敗于他劍下。

這樣一個風雲人物卻養出了洛語歡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兒子。

四方城滅城那日血光沖天,伏屍千裏,哭號不絕,冥紙漫天。

城中數萬人幾乎一時之間喪命。

曾經人煙阜盛的四方城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

最高那座城樓上依稀還能看見随風搖曳的破舊白幡。

-

上玄門兵器庫很大,裏面小到有一根針,大到有一艘船。

壁上燭火熒熒,将人影拉得很長。江少弦盯了會兒最中心展臺上那柄未出鞘的長劍。

它的劍鞘呈暗紅色,上面用金銀青三色絲線鑿了一副山川圖。劍柄是黑檀木做的,劍身是白玉。

不知鑄劍人用了什麽方法,使的白玉劍身變得極硬又鋒利。

江少弦明顯看上了這把劍。

他掂了掂劍身,很輕。又使了使劍,劍尖碰到的地方炸開一朵燃花。

劍過燃花留,此劍劍柄系了一塊小木牌,正是劍的名字——驚歲。

合上劍,江少弦道:“尚門主,這把劍送我如何?”

尚華朝沒答,表情郁郁。

右涉道:“江閣主這恐怕不行,你有所不知,這劍——”

“就這把!我不做言而無信之人。”尚華朝打斷右涉的話,一副痛心割愛的表情。

“多謝。”

“這可是柄新劍?”江少弦又問。

尚華朝:“當然,未曾有人用過。”

尚華朝剛說完,就見江少弦撩起左手衣袖,用劍在自己左腕上一割。白玉染上鮮血,透顯粉色。

“江閣主,這是何用意?”

尚華朝和右涉着實不解,

自顧自包好流血的傷口,江少弦盈盈一笑:“劍飲了人血才能成劍。”

尚華朝抿嘴,他的确聽過這種說法。有些劍派還會有專門的“成劍禮”。

“我門中不産藥。”尚華朝道。

“沒有向你讨藥的意思,”江少弦笑道。

“門主?”江少弦前腳剛走,後腳右涉就小心詢問,“這不是你留給小侄子的劍嗎?”

“他已經死了,”尚華朝一想到這些就泫然欲泣。

上玄門山腳下,江燈正一個人無聊的數地上的草。數着數着視線裏出現了一抹暗紅色,在他眼前晃了晃。

“這是什麽?”

江燈剛問出口,就看清了這是一柄劍。

“給你的,喜歡嗎?”

“給…我的?”江燈不太确定,他一個外行都看得出這把劍肉眼可見的精致貴重。

江少弦将劍随手一抛:“以後好好練劍,可知道了?”

江燈手忙腳亂地接過:“嗯。”

突然,江燈一個撲身猛地抱住江少弦,聲音帶着哭音:“師尊,謝謝。”

江燈的生活好像不一樣了,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他沒再餓過肚子,沒有露宿街頭,一切都好不真實。

可當他把頭埋在江少弦懷裏時,江燈知道這一切不是夢,他有家了。

突如其然的一撲使江少弦往後推了幾步,他微皺了下眉,自己的身體好像越來越差了。

他虛空的手落在江燈頭頂,無奈道:“該回家了。”

路上,林中小道邊歇了一只貍貓,正在哉悠哉的舔着毛。

江少弦見了,悄悄走過去迅速抓住貍貓的兩只前爪往自己身邊帶。

“小貓你怎麽迷路了?要跟我回家嗎?我養你?”

江少弦面上在詢問貍貓,動作間卻蠻不講理,硬要把貍貓抱走。

“喵——喵嗚!”

貍貓後足緊緊抓着地面,臉上表情非常不情願。它張口想咬他卻又咬不到,給貓急得都快開口說人話了。

江燈忍不住笑出來,江少弦有時候挺迷糊的。和初見時完全不一樣,江少弦在人前肯定是刻意裝冷漠。

“喵!”

貍貓一直不願意,江少弦怕弄疼它,便松了手。貍貓脫離魔爪般跑了好遠。

貍貓跑了,江少弦把這一切怪罪到江燈身上:“你表情太兇了,剛剛吓到貓了。”

江燈:“?”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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