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生牙

長生牙

天榜每三年一次,每次都必須在不同的洲舉辦,今年敲定在風雲洲的南宴派。

一小舟行在水上,舟上坐了兩人。一個劃船,一人看輿圖。

湖水早已解凍,湖面偶爾有游魚躍出。

“師尊,真往此劃?”

前方是一海峽,呈“八”字形,越往裏越冷也越窄。

江燈越劃越覺不對勁。

江少弦擡手敲了敲自己的發冠,打量着輿圖道:“江不問你劃錯了。”

江少弦幾乎不出門,只有江燈偶爾去浮舟城逛逛,也沒出過小獨洲。是以,兩人是實打實的路癡。

看着輿圖還能劃錯,也沒誰了。

江燈又倒游回來,往另一邊劃。這次可謂路線對了,旁邊時不時經過其他船只。

“哎!朋友朋友!船上還能坐人嗎?”

聽到後面有聲音,江少弦回頭望,一個人正在游水。

那人只留個頭在湖面上,面上笑嘻嘻游近。

江燈後瞥了一眼,加快手中劃船的速度。

沒聽說過這片湖鬧水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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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見船非但沒停下,還越劃來越快,心裏納悶。

“朋友朋友!”他游近,朝他們揮手,“是去風雲洲嗎?捎我一程呗?”

江少弦朝他淡淡一笑:“我沒你這朋友。”

“哈哈。”

“水鬼”聽了笑起來,“除了寒衣教,五湖四海皆是朋友。既然我們還不是朋友,何不現在認識一下?”

此“水鬼”笑聲明朗,說話風趣。默默在他們船邊游着水,怕水漬濺上船,距離離得不近不遠。

“我叫莊明凡,從無名洲來的。”他先說着。

江少弦默了一會兒,才道:“上來吧。”

“感謝感謝!”莊明凡說着,便爬上了船。在他上船的那一刻,身的水漬瞬間蒸發。

他整個人幹爽的在船上跳了跳,船身晃了晃,江燈黑了臉。

莊明凡察覺到不對,立馬蹲下,一臉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小舟離風雲洲已不遠,江少弦靠在船尾小憩。莊明凡本來想說話的,但有一道視線一直盯着他,他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江燈煩躁地扭過頭,沉默劃着船。

天上有一排劍飛過,禦劍速度很快,三兩下就沒了人影。

半刻鐘後,船在渡口停下。

風雲洲是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原。

“滴瀝瀝——!”

一只海東青叫聲劃破天,在它身後是波濤洶湧的雲層。幾匹駿馬奔跑而過,馬蹄濺起幾層水浪。

“感謝,有緣再會!”下了船,莊明凡就迫不及待想走,他急匆匆說完了這句話。

其實不用有緣再會,前來比試的門派都會前往南宴派。

江少弦翻看着輿圖,摸索着南宴派的具體方位。巧的是他剛走沒幾步,就遇上了彌非白。

“江閣主好呀!”彌非白記性一向很好,但凡他拿正眼瞧過的人,不論何時見面他都能認出。

江少弦見他只有一人便問:“今年無憂堂也參加了?”

他記得無憂堂從未參加過天榜比試。

“并未,我不愛争名頭。我堂中姑娘們都愛養養花,逗逗鳥。打打殺殺——”彌非白搖搖頭,豎食指放在嘴唇輕聲說,“不好。”

江少弦笑而不語。不愛争名頭,卻和上玄門水火不容争到今日。

“江燈?”彌非白看向江少弦後面,詢問,“代表小獨洲少弦閣來的?”

江燈點了下頭。

彌非白笑了,打趣道:“想不到啊,小獨洲後繼有人了。”

這幾年,他或多或少聽說過江燈的事跡。去小獨洲打擂臺的人可不少。

說話間,三人已到南宴派門口。

江少弦看了兩遍刻有“南宴派”三字的石頭,默默收起輿圖。

彌非白比輿圖好用。

這會兒南宴派集結了各門各派,南宴派的掌門微生虹拄着拐杖慢慢過來。

“諸位!”

微生虹已垂垂老矣,卻聲音洪亮,步伐穩健。他穿着一身玄黑衣裳,蒼白的發頭未束。他面相和善,眼睛又暗藏精光。

人群安靜下來,聽微生虹道:“第一百七十屆天榜大會在老夫派中舉行,是南宴派莫大的榮幸!”

“虹老過謙了。”一男子出聲道,他一出現,衆人紛紛給他讓道。

“遠山來了。”微生虹摸着自己的胡須,笑着朝那人走近。

此人正是十清宗的掌門人暮遠山。他頭戴銀冠,面容俊秀。暗青的衣料上繡着起伏的群山。

暮遠山向微生虹行了一禮:“依晚輩看,第一百七十屆天榜大會能在南宴派舉行,才是它的榮幸。”

他剛說完,背後就有人哂笑,對他剛剛那番話很是鄙夷。

暮遠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身後之人,沒有任何追究,他對微生虹道:“虹老繼續,晚輩先行一步。”

微生虹送別他,帶着其餘人進了客堂內。

接下來是給各門各派分配住所和講天榜大會的規則,江少弦聽了一大段只覺想睡覺。

江少弦低了低頭,旁邊湊過來一個只手。

江少弦擡頭對上江燈的視線,他聽江燈道:“走吧,不會被人發現的。”

江少弦眨了眨眼,當機立斷起身:“不聽也罷。”

他們座位離微生虹很遠,以微生虹的視角看不到他們二人。

兩人貓着腰悄悄走在人群中,有人側身讓道,也有人一動不動。

很快,兩人走到門前。江少弦視線中出現了一只腳。

“?”

江少弦擡頭,慢慢往上看。

紫線黑衣,臉上戴的面具青面獠牙。江少弦還沒看得太清,突然,一條蛇猛地撲向他。

江少弦眼睛瞪大了一瞬,剛欲動作,卻被人用力一拉。

睜眼閉眼間,江少弦站在了江燈身後。

而江燈與那人不知怎得打了起來。

那人似乎是控蛇的,好幾條小蛇纏上了江燈的劍。

“放肆!”

此番打鬥,引來了不少人注目。

微生虹怒喝一聲,疾步上前來,擡手給了那人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整個堂內落針可聞。被打的那人站在微生虹身側,低着頭一副乖順模樣。

微生虹向衆人賠笑,對江少弦和江燈賠禮道:“實屬冒犯,對不住。這是老夫義子,怕是見二人想走,才出手攔下。”

“這也沒什麽好聽的,二位要是想先走,但走無妨。”微生虹說着,給他們讓行。

微生虹一番話說下來,絲毫沒有讓他義子道歉的意思。

江少弦本不想追究,可他看了一眼江燈身上的血突然改變了主意。

江少弦目光暗下來:“他的蛇,弄髒了我徒弟的衣服。”

微生虹一聽,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他問了一句:“不知閣下出身何門何派?”

江少弦盯了他一會兒,才道:“少弦閣。”

聞言,微生虹眼神變了變,附在他義子耳邊說了句什麽。

只見他義子上前一步,微微彎了彎腰道:“我的錯,對不起。”

正說着,他突然上前整整個身子前傾,飛快在江燈輕聲道:“今晚出來,我賠你一件衣服。”

那聲音帶着挑釁與傲慢。

江燈沒回他,擡劍割下那塊沾了蛇血的衣角,扯着江少弦的袖子走了。

期間,江少弦一直低着頭,思考着什麽。

他們經過一處閑亭時,看見了暮遠山和尚華朝待在一處。不過二人并未察覺到他們。

只聽暮遠山道:“別老是和我怄氣,若不是宜娘托我照看你,我是不會管你的。”

尚華朝一聽,開始磨牙了。

暮遠山繼續道:“你看看你在修真界做的那些傻事,你知道你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什麽嗎?是個瘋子!都說你得了失心瘋!”

暮遠山有些恨鐵不成鋼,看着尚華朝一臉無奈:“你好歹是一門之主,得有一門之主的端莊和作風。”

無論暮遠山怎麽說,尚華朝都緊抿着唇,一臉不服又一言不發。

暮遠山:“你姐姐不會希望看到你如此。”

“你少來說教我!我最恨你!”尚華朝捏緊拳頭,“我早該讓阿姐修無情道的。”

“死豬拱了好白菜!”留下這句話,尚華朝一臉氣憤甩袖而去。

暮遠山原地空嘆一口氣,目光一轉,對上江少弦的視線。兩人相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南宴派建在風雲洲雲渡城,不開玩笑的說,這一城的客棧都是南宴派出錢建的。

“為什麽參試者不能和陪同人一起住?”

客棧內,江燈對着不合乎情理的規定提出疑問。

店小二也頭疼,只好道:“自古都是這樣,參試者和參試者住,陪同和陪同住。”

江燈還欲再說,江少弦忽然拍拍他的肩:“好了,就七天而已。”

“嗯。”江燈最聽江少弦的話,腦袋耷拉下來,在心裏不開心。

-

晚上,所有人都已睡去。江燈卻睜着眼,目光緊盯着床板上的蛇。

蛇吐着信子,眼神幽綠,鱗片閃着黑光。

“出來。”

那蛇吐言道。

“不出。”

江燈道。

那蛇笑了一會兒,突然從上空掉落,慢慢爬上江燈的臉頰。他感受着臉上的濕冷與蛇腥,眉頭緊擰。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長生牙的秘密。”

江燈翻了個身沒有理會,直到聽到蛇說:“你脖子上那顆狼牙的秘密。”

“騰”地一聲,江燈很快起身,他捏住那條蛇質問:“你知道什麽?”

“想知道?來找我,靈渡塔。”

說完,蛇不再說話,慢慢爬了出去。江燈跟在蛇身後,靜靜出了門。

江燈剛一走,與他同住一屋的莊明凡睜開了眼,他道:“讨厭的蛇腥氣。”

靈渡塔前,虹老的義子已等候多時。

江燈一來他便召出了他的劍,劍光虛影,燃花蛇影間,江燈被他反抓住手臂壓在地上。

他伸手抓住了江燈脖前那顆狼牙。

“長生牙可求不可贈,你殺了他?”

那人說這話時眼神帶了殺氣,仿佛只要江燈一點頭,他就會擰斷江燈的脖子。

今天在堂中他就無意間瞥到了江燈胸前的長生牙,要不是那時人多,他早就動手了。好巧不巧的是,他們竟然想偷偷溜出堂,偏又撞上了他。

江燈掙紮了一番,沒站起來。此人功力深厚,不容小觑。

如果江燈了解過南宴派就會知道微生虹的義子是個狠辣角色,是從鬥獸場殺出來的“死奴”。

死奴,顧名思義就是本該處死的奴隸。

早年間風雲洲有不下幾百個鬥獸場,風雲洲猛獸衆多,很多權貴喜歡看人與獸相鬥,于是買了許多死奴扔進鬥獸場。

微生虹就是在一處鬥獸場選中的他,小少年身戴重鏈,滿臉血污,一雙眼睛泛着野獸才有的冷光。

微生虹年少喪妻,終生未娶。所以并無一兒半女。那時他就選定了他成為自己唯一的義子。

沒人知道那少年的名字,只知道他喜歡和冰冷的毒蛇待在一處,久而久之他的名字被“蛇姆”代替。

“說話啊,”蛇姆扯起江燈的頭發,迫使其擡頭。

“并未,他送我的。”提起烏赤爾,江燈心裏總是苦澀的。

“烏赤爾送你的嗎,”話語間蛇姆松了手,丢了一件衣服給江燈。

“你怎麽知道是他?”江燈沒接衣服,任它掉在地上,“你說要告訴我它的秘密,是什麽?”

“你先說你和烏赤爾,”蛇姆一揚頭抱手坐在地上,見江燈遲遲不動,他又補道,“我會告訴你的,因為你剛剛說的實話。如果你說謊,長生牙是會出現裂紋的。”

江燈抓着自己的劍,咬了咬後槽牙,花了半刻鐘說完了他和烏赤爾。說完他才發現,原來他和烏赤爾才認識不到一年。

蛇姆聽後久久沉默,他脖間盤着一條蛇,此時躁動不安的動起來,蛇眼發紅。

“我們部族堅信一切苦難與救贖都是天神的禮物。我們信奉狼王,追逐太陽。烏赤爾是太陽極盛時誕生的孩子,我很早就認識他。”

蛇姆說着:“長生牙是退位的狼王最尖的那顆牙齒,我們部族認為送孩子那顆牙齒代表送長生,是平安順遂的願景。退位的狼王很難遇,所以能得到的長生牙的人很少很少。每顆牙上面,都刻有名字。你脖間那顆就刻了烏赤爾的名字,只不過是我族文字。”

江燈低頭摸着狼牙,他很早就發現了這上面有字,當時他連官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外族字了。

江燈眼眶慢慢紅了,他又聽蛇姆道:“贈長生牙是我族禁忌,是送壽的意思。”

“那個人死了嗎?”蛇姆說的是販賣主虎皮。

“死了。”江燈說着,不知不覺掉下一顆眼淚。

“他不該是這樣的結局……”這句話蛇姆說的很小聲。

突然,他拍了下江燈的肩膀:“幫我一個忙,當她一天的孩子。”

“?”江燈片刻不解,接下來蛇姆說的話卻讓他願意幫這個忙。

“看她,她是烏赤爾的母親。”

順着蛇姆指的方向,有一座塔,正是靈渡塔。

塔下方的長階上有一女子,女子一頭卷發,碧綠蒼瞳。她三步一跪拜,無比虔誠的一步步靠近靈渡塔。

她已經在此地跪拜了好幾年,心裏只默念一句話:天神啊,我的孩子游離他鄉,他何時能夠歸來。

生死亦當歸,讓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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