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門總二郎
第1章 西門總二郎
西門總二郎第一次見到津島繁子的時候,長虹貫日流星群落日月同升白晝乍黑統統沒有發生。
只是個風和日麗,非常适合走親訪友的日子。
他對那一天的記憶非常深刻。倒不是說這一天響起了童年終結的鈴聲,也并非是記憶的盒子第一次清楚記錄下某個事件的時刻,僅僅是因為,他在這一天見到了繁子。
西門家是超級政閥,他們家的故交自然也不是什麽默默無名的家族。
同樣是政壇的重要人士。
簡單來說,就是門當戶對這麽一回事。
然而當年的西門總二郎眼裏,繁子是個非常無聊的人。
和他一樣大的小女孩坐在和室裏面,明明是和室,卻沒有正坐,而是随便的伸直兩條腿,在榻榻米上随便的拿着本書在看。
裝什麽嘛。
他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這麽想的。
因為十幾年後,他發現自己還是這麽一個想法。
不過或許是有一點小小的、只是非常微小的欽佩。
真是了不起。
能夠看得懂這種書。
時至今日,西門總二郎依然覺得繁子看的書實乃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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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在六歲的時候看本因坊秀策的棋譜啊。
除了那群從小就立志想要成為棋士的人。
然後呢,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基本上沒說上什麽話,當時的記憶也很模糊了,不過西門總二郎總覺得當時的自己一定非常開心。
因為他聽哥哥提過……在兩個人關系還沒有變差之前,西門勝一郎提過,小時候的西門總二郎總是喜歡往繁子家跑。
“因為繁子長得很好看吧。小時候你就很喜歡漂亮的女孩子。”
“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一開始還會反駁,但是到了後來他都懶得說了。
什麽事情都懶洋洋的。
大概除了追女孩子這件事情之外。
然後,或許是因為年紀漸長,比起漂亮的女孩子,西門總二郎覺得還是同齡的同性友人更加的有趣,所以他也沒有再怎麽在乎過繁子,只是母親偶爾會提來,“總二郎不怎麽去找繁子玩了呢。”
都好多年我沒找過她玩啦。
西門總二郎也會不耐煩的在心裏這麽想。
或許對于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和某個特別的女孩子扯上關系都會很不耐煩。
當然,到了日後就對那麽多女孩子獻殷勤——當然也無往不利——這一點,他當時還沒有特別的認知。
只不過,偶爾在看電視的時候,因為看到了圍棋相關的話題,才稍微留意了一下。
沒辦法,這是童年記憶的一部分,雖然不喜歡,但也不讨厭。這是習慣的問題,說不定随着時間變遷就會消失了的沒用習慣。
但是這次,就像是巴普洛夫的那條狗一樣,西門總二郎聽到了一個他以為不會再聽到的名字。
“津島繁子與桑原本因坊的指導棋?”
那是什麽啊?
那個時候的西門總二郎受到了什麽樣的三觀沖擊,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在這個十二歲的小鬼還要靠父母養的時間段裏,自己同齡人裏頭,和自己境地相仿的同齡人裏面,已經有人踏上了職業——也同樣意味着專業的道路,能夠自己養活自己了。
職業棋士的棋可是要收錢的。
這一點誰都清楚。
值得一提的是,從那天起,西門總二郎就帶着老師交給他的作業,往津島繁子的家裏跑了。
誰叫她為了圍棋缺了很多課,學校裏的作業也基本不做。
這個理由太牽強了。
他自己也知道,這個理由實在是聽上去太蠢了。
但是呢,怎麽說呢……
他就是想見見看,與自己同年的“青梅竹馬”,現在是什麽樣子。
結果,幾年沒見,津島繁子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候的一模一樣,一個人躲在和室裏面。
不,倒不是說真的在和室裏面,準确來說,她是在和室外的小庭院裏頭。
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副棋盤,自己的同側放着兩盒棋子。
一個人默默地在下着棋。
很寂寞。
很孤高。
非常的……
像是和人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
雖然能夠看到她,但是總覺得不能碰到她。
碰不到她。
“繁子,你還在下棋啊。”
“嗯,複盤。”
“哦哦。”
稍微補習了一點圍棋常識的西門總二郎總算是沒有丢人現眼,但是他的知識面也僅到這裏為止。
所以他用日後想來非常拙劣的借口轉移了話題。
“繁子,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不,我不想出去。”
“但是下棋很耗體力對吧,我們出去運動運動啦。”
然後,本來說好的是來送送作業就走,結果卻變成了和津島繁子一起跑步了。
勉強擠出來的時間裏頭,在放學之後,晚飯之前,兩個人沿着河堤一圈圈的跑步。
特別坐車跑到這種荒郊野外去跑步,再坐車回來——真是無聊透了。
以後想起來就真的很無聊,不過當時卻覺得很開心。
其實一直到西門總二郎看到了班級名單,才知道津島繁子居然和自己同校不說,而且還是同班同學。
也算是緣分。
不過一直不怎麽來上課的同學,也不是什麽好的緣分吧。
從幼兒園到大學一條龍的英德學園,比起培養學生的地方,到不如說是培養日後掌握這個國家方方面面命脈的大人物的幼年交流場。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西門總二郎這種超級政閥的次子,自然要和道明寺這種大財閥家的兒子做朋友。
這簡直是天生的定律。
不過他和美作玲因為性格相仿而成了更好的死黨,這倒是讓人始料未及。
然後,雖然不情願,然而西門總二郎養成了有事沒事就帶着作業去找津島繁子的習慣。
他倒是放棄了和繁子一起跑步鍛煉體能的事情,反倒是和她說些學校的事情。
托他的福,就算不怎麽去學校,繁子也能知道英德的最新動态。
雖然那個動态到底和實際情況有多大的偏差……那就只能說是個人主觀意識在作怪了。
“所以啊……”西門總二郎正想說下一個話題,就看到繁子丢在桌上的機票。
“嗯,這次要出國嗎?”
“嗯,去中國。”
“欸,中國?”
“應氏杯的比賽在中國。”
“拿到邀請函了?”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西門總二郎為了能和繁子有點共同話題(總是他一個人唱獨角戲,繁子做為聽衆的事情多了他也受不了),他還是特別關注了一些關于圍棋的事情。
比如說四年一次的應氏杯。
好歹應氏杯是邀請制他還是了解的。
“對的。怎麽了?”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嗯,我們去慶祝一下吧!”
自說自話的西門總二郎遇上凡事都可有可無的津島繁子,自然是聽他的。
“總二郎。”在出門的時候,西門總二郎萬萬沒想到遇到了繁子的哥哥。
兄長大人用一種近乎威脅的眼神看着西門總二郎。
“你會在八點前将繁子送回來吧?”
八點的門禁啊!
西門總二郎差點沒叫出來。
這是哪門子的小學生門禁啊。
不過畢竟是繁子的兄長,所以惡名遠播的西門總二郎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對,沒問題,請兄長大人放心,我會安全護送繁子回來的。”
西門總二郎帶着繁子去了天文臺。
“這個地方很棒吧。”
地理位置好,情調也高,而且能夠用超級豪華的望遠鏡看星星。
也不枉他們家在前年大力推動了建造天文臺的企劃案。
雖然這種民生科研都大大有利的地方,居然被他拿來泡妹子就是……不。
他怎麽會想要泡津島繁子?
開玩笑。
不可能。
怎麽可能。
“嗯,很漂亮。”
如果繁子的表情能夠更加豐富一些,或許西門總二郎就信了她的話了。
沒由來的,他覺得相當的挫敗。
似乎是察覺到了帶自己來天文臺的男生那周身的挫敗感,所以繁子難得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啊,對了。小總,閉上眼睛。”
“啊,好。”
“躺下來。”
被繁子牽着手,摩挲着躺到了磚石的地面上。
“睜開眼睛。”
随着她的說法,西門總二郎睜開了雙眼。
說實話,在睜開雙眼時,第一時間見到的就是滿天的繁星……這種沖擊力度——
超乎想象。
“星空真漂亮啊。”
“嗯嗯。”
結果,巧舌如簧的花花公子,居然頭一次啞口無言。
他只是想和身旁的女孩子,一起分享這一片星空的美景罷了。
結果第二天遇到現任女友的時候,對于她提出的“我們什麽時候去總二郎說的那個天文臺”的時候,西門總二郎只是笑呵呵的轉了個話題。
“比起那個地方,還是帶你去買包吧。”
這次,是真正的喜笑顏開,而不是提起天文臺時那種僞裝的笑容。
啊……只要包包就能滿足。
心下頓時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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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現任分手之後,西門總二郎在交下一任女友的空檔期時,特別關注了一下應氏杯。
他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對應氏杯的了解程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高。
決賽的五番棋早就下完了兩局,現在的比賽是一勝一負。
站在世界的舞臺上。
站在一個領域的頂點。
圍棋界百年一遇的天才。
希望之星。
種種頭銜加諸在津島繁子的身上。
但是這不是很可悲嗎?
幾十年前,這個國家的圍棋水平就意味着世界最高的水平,但是十幾年後卻人才凋零到這種程度。
居然将一國領域的希望加諸在一個女孩子的身上……
怎麽說呢。
在比起性別這個問題上,西門總二郎更在意的是繁子。
如果輸掉了比賽的話……
現在的熱評都會化作惡意。
這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将不好的輿論扼殺的能力。
從個人能力的角度上來看,他根本做不到這件事情。
“二十歲不成國手就終生無望……”
那麽,十八歲就成為國手的津島繁子,是什麽樣子的天才呢?
在那種天才面前,在英德的學生根本被壓的暗淡無光啊。
更糟糕的是,他們并不了解這些事情。
不了解,不在乎。
不關心,不在意。
所以……
無知的近乎可笑。
遲到的中二病,或者說是延遲的叛逆期,讓西門總二郎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人生。
不過也就懷疑了大概三秒鐘的樣子。
他的人生那麽精彩,和繁子似乎是根本沒有再怎麽交集的機會了。
不過,轉機只在一瞬間。
兩勝兩負,第五盤的收官階段,津島繁子輸了3點。
完了。
西門總二郎想到上一次繁子輸棋後的表現。
一個人關在和室裏面,一個人一遍又一遍的複盤。
不能徹底的找出問題,糾正問題之前,她是不會踏出房間一步的。
不踏出房間,連澡都不洗。
雖然也頂多是兩天的樣子,但是這就足夠讓他頭痛了。
“我可不想見到她不洗澡的樣子啊。”
所以連夜跑去繁子家,厚着臉皮,盯着兄長大人那直死視線的惡意目光,跑去敲了繁子門。
結果她居然在裝電腦。
“拜托,你的和室已經有很多西式家具了,為什麽還要再加一臺電腦啊。”
話是這麽說,然而西門總二郎實在是看不下去繁子裝電腦的笨拙技術,親自挽袖子上陣給她組裝去了。
“那麽,這次怎麽想到買電腦了啊。”
明明是個科技黑來着。
“我想和很多人下棋。”
這是國手出人意料地答案。
在替繁子裝好軟件,看到她拿着手帳本,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在地址欄上敲下一個圍棋對局網站的時候,西門總二郎忽然間覺得,自己如果這個時候不做點什麽的話,就會徹徹底底的被抛離繁子的世界了。
她原本的世界只有圍棋和家人而已。
對外界除了圍棋以外的認知,基本上全都來自西門總二郎。
之前是對網絡沒興趣,所以了解的渠道只有西門總二郎。
現在,顯然她得到了新的渠道。
“那個啊,繁子。”
“什麽?”
看到繁子那雙黑亮的眼睛,西門總二郎将自己說出口的話換成了“你要不要到學校來上上課?換換心情什麽的?”
“也好。”
雖然這麽說,但是之後的一個禮拜,西門總二郎都沒能在學校裏看到津島繁子。
第二個禮拜,他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
尤其是道明寺司對新來的平民牧野杉菜的欺淩到達了一種他都覺得“司不是看上了牧野杉菜吧”的可能上頭。
結果,為了友人而向道明寺司下跪的牧野杉菜,在她真的去舔大少爺的鞋子的時候,突然間人群裏傳來了一個聲音。
“站起來!”
摩西分海。
人群如同遇上摩西的紅海,被分割了開來。
從人群中走過來的是津島繁子。
她穿英德的校服還真好看欸。
在西門總二郎滿腦子的“完了”要炸掉大腦之時,居然還能有腦細胞的想到這種事情……
他也算是真的沒藥可救了。
“我們走。”
繁子向地上的杉菜伸出了手。
那是在孤立無援的少女被所有人欺淩的時候,唯一向她伸出的手。
她抓住了這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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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欺淩事件鬧不好就是政治家未來的污點。”
美作玲是黑|道的,自然不用在意名聲這種事情,而道明寺司則是大財閥道明寺家族的唯一繼承人,他姐姐嫁去美國的時候就和家裏決裂了,再說了,日本大財閥的女性在有同胞兄弟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繼承權,能給一筆大嫁妝給你找個未來的金飯碗的老公就算不錯了。
大財閥出這種事情?
一筆錢就能搞定那個倒黴蛋的父母了。
要是日後被人翻出來,反正你不可能徹底的抵制道明寺家的所有産業啊。所以也不過是傷筋動骨,傷害股民幾天罷了。
然而政治家有了這種黑歷史?
可是在幾十年後都能被人翻出來的大污點。
要這種極度重男輕女的歧視裏頭,突然冒出來一個如同救世主一樣的津島繁子——這究竟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種心情也只有這個國家的國民才能了解的了。
津島繁子的兄長非常頭痛的和自己的同期好友抱怨着這群不省心的小鬼。
“你的弟弟也是,雖然不是主謀,但是旁觀他人欺淩同學?不,這可以說是大污點啊,怎麽洗白?再加上連坐……勝一郎,這種破事別讓我的妹妹也幫你擦屁股。”
畢竟是親弟弟,小時候也圍着自己轉,甜甜的叫着“哥哥哥哥”的,總不能真的置之不管。
西門勝一郎嘆了口氣,拿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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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西門君。”
就連從小到大都沒能改口的“小總”這個親密的說法,在這一次居然就徹底的改口了。
延遲的慌張終于找上門來。
“我見到的是你的真面目嗎?還是那天我見到的才是你的真面目?無論哪一種,我都很失望。不,一開始我就不該抱有過高的期望。”
“但是,與光同塵……我覺得最起碼在這件事情上不能這麽做。袖手旁觀的冷漠和參與欺淩事件我覺得在道德上是同等罪惡的事情。”
“我知道。”
西門總二郎從沒發現說話是那麽困難的事情。
但是他好歹能說出來。
“我會去道歉,我會改的。請原諒我吧。”
“不是我原諒你,”繁子嘆了口氣,“道歉不應該和我道歉。”
“我很抱歉,我辜負了你的信賴。這一點請務必讓我道歉。”
“我覺得你應該先去和牧野同學道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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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頭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尤其是當昔日的花花公子居然洗心革面認真做人的時候,真是吓慘了他的死黨。
美作玲覺得他瘋了,這是要鬧哪一出啊。
然而他居然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西門家的老頭子可是在各種場合老懷欣慰的感嘆兒子終于重新做人了,真是人長大就懂事了……
這家夥真不愧是老牌政治家,現在就在給二兒子進政壇鋪路了。
可等到上了大學,美作玲才從西門總二郎那兒打聽到他想要追的女孩子的名字。
他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西門總二郎想要追到那名女孩子就堪比直面攻入馬奇諾防線。不,比這還要困難的事情。
“那可是國民女神欸。”
尤其是在她拿到了本因坊頭銜戰的冠軍獎金的時候,全日本差不多瘋了一半好嗎?
圍棋熱可是被她給重新掀了起來啊。
七大頭銜滿貫。
她才剛剛二十歲出頭啊好嗎?
這種事跡除了當年将日本所有棋士打降格的超一流的天才吳清源之外,自此之後的幾十年,日本國內也真沒幾個人能做到這種豐功偉績了。
況且,不僅僅是已經代表不了世界圍棋最高水平的國內頭銜戰,就連國際舞臺上她也捧回了幾個世界級的冠軍。
就沖津島繁子的天才性,以及她的性別——
道明寺楓可是投下了大筆的錢,特別搞了一個新的圍棋世界杯比賽。
“怎麽了?”
西門總二郎狠起來也是夠瘋的。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算,每個禮拜雷打不動的厚着臉皮登門拜訪不算,他居然能夠硬是沒做出津島繁子去哪兒比賽他就跟着去哪兒的事情……這種定力也是沒誰了。
可——他居然是想追女神啊。
“我可是青梅竹馬,從身份設定上來說,我有很大的優勢!”
不,青梅竹馬一向幹不過天降……
不過這一點就沒必要說出來刺激這位朋友了。
“我好喜歡她。”西門總二郎從來沒有對美作玲說出過這種話,“除她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愛上什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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