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搶珠
第14章 搶珠
松晏叫苦不疊,心說離開駱山後,這一路就從未順利過。他都還沒怎麽瞧見靈玉的影子,就已經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
好在這東西還算有點良心,見他滿身都是血後動作放慢了些,一言不發地拽着他朝深處走。
它似是不會說話,又或者只是懶得說話,一路無言。
松晏張了張口想問點什麽卻說不出話來,只好安靜地任由它拖着走。一時間,甬道裏便只剩下它粗重的呼吸聲和沙沙的拖動聲。
不知過了多久,它終于停下腳步。只聽“嘭”的一聲,刺眼的光芒照進甬道。
松晏還沒來得及适應突如其來的光亮,便被它十分粗暴地扔下去。流血的後背撞在冰冷的石桌上,痛得他忍不住蜷起身子。
“主子,人帶到了。”它終于開口,聲音嘲哳,不男不女,像是掐着嗓子說話。
松晏許久方才緩過神來。他環視四周,發現這是在懷香樓的院子裏。而不遠處就是當年趙可姿與趙可月戲水的池子。但與當年大相庭徑的是,如今的的懷香樓裏空無一人,絲毫不及當年半分熱鬧。
上次到這院中,他還與沈萬霄在一處,有閑心嫌棄石桌太涼。而今日摔在地上,連嫌棄的力氣都都分不出來。
他擡起頭,終于勉強看清将他拖到此處的東西的樣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雖披着紅紗衣,但衣下空有一副骨架,頭上蒙着黑紗,嚴嚴實實地将臉遮住,看起來像是個女子。
忽地,一片藕粉色的衣角擋住他的視線。
松晏艱難地擡頭,順着這一身長裙往上望去,只見一個薄紗遮面的女子正低頭把玩着手裏的琉璃茶盞。
她眉清目秀,膚白勝雪,确是個美人。
松晏難掩眸中的訝異:趙可姿!?她怎麽會在這兒......
察覺到松晏的目光,趙可姿輕輕擱下手裏的茶盞。她朝着那具白骨揮揮手,白骨轟然倒地,變作一堆碎骨,腦袋滾落到松晏面前。
松晏赫然一驚——面紗之下,白骨之上,竟是崔意星的臉!
趙可姿伸腳将頭顱輕輕踢開,皺着一雙細眉神情不悅:“死了還要吓人,怪晦氣的,你說是麽?”
嗓子灼痛,松晏無法說話,嗓子裏擠出一些氣音。
見狀,趙可姿在松晏面前緩緩蹲下身,關心地問:“你嗓子怎麽了?”
松晏偏頭,她身上的蓮花香氣太過濃郁,惹得他有些胃裏發酸。但她卻渾然不知,自顧自地說:“溫世昌那個混賬東西,竟然連你這種沒本事的小妖怪都不肯放過。”
松晏:……
“可姿,”忽聽一陣悶咳,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來,“不可傷人。”
松晏周身都疼,他如同散架一般躺在地上,費力地轉動腦袋,餘光勉強瞧見亭子外長廊裏一個身着布衣的男子。其人披頭散發,雙目血紅,長着一副惡鬼相,氣質卻溫潤如玉。
此人面熟,但松晏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趙可姿見他過來,急忙跑上前攙扶:“哥哥,外頭風大,你怎麽出來了?”
他走得近了些, 松晏才緩慢想起來,他是夢境裏那位趙家公子趙江眠。但在夢境中,趙江眠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是懷香樓莺莺燕燕争搶着的公子,如今卻變成現在這副可怖的模樣。
松晏不免感到詫異,這人是趙可姿也就罷了,他更驚訝于兩人關系——趙江眠竟是趙可姿哥哥。
趙江眠擡唇想說話,卻按不住身體裏亂竄的氣息,猛地咳嗽起來。
“哥哥!”趙可姿急忙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雙眉緊蹙,眸子裏氤氲起水霧,“你怎麽樣,哥哥?”
“無礙,”趙江眠拭去唇角的血,推開她的手,“你将他綁來作甚?快些送他回去吧!”
“不成!”趙可姿連忙搖頭拒絕,眼中淚光閃爍,“哥哥,長生蓮珠在他身上,只有殺了他,拿到長生蓮珠,你的病才——”
她話未說完,趙江眠便怒道:“住口!”
“哥哥......”趙可姿手足無措。
趙江眠低咳幾聲,嚴肅道:“可姿,生死有命。我趙江眠一生清白,斷不會聽信妖道鬼仙之言……更何況,殺人救己,簡直荒唐!”
趙可姿怔愣住,豆大的淚珠從通紅的眼眶裏滾落。她哽咽起來:“可若是沒有長生蓮子珠,月兒怎麽辦,你又怎麽辦?”
“趙可月已經死了!”趙江眠聲嘶力竭,剛一說完,便又重重地咳嗽起來。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唇無血色。
松晏凝神聽着,方知趙可姿将他綁來是為的長生蓮子珠。
誠然,這珠子能護人心脈,亦能抵擋邪祟,是不可多得的寶貝。但若非珠子主人自願相贈,強搶得手也不過是一串普通的珠子。
“不、沒有、沒有!”趙可姿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她松開攙扶着趙江眠的手,緩緩搖着頭退身,“她沒有死……她沒有死!”
“咳……咳咳……可姿,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但她為了救你已經……”
“她沒有死!”趙可姿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決眦欲裂,“你胡說!她只是被溫世昌關了起來……她沒有死!”
“可姿,”趙江眠似是風中搖曳的殘燭,無力虛弱,“別再執迷不悟了。”
趙可姿搖着頭,眼中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不、不會的,月兒沒死……只要、只要拿到長生蓮珠,只要有珠子,我、我就能救她……對,珠子,珠子!”
“可姿!?”
在趙江眠驚疑不定的聲音裏,松晏擡頭,只見趙可姿舉着一把銀晃晃的匕首刺來。
刀尖映入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之中,格外冰冷。
松晏心中嘆氣,本能地閉上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唯有鼻尖萦繞起濃郁的血腥味,其間夾雜着一股桃花的清香。
他緩緩睜眼,眼前赫然是一只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那把匕首不偏不倚剛好穿透掌心,殷紅的鮮血一滴滴滑落,奪目的紅。
松晏張口,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順着手腕往上望去,那只衣袖濕噠噠的,往下滴着血水。再往上,是喉間那顆芝麻粒大小的紅痣,淹沒在血痕之中,不細看難以分辨。而再往上,便是那張熟悉的面孔,一雙沉靜與封凍萬裏的海面如出一轍的眸子。
目光相對的那一瞬,松晏呼吸急促起來。
沈萬霄先一步移開視線。他冷眼注視着趙可姿,紮在掌心裏的匕首頃刻間化作飛灰,只餘下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見到他,趙可姿不禁打了個寒顫。她記得這個人,一年前來到白玉城,逢人就問狐貍下落的怪人,但她分明聽說這人死了。
“你是誰?”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心說見鬼了。
沈萬霄神情淡漠,不答反問:“鬼仙在何處?”
“他在哪兒我怎麽知道,”似是覺得他對自己沒有威脅,趙可姿音量提高不少,“你要找他,盡管去找便是,別礙着我的事!”
“可姿!”
承妄劍抵上趙可姿脖頸。沈萬霄神色冰冷,不難看出有些動怒:“鬼仙在何處?”
趙可姿不再敢妄動,頸上涼絲絲的,但她也不肯服輸,倔犟地瞪着沈萬霄:“我說了我不知道!”
劍刃割開肌膚,一陣刺痛。
沈萬霄手上用力,已然動了殺念。
忽的,他動作頓住,低下頭,只見松晏趴在他的腳上,輕輕搖頭。
正是這片刻的遲疑,給了趙可姿反擊的機會。不久前被她一腳踢開的崔意星怒目圓睜,眨眼間恢複原樣,白骨直立,只剩眼白的雙眼直勾勾看向沈萬霄。
下一瞬,指骨徑直抓進沈萬霄胸膛。
“當心!”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紅光從眼前穿過,斬下那只手骨。
松晏眯眼,只見一片火紅的羽毛紮進樹幹裏,入木三分。
不遠處的池子之中,池水翻滾成浪。浴火的金翅鳥騰空而起,落地化作少年模樣,緊跟着,池水一晃一晃的,爬出來兩個濕漉漉的人。
步重大步上前,看見伏在沈萬霄腳邊滿身是血的狐貍時心中一緊,急忙趕上前:“松晏!你是死了嗎!?”
但他的手尚未碰到松晏,沈萬霄便先将松晏抱起,冷眼打量着他。
步重擡頭,這才留意起沈萬霄來:“你就是罪神觀禦?”
然而,不待沈萬霄回答,趙可姿便發起狂來。在她的驅使下,那具骷髅咯吱作響,竟又長出新的手骨,直沖着松晏襲去。
沈萬霄身形未動。而步重飛起一腳将骷髅踹散,那顆腦袋“咚”的一聲墜地,面上裹纏着的黑紗脫落,露出一張被蟲蟻啃食的面目全非的臉。
“珠子……把珠子給我!”趙可姿怒吼起來,如豆腐般白嫩的肌膚自腳掌一寸寸崩裂潰爛,淌出膿水,“給我珠子!”
她猛撲向松晏,電光火石間,步重先一步扼住她的脖頸,笑眯眯道:“姐姐,你們凡人不都喜歡說‘來者是客’嗎?別那麽兇嘛!”
趙可姿決眦欲裂,卻被他掐着脖子動彈不得,一張臉憋得青紫:“珠子……給我珠子……”
“可姿!”眼看着她像是要被活活掐死,趙江眠心中焦急,連忙道,“鬼仙不在此處,你們若是要見,我帶你們去便是,你們先松開她。”
聞言,步重微微松手,但不待趙可姿喘上一口氣,他便再次用力地掐緊:“誰告訴你小爺我要找鬼仙了?她傷了我家的狐貍,難道不該償還麽?”
松晏一尾巴抽在他背上,力氣不大,但把人氣得夠嗆。
步重看看趙可姿,又看看松晏,最後咬咬牙松開手:“你他娘的!松晏,我就不應該管你!你死了也是自己活該!”
失去支撐,趙可姿跌坐在地,趙江眠急忙上前攙扶:“可姿,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