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換藥(2)

第16章 換藥(2)

溫熱的指尖碰到傷口邊緣紅腫的肌膚時,松晏微不可見的顫下身子,略有瑟縮。

他長這麽大,還從未與人這般親近過……雖然以前,步重也經常幫他上藥,但步重總是咋咋呼呼的,很少會讓他有心思落在其他地方。

不似現在,偌大的屋子裏悄然無聲,呼吸交錯間,他甚至能感受到沈萬霄潮濕發燙的氣息輕灑在身上。這讓他或多或少有些坐立難安。

可不安的似乎也只有他,沈萬霄的目光始終落在那道傷口上,垂着眼認真仔細地将膏藥塗抹上去。

冰涼的草藥抹上血肉外翻的傷口,松晏驀地蜷着身子往後一縮。他眼底漫上水霧,在沈萬霄擡頭看過來時比了個唇型:“疼。”

“別動,”沈萬霄挨近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後頸不讓他退,另一只手蘸着藥往傷口上抹,“先忍一忍。”

松晏嘶氣,微微掙紮卻沒能掙開。他咬着唇細細地打顫,只覺搭在後脖頸上的那只手手掌寬闊,掌心滾燙。

太奇怪了。

他不住地想。

沈萬霄這家夥,給別人上藥也是靠的這麽近麽,也會強勢地握着後脖頸不讓他退麽?

兀的,傷口上傳來一陣涼意,好似輕風吹拂。

松晏淚眼朦胧地偏頭去看,只見沈萬霄一邊擦藥一邊輕輕吹着氣,那雙漆黑的眸子半阖着,睫毛在眼下暈開一片水墨清影,臉上的神情辨不出悲喜。

這也太......

他揪着沈萬霄的衣袖,忽然別開臉,又往後縮縮身子,企圖鑽進被褥裏,躲起來。

“很疼?”沈萬霄察覺到他的動作,問話時語氣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忍一忍,一會兒便不疼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傾身往傷口上呼氣,涼絲絲的,卷起莫名其妙的癢意。

松晏怕癢,他實在忍受不住,猛然伸手将沈萬霄推開,擡頭對上他不解的目光時欲言又止。

而沈萬霄被他推的微愣,垂下薄薄的眼皮:“抱歉,我以為吹一吹會沒那麽疼。”

他游蕩世間多年,看到小孩受傷的時候,他的父母都會吹一吹,好像這樣就能将疼痛吹走。但看松晏的反應,似乎一直是他想錯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合時宜的委屈,松晏連忙低頭,不再敢看他,慌裏慌張地想要将衣裳穿上。

沈萬霄卻先按住他的手:“還沒包紮。 ”

松晏被他抓着手,許久都未出聲,呼吸有些急促。

“你……”沈萬霄察覺到不對勁,伸手擡起他的下巴,目光微怔,“哭什麽?”

太可怕了。

松晏張口說不出話來,只好在沈萬霄掌心裏寫道:“我好像要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傷口的疼和癢讓他呼吸艱難,他像是一尾被迫離水瀕死的魚。

聞言,沈萬霄有片刻的沉默。他捧着松晏的臉拭去他眼角的淚水,目光落在傷口上時,終是難得的嘆氣。

這些傷口其實不深,都只是些皮外傷。只不過興許是看起來太過唬人,竟将這小狐貍吓哭了。

松晏覺得丢臉,低下頭扯着衣裳自己抹眼淚。淚眼朦胧間,一個糖人忽然出現在眼前。

這是......

他微微怔住。

沈萬霄将糖人放至他的掌心:“這一個放的時間有些長,顏色不太好看,但現在天色尚早,想是未有人賣......晚上再帶你去買個新的。”

松晏揪着糖人胳膊,認出是那天夜裏沈萬霄買走的,之後又無意中吓到他的那一個。

“噓,”沈萬霄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擡頭,聲音放的輕柔,“別哭了。”

“松晏!”

話音未落,房門忽然被踢開。

步重拎着燒鵝大步走進來,見到沈萬霄捧着松晏臉時愣住,再一看松晏衣衫不整眼裏帶霧的,當即大叫起來:“觀禦!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沈萬霄眸色微冷,起身避開飛來的鳥羽。下一瞬,承妄劍劍鞘抵上步重喉嚨。

松晏一驚,急忙起身攔到步重身前。他扒拉開劍鞘,手腳并用地比劃起來:“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沈萬霄睨他一眼,收起承妄劍。

但步重本就不是甘願受氣的性子,作勢還要再打。

見狀,松晏急忙拉住他。

他怒不可遏,戳着松晏腦門,咬牙切齒:“這狗賊占你便宜你還護着他!”

占、占便宜……松晏啞然,心說大家不都是男子麽能占什麽便宜,若是照他這般說,那以往步重可也沒少占便宜。

好在雲沉來得及時,說趙可姿醒了。

松晏這才從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裏脫身,連忙拽着步重去找趙可姿。

沈萬霄落在兩人身後,臉色有些陰沉。

雲沉摸摸鼻子,幹笑兩聲:“殿下,小公子他年紀還小,有些事還不是很懂……您莫要氣壞了身子。”

沈萬霄五指微蜷,年紀小麽......也是,面前這只狐貍沒心沒肺,連什麽是情愛都不知道,也分不清心動與緊張害怕,理不清思緒就掉金豆子,确也是年紀小。

“我說他這人還真是有意思,”前頭步重與松晏不知在說些什麽,扯七扯八最後扯到沈萬霄身上,“面上說着修無情道,卻又非得找九尾狐,甚至忤逆天道被罰為罪神。就他這麽自欺欺人,遲早要遭報應!你拽我幹嗎?我說的都是事實。”

松晏恨不能伸手捂他的嘴,他滿是歉意地朝着沈萬霄微微欠身,随後急匆匆拽着步重往院子去。

“你少拽我!”步重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被拖着走。

松晏飛快寫着:“你怎麽知道他是因九尾狐而違抗天命成為罪神的?”

“這還用問嗎?”步重不屑地哼聲,“小爺我好歹也是從天上下來的,要不是弄丢了鎮玉珠,我早就重回神位了,誰稀罕和你一起找靈玉。”

“那——那九尾狐當真是他心上人?”

“當然,”步重順手勾着他的脖子,小聲比劃起來,“我可告訴你啊,你最好離他遠點。這家夥,平日裏和那只狐貍關系好的不得了,但我聽說,那只狐貍被撥筋抽骨時求他相見,他卻連看都不願意去看。”

乍然聽此秘聞,松晏霎時瞪大眼,狐疑地回頭打量起沈萬霄來:“可是,他看起來雖然高冷了些,但絕不會見死不救......”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步重也跟着瞧了沈萬霄一眼,悄聲道,“凡間有句話叫‘人不可貌相’,你別看他長着一張小白臉,心黑着呢!”

雲沉蹭着鼻尖,咳了幾聲。

但步重依舊滔滔不絕,聲音還越說越大,直到松晏往他胳膊上擰了一下,他才憋屈地閉嘴。

沈萬霄抱着劍,目光沉沉,落在松晏的手上。

那只手膚色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見,方才揪着衣領磨的指尖通紅,此時扯着步重身上叮呤當啷的銀飾珠串,指骨骨節不知為何微微發紅,腕骨上挂着的一串碧綠珠子更襯得皮膚盈白。

俄頃,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神情多有不悅。

三人走到院中時,趙可姿已經在涼亭中坐着,遙遙的,瞧不清臉色。而若風懶懶地倚在柱子上,亭中獨獨不見趙江眠身影。

若風瞧見三人,便三步并作兩步奔上前來,徑直越過松晏和步重,一把抱住雲沉:“哥哥,你總算來了,我一早上都沒見你。”

雲沉輕拍他的背,随後将他推開,耳根子一陣發熱,壓低聲道:“這還有人看着,你收斂點。”

“好好好,都聽哥哥的,”若風黏着他,“我剛問過他們倆了,都說是溫世昌将他們逼到這一步的。”

又是溫世昌……

松晏輕撞步重,後者會意:“那溫世昌現在在何處,可有消息?”

“暫時沒有,”若風搖頭,“那日我下山見溫家妖氣彌漫,便想着順手将這妖怪收了。沒想到,一時不防,被溫世昌推下水,之後便一直被困在池底,再沒見到他。”

“至于趙可姿和趙江眠,”他嘆了口氣,接着道,“他們體內都只剩一半魂魄了。趙可姿在鬼仙的授意下練了邪術,得以續命,但趙江眠……估計撐不過三日。”

聞言,雲沉忍不住嘆氣:“可惜了,我聽說趙公子七歲成詩,九歲成賦,深受天子賞識,郎豔獨絕,是舉世難得的英才,可惜天妒啊,可惜。”

松晏輕撚耳垂,餘光裏手腕上那串碧綠珠子如琢如磨。

“生死有命,”大抵是看穿他心裏的小算盤,沈萬霄忽然開口道,“不可強求。”

松晏遽然擡頭,正對上沈萬霄望過來的目光。

他心中頓悟,這話是說給他聽的——是生是死皆由天定,生死簿上朱筆一勾,凡人的一生便煙消雲散,難覓舊跡。

他若是以長生蓮子珠救趙江眠,命盤因此而亂,牽涉的便不止是趙江眠一人。

亭中風起,吹過池畔,拂着滿池綠荷,驚起池中錦鯉。

松晏朝着沈萬霄笑了一笑。

後者微怔,左胸下忽然有幾分刺疼。

“诶,趙可姿,”步重大步走進涼亭,順手将松晏拽過去,“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一個兩個不是死就是傷的?”

趙可姿置若罔聞。她面若死灰,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兒,雙眼紅腫,眼下烏黑,額間朱紅花钿也暈了色,無比狼狽、憔悴。

步重不耐煩,咋咋呼呼又問了好幾遍,她才終于有了點反應,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

那滴眼淚“啪嗒”一聲落在了石桌上。

松晏抵在桌沿的指尖隐隐作痛,指縫裏滲出的血順着石桌紋路與淚水交融,紅光乍現。

胸前的長命鎖遽然發燙,松晏微怔,她竟知道夢境的存在。

“松晏!”

電光火石間,步重察覺出不對勁,急忙朝着松晏伸手,但也只來得及碰到他一角衣袖。

沈萬霄眼疾手快,雖然及時扯住他的腰帶,但也沒能将他留下,反而被一道拽進石桌之中。

見狀,步重更加焦急,眨眼間掐住趙可姿脖子:“你把他們弄哪兒去了!?”

趙可姿松開扶在石桌上的手,但笑不語。

她的笑讓步重怒意橫生,他五指用力收緊,很快便在那白皙的脖頸上留下紅紫的指痕:“你說不說?”

“呵,”趙可姿冷笑,“你不如早些殺了我。”

步重本就是個急性子的人,最受不得激,當即就要下殺手。

雲沉見情形不對,急忙叫住他:“手下留情!”

但步重沒有松手,若風與雲沉相視一眼,只好上前強行逼迫他松手:“你冷靜點!她一心尋死,你要真殺她豈不是便宜她了?”

“那你就要我眼睜睜看着她害死松晏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雲沉嘆氣,“她将殿下與小公子送入夢境,你若在此時殺了她,那他們便要被困在夢境裏出不來了......趙可姿,你說是麽?”

被點名的人跌坐在地,狼狽至極。她伸手摩挲着脖頸上的掐痕,神情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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