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惡人
第17章 惡人
夢境之中,秋風蕭瑟,落葉紛飛。
松晏緩緩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直射進他的眼睛,逼得他忍不住再次閉上雙眼。
“小賤蹄子!叫你還敢偷東西!”
“還說什麽陛下親口贊賞過的樂師,我呸!”
“偷東西也就算了,還非要勾引薛公子,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
“虧得崔姑娘還将你當作親姐妹,處處替你求情。”
......
惡毒的咒罵聲不絕于耳,松晏額角一痛,他下意識地擡手去摸,觸到黏膩的蛋液。
他怔了一怔,低頭只見自己手上戴着鐐铐,十指指尖上染着鳳仙花的紅。
這竟是女子的手。
意識到自己變成了女子,且正坐在囚車中游行時,松晏不禁有些茫然。
周遭圍觀的人嘴裏念着難聽的話,唾沫四濺,大抵是趁此機會要将心中的不滿都發洩出來。只是可憐了松晏,甫一睜眼就被雞蛋砸,被菜葉打,偏偏身體還不是自己的,使喚不了,只能随趙可月心意沉默地接受一切。
“趙可月?”
“沈萬霄?”
他試着喊了幾聲,但趙可月無動于衷,周圍的人群也無動于衷,沈萬霄更是不見蹤影。
至此,他才明白在這夢境裏他依舊只是個外人,沒有人能注意到他。
但不知趙可姿對他施了什麽法術,竟将他困在趙可月身體裏面,切身體會着她的疼和悲傷。
良久,松晏才認命地嘆氣,接受這件事。
囚車行駛的緩慢,松晏仔細看着路,路過先前與沈萬霄一起去的酒樓時方知這是去往剔骨堂。
松晏擡頭,見行刑這日天光大好,烈陽高照。
待趙可月頂着正午的日光被趕至剔骨堂時,堂前早已經圍滿得水洩不通。
白玉城的百姓都趕來湊熱鬧,多稀奇啊,薛家薛百泉一手遮天,竟連陛下親口贊賞過的樂師都敢動。而這事要換個說法,便成了薛百泉沖冠一怒為紅顏,是千古流傳的佳話。
是非對錯,全在一張嘴。
松晏望着堂前人山人海,忽感不适,一瞬間明白先前步重說的“有些人比妖魔鬼怪還可怕”是怎麽一回事。
漸漸地,他感到一陣悲傷湧上心頭,緊接着便聽見趙可月胸腔裏的一聲悶笑。
這是趙可月的悲傷。
忽的,耳邊響起一聲嘆息,一聲輕笑。
[多可笑啊,榮華富貴時人人巴結你,落魄時連路過的狗都要咬你。]
松晏一愣,而後意識到這是趙可月的心聲。
趙可月冷眼望着前方烏泱泱的人群,任由他們将臭雞蛋、爛白菜砸到身上,而她始終無動于衷,仿佛被砸的人不是她一樣。
“可月!”
直到人群中一聲哭喊響起,她才有了反應,循着聲音望去——懷香樓的衆姊妹們擠在人群之中,掩面而泣,傷心欲絕。
[她們都來送我了……姐姐,你卻不肯見我最後一面。]
松晏心髒忽然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也罷,姐姐還是不要來的好。]
[她最愛幹淨,待會兒若是被血濺到了,指不定又要罵我。]
趙可月扯出一絲笑來。遙遙地,朝着諸多姊妹們,也朝着未前來相送的人。
囚車在剔骨堂前停下,趙可月被兩個高大的侍衛揪着頭發從囚車上粗暴拽下。由于幾日未進食,她剛一落地便雙腿虛軟無力地朝着前面摔去,但兩個解差卻沒松開手,拽得她頭皮生疼。
松晏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趙可月卻一聲不吭,大抵是因這點疼不及心上半分。
圍觀的人仗着自己長有一張嘴,随意對着她指指點點,字字句句令人作嘔——
“我還以為天下第一的樂姬長得有多漂亮,原來不過是個歪瓜裂棗,真不知道懷香樓是怎麽選上她的。”
“就這麽點姿色,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去勾引薛公子的!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
松晏聽着聽着,不免納悶起來,心說這些人是眼睛有毛病麽?趙可月那張臉皮,要是擱在他們駱山,那是多少妖怪都争着搶着寧願花重金購買的美人皮。
“诶,不過你可別說啊,這小妮子長得雖然醜了點,但她那姐姐生的可是叫一個水靈!那大眼睛小嘴巴的,跳起舞來更是......啧啧啧。”
趙可月的目光落在說話的男人身上,冷如刀子。
男人被她盯得一怵,不禁咽咽口水,見她身上還穿着髒兮兮的囚服,登時壯着膽子惡狠狠地瞪回去:“看什麽看?臭娘們兒,再看老子挖了你眼睛!”
趙可月冷眼瞪着他:“我不許你說她。”
“嘿,你這臭婆娘,”男人用力啐了一口唾沫,“你以為你誰啊?人都要死了,還惦記着你那好姐姐呢!你以為她為什麽不來送你?那是嫌你晦氣,要躲着你!”
“你閉嘴!”趙可月激動起來,掙紮着要厮打他。
押着她的兩個差使卻也不是好惹的主,揚手就打了她兩個巴掌,怒喝道:“吵什麽吵!?一個死人,老子給你臉了!”
“打得好!打得好!”男人頓時拍手叫好,衆人也跟着起哄。
趙可月偏頭,舔去嘴角溢出來的血,再擡頭時臉上兩個巴掌印清晰可見。她冷笑一聲,冷漠地掃視衆人。
[可憐。]
确實可憐,遇到這般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事只知道瞎起哄,指不定哪天被潑髒水的人就是他們自己。
松晏這般想着,忍不住嘆氣。
但趙可月為何要主動認錯,接受沈玉珍的污蔑,松晏始終想不出一個合适的理由。
少頃,原先喧嘩吵鬧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趙可月微微擡頭,只見一隊人馬簇擁着薛百泉過來。
薛百泉一路上還效仿着天神下凡足下生花的傳說,差人灑落滿地鮮花。
拙劣。
不堪入目。
松晏哼聲。他雖不曾親眼見過天神下凡,腳下金蓮綻放的景象,但好歹是個半妖,在駱山時有幸見過妖王乘雲海而至。
這薛百泉,簡直是東施效颦,奇醜無比。
薛百泉手裏捧着半只燒鵝,時不時咬上一口。他身邊雖然莺莺燕燕環繞,但還是屬崔意星最為惹眼。
今日崔意星帶了面紗,薄薄的一層淡紫色柔紗。比之上回,她的眼神惡毒不少,尤其是在看向趙可月時,恨不能将她盯出兩個窟窿來。
松晏略感疑惑,猜想是之前趙可月被薛百泉關押的那段時日發生了其他的事,不然崔意星不會輕易撕下僞裝。
“趙可月,”薛百泉将燒鵝擱到白玉盤子裏,順手攬過崔意星細腰,手上的油水都拭在她單薄的衣裳上,“今日你就當着大家的面,好好說說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若是說的讓本公子高興了,說不定能少剔你一根骨頭。”
趙可月扭頭,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晦氣。
“賤人!”薛百泉頓時起怒,揚手将白玉盤子掀翻。盤子碎了一地,燒鵝也掉落在地,圍在他腳邊的人頓時哄搶起來。
這場景顯然取悅了他。他眯眼發笑,忽然生出更加惡毒的念頭:“諸位,這賤蹄子偷了星兒的簪子也就罷了,一根簪子只不過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不會與她計較,最多關她兩日就放她回去。但她——”
“她不領情也就算了,竟然還故意劃傷星兒的臉,害得她整日以淚洗面,心思不可謂不歹毒!”
松晏訝異。
原來是趙可月劃傷了崔意星的臉,這便說得通了。
崔意星敢明目張膽的恨她,自然是因為自己已經站在了看似弱勢的一方,人們只會更加同情她,也更加憎惡小偷趙可月。
趙可月無從辯解,她确實用簪子劃傷了崔意星的臉。
衆人見她默認,頓時罵的更加來勁,不堪入耳的話越說越重。這些話如同一座大山,将趙可月壓的喘不過氣來。
[是她活該,是她先侮辱姐姐,不是我的錯。]
松晏感到揪心。
趙可月百口莫辯,也不願辯解。
世人只會先入為主地以為全是她的過錯,他們看得到崔意星臉上的傷疤,卻看不到紮在趙可月心口的尖刀利刃。
薛百泉張嘴咬下崔意星遞來的葡萄,囫囵咽下。末了,才擡手示意衆人安靜,起身說:“對付這麽一個毒婦,我以為就應該一人剜一刀,再砍斷她的骨頭炖湯喝,你們說是不是啊?”
聞言,衆人面面相觑,并不敢答話。他們都只是趕着趟兒随波逐流來湊熱鬧的,并不是真的想成為劊子手。
薛百泉眼睛微眯,臉上堆積的肥肉顫了顫。他掃視臺前的人,而後随手一指,挑中一個身形矮小的老妪:“你來說,是不是就該這麽對付她這個賤奴才。”
老妪上了年紀,顫顫巍巍的彎腰:“吃、吃人骨頭,要遭天——”
話音戛然而止,溫熱的鮮血濺上趙可月臉頰。她緩緩地眨眼,血紅模糊的視線裏,那老妪捂着脖子慢慢倒下,死不瞑目。
豈有此理!
松晏氣極,未曾料想到竟有人惡毒到這般境地。
世上那麽多妖怪,非要吃人都只吃年輕人,從不對老人小孩下手。
薛百泉才是最該伏誅的邪魔!
趙可月怒罵出聲,眼中血絲密布:“薛百泉,你不得好死!唔——”
不待薛百泉發話,押着她的人便十分機靈地撿起地上的燒鵝塞進她嘴裏,讓她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薛百泉哄着崔意星,讓她幫忙擦幹淨手上的血,下巴稍擡,指向另一個人:“你來說說,我拿她的骨頭炖湯喝成麽?”
被指到的男子戰戰兢兢,連忙說好話恭維他。
薛百泉這才覺得滿意,他拿走崔意星手裏的帕子,用力扔到趙可月腳邊:“既然諸位都覺得我這法子不錯,那便開始吧。”
“一人一刀,不許多也不許少。每十三刀,抽她一根骨頭帶回去炖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