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護

第19章 相護

松晏恍然大悟:“原來你說的不該有的心思,是指喜歡啊。”

沈萬霄剛想颔首,便聽見他接着說:“可是喜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我與財寶從小一塊長大,我就很喜歡財寶。難道這是不該有的心思麽?”

沈萬霄:......

他沉默一瞬,道:“趙可月的喜歡,與你的喜歡不一樣。”

不一樣?哪兒不一樣?

松晏想接着問,但隐隐覺得沈萬霄有些不高興,便識趣地閉嘴。

而崔意星迎着趙可月的目光笑了起來,甫一張口,薛百泉忽然先插嘴道:“趙公子,我瞧着這天快要下雨了,咱們不如先回去避避雨。”

他自是也瞧見了趙可月的唇語。如今趙可月有溫家撐腰,想殺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崔意星雖只是個青樓女子,但這麽些天來對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四處讨好,他沒理由眼睜睜看着她去送死。

趙江眠擡頭望了一眼天色,才驚覺方才萬裏無雲的天空如今已是烏雲密布,山雨欲來。

“如此也好,”趙江眠點頭,“薛公子,不如一起去溫府......”

“不不不不了吧,我爹還等我回家吃飯!”薛百泉急匆匆打斷他的話,現在去溫府,那不是上趕着找打麽?

見他怕的連爹都搬出來了,趙江眠便沒再強求,總歸人是救下來了,早些送出城才算安心。

見三人要走,崔意星欲加阻攔,情急之下高喊出聲:“趙可月!你離經叛道,對自己的姐姐生有歹念,你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衆人頓然驚駭。

趙可月與趙可姿俱是身體一震。對視之時,趙可月先将視線錯開。

她對趙可姿的情感,本就是世人不允的。更遑論,趙可姿是她名義上的姐姐。

暴雨說落就落,打在滿山的楓葉紅花上,如珊瑚珠子鑲在葉片上。

“駕!”

城外小路泥濘難行,趙江眠駕着馬車,連成線的大雨将他澆透,但他絲毫不敢慢下,怕用不了多久,溫世昌便會發現趙可姿的欺騙。

搖晃的馬車之中,趙可姿緊緊擁着趙可月。她們之間只隔着一張棉被,溫熱的體溫爬過棉被,糾纏到一起。

無數次,從小到大無數次,趙可姿都是這樣抱着她哄她入睡。

外面疾風暴雨,電閃雷鳴,而她可以安心地躲在姐姐的懷裏,聽她講山南水北的故事。

松晏終于感覺到一絲暖意,正午在剔骨堂時頭頂烈陽高照,他卻渾身發冷。而眼下雖然暴雨傾盆,但他四肢百骸都滲着暖意。

好生奇怪。

他企圖搖醒身邊熟睡的沈萬霄,卻又被困在趙可月的身體裏,不得不作罷,改出聲道:“沈萬霄,你別睡了,沈萬霄!”

沈萬霄被他吵的不得安寧,冷冷道:“閉嘴。”

“哦。”松晏失落地閉嘴,他本是想問問沈萬霄,有什麽法子能讓他離開趙可月身體的。

沈萬霄出聲:“現在我法力被封,暫時解不了這咒法。”

松晏轉頭看他,見他仍閉着眼,不免疑惑起來:他是怎麽知道我想問什麽的?難不成,剛才我沒閉嘴問出了口?

“那你法力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松晏沒多想,歪着腦袋問。

沈萬霄掀開眼皮:“想恢複的時候。”

松晏:……你這不是耍我麽?

他沒敢問出口,怕沈萬霄一個不樂意丢下他走了。

但沈萬霄很輕地嘆了口氣,輕到讓松晏幾乎以為是錯覺:“沒耍你,是趙可姿想讓我恢複的時候。”

松晏頓時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他居然能猜到我想問什麽!

沈萬霄垂眸,搭在膝上的手指微蜷,繼而無比清晰地感覺到盤旋在松晏體內的龍息小小翻騰了下,然後更加用力地抱住他的心脈。

是先前喂給他的血,起了作用,他這才能夠聽見松晏心聲。

既然如此,那這龍息鐵定是他留下的。

可不知為何,他一點記憶也無。從降世化形之初,到如今朝代更疊,千年萬年,他的記憶裏都沒有松晏的存在。硬要說有,那也只有他找了一千年的九尾狐能扯上點關系,九尾狐是狐貍,松晏也是狐貍。

身旁松晏全然不知他在想什麽,腦海裏一點點冒出了魚,烤魚,清蒸魚,紅燒魚,糖醋魚,松鼠魚,酸菜魚,水煮魚,豆花魚,香煎魚塊……

好餓,好饞。

沈萬霄掃他一眼,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了一下:“想點正事。”

松晏:“嗯?”

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車壁上,疾風幾乎要将馬車掀翻。趙可姿掀開簾子往外望去,外頭灰蒙蒙一片,雨幕裏什麽都看不清,她不免擔憂起來。

之前答應将趙可月的血給溫世昌,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如今剛從虎口逃脫,她又怎麽舍得将趙可月送入另一險境?于是便求趙江眠送她們二人出城,一路南下,去京城。

天子腳下,再不會有薛百泉那樣一手遮天的混蛋來欺負人。

想到這兒,她抱着趙可月的手不禁緊了幾分。

動作間她不小心壓到趙可月的傷口,趙可月忍不住痛吟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她急忙松開手,“我不是故意要壓你傷口的。”

趙可月回頭,笑容微有些僵硬:“沒事兒,皮外傷而已,我又不怕疼。”

“月兒......”趙可姿輕聲嘆息,之前崔意星說的那些事,她并非沒有察覺,只是從來不敢求證。

她們本就是浮萍,水面上随意一個浪花便可肆意将她們吞噬。

坦然說愛其實不難,大方承認也不值得畏懼。但周遭那麽多人,趙可月可以不顧他們的惡語相向,卻不能不顧趙可姿。

身在青樓,趙可月身上已有太多污名。她不想讓趙可月因為“愛”之一字,背負莫須有的罵名。

她寧願永不見天日,像陰暗地牢裏的老鼠,偷觊所愛,偶爾有幸謀得半塊蜜糖,便心滿意足。

“月兒。”趙可姿忽然叫她。

她倉惶擡頭,又飛快垂首,怕趙可姿下一句說出口的會是指責,說她不該動情。

但趙可姿只是摸一摸她亂糟糟的頭發,笑道:“待到京城,我們找一方院子,種些瓜果蔬菜,再養些雞鴨貓狗,你看如何?”

趙可月緩緩擡頭,眸中水光潋滟:“姐姐......”

“嗯,我在這兒呢,”趙可姿探身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伸手輕掐她的臉頰,“好了,別哭了,再哭就要成小花貓了。”

趙可月鼻頭發酸,猛然撲進趙可姿懷中。她笑着流淚:“那等一切都安頓好以後,我還要挖一個池子,在裏面種滿蓮花。”

“好,”趙可姿微笑着颔首,“我與你一起種。”

話音未落,馬車忽然一震。

“怎麽了?”趙可月扶住車壁,這才不至摔倒。

趙可姿心一沉,搭在車壁上的手微微發抖,卻仍舊鎮靜道:“興許是下雨山路難行,碰撞上石頭了。你在馬車裏待着,我出去看看。”

“姐姐!”見她掀開車簾,趙可月顧不上身上的疼,連忙追出去,“我與你一起。”

“先別出來。”趙江眠翻身下馬,制止兩人動作,擡頭只見雨幕之中一個男子撐傘而立。

男子與他相隔的遠,故而面容模糊,難以辨認,只隐約看得出他懷中抱着一只黑貓:“趙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聽見這聲音,趙可姿與趙可月皆是一驚。她們捂住嘴不敢出聲,嘩嘩的磅礴大雨中,她們聽見趙江眠鎮定自若道:“我聽說明日京城蘇家千金招親,便趕着去湊湊熱鬧。”

“哦,是嗎?”溫世昌壓平嘴角,懷裏的黑貓直勾勾地盯着趙江眠,“趙公子趕去招親,何故帶上我家小女?怎麽,趙公子莫不是想叫她也跟着比試文武?”

趙江眠面不改色:“溫大人說笑了,馬車裏的是我家妹妹。至于貴千金,我早已差人将她送回府上,她并不在此處。”

“你父親與我交情深厚,既然如此...... ”溫世昌身形一晃,眨眼間已至趙江眠跟前。

雨幕之中,趙江眠勉強看清他的面容——形銷骨立,眼窩深陷,皮膚焦黑,已經不成人樣。

溫世昌那雙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趙江眠,嘴角挂着詭異的弧度:“那我更要請你妹妹到府上一敘。”

他的聲音仿佛近在耳畔,趙可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趙可月将棉被裹到她身上,臉頰蹭着她的發絲,低聲呢喃:“姐姐,別怕,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我不怕,”趙可姿回身抓住她的胳膊,“月兒,與你一處,我從未怕過。”

趙可月呼吸一滞,更為用力地抱緊趙可姿。

馬車外,趙江眠站的筆直,高大的身影擋住溫世昌窺探的目光。

天邊倏然一聲驚雷,黑貓受到驚吓,撲騰着跳出溫世昌的懷抱。

溫世昌任由它跑出去,微笑着搖頭:“它真不乖,你說是嗎?”

話音未落,他忽然擡起手,将黑貓拽回來。不等趙江眠做出反應,他便用指甲剖開黑貓的肚子,剎那間血淋淋的腸子淌了一地。

趙江眠瞳孔微縮,耳邊是黑貓越來越低的呻吟。

明明雨下得那麽大,雨聲、雷聲卻蓋不住一只小貓的叫聲。

拉車的馬受驚,它嘶叫起來,掙開缰繩欲逃。

但它剛揚起前腳,便被溫世昌捏訣炸成一團血霧。

馬車忽然朝前傾倒,車內兩人緊緊相擁,一道撞上檀木車廂。

擔心之餘,趙可姿忍不住伸手微撩開車簾:“哥哥?”

“別出來!”趙江眠大聲喝止她的動作。

方才掉在地上的腸子蠕動着爬上他的腳背,他還未來得及還手,便被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盡量穩住心神:“溫世昌,你想幹什麽?”

溫世昌将手中血肉模糊的小貓随意扔下,而後擡手将手上的血胡亂抹在趙江眠脖頸上。他慈悲地笑着,說:“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不殺你。但騙我的人,我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

貓腸子裏長出的血藤将趙江眠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臉。他艱難地轉動目光,忽然意識到身為凡人的自己遠不能與溫世昌這妖道分庭抗禮,溫世昌殺他就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思及此,他竭力自嗓子裏擠出幾個字來:“快......跑......”

“趙可姿,”溫世昌越過他往車廂裏望去,笑吟吟道,“你若是現在交出趙可月,興許我還能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趙可姿心驚膽戰,冷汗早已将後背浸濕。聽見趙江眠嘶啞的聲音,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姐姐,”趙可月勉強維持鎮定,“別怕。”

聞言,趙可姿眼圈更加的紅,不停地朝她道歉。

她原以為,自己能帶趙可月遠走高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未曾想,她太過軟弱,最後不僅沒能護住趙可月,還連累了趙江眠。

趙可月捧她的臉,眉眼像是夏日傍晚夕陽餘晖下起伏連綿的山脈,缱绻、遙遠。

她朝趙可姿微笑道:“姐姐,別哭。”

[我不會讓溫世昌傷你半分。]

趙可姿哽咽着說不話來。見趙可月起身要走出馬車,她急忙拉住趙可月的胳膊,哀求地搖頭:“月兒,不要......”

窗外大雨傾盆,趙可月回頭,淺淺地笑着拿開趙可姿的手:“姐姐,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這一次,就讓我保護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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