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難言
第18章 難言
松晏毛骨悚然,他只知薛百泉惡毒,但沒想到竟狠心到這種地步。
趙可月被綁在刑架上,嘴裏塞着的燒鵝十分油膩。她幾欲作嘔,卻被人拿布條綁住嘴。
薛百泉坐回步攆之中,身邊伺候的奴仆端茶送水,捏肩捶腿,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他伸了伸腿,往崔意星腰上輕拍一掌:“星兒,你先來吧,也叫這賤人嘗嘗毀容的滋味。”
崔意星接過婢女遞來的匕首,徑直朝着趙可月走去。
冰涼的刀尖挑起趙可月的下巴,崔意星滿眼怨恨:“趙可月,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卻嫉妒我,毀我容顏。今日,我便要你仔細嘗嘗短匕剮膚之痛。”
趙可月半閉着眼,将頭枕在刑架上,她渾不在意的模樣徹底惹惱崔意星。
匕首毫不留情地割開臉頰,傷口沿着綁嘴的布條,滲出的鮮血頃刻間将布條染紅。
刀刃上浸有毒汁,肌膚自傷口處一點點潰爛,疼痛如萬蟻噬咬。
松晏忍不住痛呼出聲,切身的疼讓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真身挨了這一刀。
但趙可月一聲未出,只是閉緊雙眼漠然承受。
她閉上眼,松晏便什麽也瞧不清了,反而是刀子劃開肌膚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第二刀落在趙可月鎖骨處,第三刀落在肩膀上,第四刀……
駿馬疾馳而來,不管不顧地沖進人群。衆人慌裏慌張地避讓,有幾個躲閃不及摔在了馬蹄下。
薛百泉揚手,當即就要叫人将擅闖者攔下。來人卻武力了得,動作矯健地避開上前阻攔的侍從,策馬直沖着薛百泉奔去。
薛百泉大驚失色,急忙掙紮着從步攆裏起身逃走,但他身形肥胖,身上墜着的肥肉讓他難以利索地站起來。
周圍攙扶的人更是只顧着自己,早已經跑了個幹淨。
“籲——”
來人在薛百泉面前勒馬,後者驚出一身冷汗。
趙可月茫然睜眼,一擡頭,正對上趙江眠安撫的目光。
[趙兄,他來做什麽......姐姐呢?]
“薛公子。”趙江眠翻身下馬,松晏這才知曉他不僅是個才子,還是個武功超群的才子。
“薛公子,實不相瞞,這女子乃是溫家的千金溫婳,早些年年紀小,貪玩走丢了,這才被懷香樓撿了回去。溫老爺近來事務繁忙,便打算過幾日與她相認,接她回府,今日您卻一聲不吭地将人綁走,實在不妥。”
聞言,趙可月猛地擡頭。
[趙兄在胡說八道什麽?]
白玉城有四大家,溫薛白李。其中,薛家最為嚣張,自以為是一手遮天。其他三家平日裏行事低調,少有恃強淩弱的事兒,但也少有匡扶正義的事兒。
四大家中,要屬溫家最遭人眼紅。溫家家大業大,且有不少親戚在朝為官,譬如溫世昌的兄長溫世興,現下正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官威正盛。
得此蔭庇,人人都上趕着巴結溫世昌,就連薛家也不例外。
薛百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趙公子,你可不是溫家的人。”
這是在質疑了。
聞言,趙江眠自腰間摸出一只令牌,上面偌大的“溫”字格外顯眼。
薛百泉眯着眼看清楚,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他雖然渾,但也不是拎不清主次的人。他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仰仗着家中勢力,若是惹惱溫家,只怕沒有好果子吃……他立刻變了臉色,小狗似的笑臉相迎:“沒想到,趙可……”
一旁的小厮低聲提醒道:“趙可月。”
“沒想到,月兒竟是溫老爺膝下千金,怪我眼拙,怪我眼拙……還請公子轉告一聲,薛某來日必當登門賠罪!”
趙江眠将溫家的令牌扔到他手裏:“溫老爺近來繁忙,便特意叫我來知會你一聲,賠罪不必,查清楚事情原委還人清白,将人好好送回去才重要。”
這就是叫薛百泉放人了。不僅放人,還要“還人清白”。
薛百泉咬緊後槽牙,轉身時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趙可月,他倒是不知,這賤人竟是溫世昌之女。
“星兒,”薛百泉朝崔意星招手,臉上挂着笑,眼神卻如蛇蠍般惡毒,“你過來,與趙公子好好說說簪子一事。”
崔意星不情不願走過去,手裏還握着帶血的匕首。
趙江眠将目光投向那把匕首,薛百泉瞧見了,立馬讪笑道:“你這傻姑娘,我叫你過來你過來就是了,還帶着這玩意兒幹什麽?還不快叫人拿去扔了。”
匕首上的血染紅崔意星指尖。她冷眼看着趙江眠,攥緊匕首一動不動。
薛百泉從她手裏奪下匕首,扔到一旁:“還不快過來給趙公子賠罪!”
“崔姑娘與我未有糾葛,不必向我賠罪,”趙江眠朝崔意星颔首,将手帕遞給她,“擦擦吧。”
崔意星接過帕子,她的眼神亮了幾分,又很快黯淡下去,輕聲朝着趙江眠道謝。
風起,吹開崔意星遮臉的薄紗。她驚慌失措,急忙低下頭伸手擋住臉。
趙江眠窺見她臉上的傷疤,張口卻欲言又止,有些話若在此時開口,終歸是不合适。
[沒想到,崔意星對趙兄竟是真心的。]
松晏微怔,不自覺地說出聲:“崔意星既然喜歡趙江眠,那她為什麽還要為難趙可月?”
“她并不知趙江眠與趙可姿關系,以為他們是情人。”
微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松晏循聲望去,見沈萬霄站在他身邊,是夢境裏的一道影子。
好不容易見着熟人,松晏幾乎有些想哭,委屈道:“你去哪兒了?”
沈萬霄看着趙可月。他知道松晏被困在這具身體裏,但他看不見松晏。
“沈萬霄,”松晏聽不到他的回答,以為是出現了幻覺,有些慌神,“沈萬霄,你還在麽?”
沈萬霄低低“嗯”了一聲,接着道:“入夢後你都看到了什麽?”
他問了,松晏便一五一十地說與他聽,說完了便問:“那你看到了什麽?”
沈萬霄微有遲疑,但還是說道:“趙可姿去求溫世昌,與他做了交易,溫世昌才答應救趙可月。”
“什麽交易?”
“他要趙可月的血。”
趙可月的血......
松晏略一思索,有了頭緒:“這便說得通了。溫世昌修行妖法,他要趙可月的血,正是因為趙可月是無煙子轉世,能助他修行。”
言罷,他又疑惑起來:“可知曉她前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溫世昌一個凡人,他是從哪兒知道的?”
沈萬霄提醒他:“鬼仙。”
話音未落,松晏心髒忽然一陣劇烈的跳動。他微微愣神,伸手捂住心口,後知後覺那是趙可月的心跳,不是他的。
趙可月瞧見提着裙擺遠遠奔來的趙可姿,像以往每一次嬉笑打鬧時,她總是不顧形象地奔向趙可月。
但這一次,趙可月別開了臉,并未相迎。
趙可姿氣喘籲籲地在她面前停下,露出劫後餘生的笑:“月兒,姐姐來接你了。”
可出乎意料的,趙可月未理會她,反而朝着崔意星道:“是我偷了你的簪子,還将你的臉劃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月兒……”趙可姿愣住,連忙伸手去拉趙可月的手,卻被她躲開。
目睹此景,崔意星不由冷笑起來。
趙可月劃傷她的臉,正是因為趙可姿。
那日在牢裏,她與趙可月起了争執。
提及趙可姿時,趙可月猛然變得激動無比,瘋了一樣搶過她手裏的匕首,尖叫着劃向她的臉。
饒是獄卒匆忙趕來,她的臉也被劃得支離破碎。而趙可月也好不到哪兒去,滿臉是血,被摁在地上時肩膀彈動了下,盯着她無聲地威脅:“你敢動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诶,你這、你這怎麽能亂認罪呢?”乍然聽見趙可月這般上趕着認罪,薛百泉抹着額頭的汗,推了推崔意星,示意她說幾句話。
崔意星目光發冷,不着痕跡地避開他的手,五指幾乎掐進肉裏。
見狀,薛百泉狠狠剜她一眼,朝着趙江眠賠笑:“趙公子,您看這、趙姑娘她......”
趙江眠皺起眉:“月兒,你別害怕。今日我與你阿姐都在此處,你說實話便是。”
趙可月偏着臉,連餘光都沒留給趙可姿半分:“簪子确實是我偷的。崔意星的臉,也是我故意劃傷的。”
松晏萬分心急,恨不能替她開口。她明明一直在等趙可姿,真見到人卻又要将人推遠,真是奇怪。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沈萬霄道:“趙可月對趙可姿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她并不想讓趙可姿知道。”
“什麽念想?”
這回沈萬霄沒再回答,松晏自他的目光裏品出些無奈來。
啪、啪。
崔意星忽然擡手鼓掌,她的嘴角挂着笑,像是見到了天大的笑話:“有趣!有趣!”
衆人頓時将目光投向她。
趙江眠上前半步,擋住她打量趙可月的目光:“什麽有趣?”
崔意星盯着趙江眠,瘋瘋癫癫地笑。良久,她才移開眼,淚水浸得傷口潰爛:“趙江眠啊趙江眠,你知不知道你一直護着的是個什麽人?你知不知道,你的兩個好妹妹......”
“住口!”趙可月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裏滲出血,她渾身發抖,“崔意星,住口。”
崔意星大笑,目眦欲裂:“我偏要說!我偏要讓大家都看清楚你是個什麽人,我偏要讓你的心上人看見你——”
啪!
趙可月憤然,揚手朝她臉上招呼而去,手指都用力到發麻:“我叫你閉嘴!”
所有事她都可以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甚至連命都不在意。唯有“趙可姿”三個字,她求不得,看不得,聽不得,更不敢宣之于口。
“月兒!”見她還想要動手,趙可姿急忙抱住她,哽咽起來,“月兒,別這樣,月兒。”
趙可月渾身一震,她抗拒着想要推開趙可姿。但趙可姿抱得太緊,而她又擔心掙紮中會小心傷到趙可姿,只好一動不動地任她抱着,雙眼死死地盯着崔意星,生怕她将事情抖落。
崔意星捂着臉擡頭,讀懂她的唇語:“我殺了你。”
[沒有人能傷害姐姐,我也不能。
所以,你膽敢說出半個字,我都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