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始末

第23章 始末

夢中時光流逝飛快,縱有半月之餘,于現實中不過半日光陰。

沈萬霄強行劈開夢境,渾身是血地抱着松晏在石桌前現身時衆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步重,渾身的毛都炸開了:“松晏!”

強出夢境,無論是造夢者還是入夢者,皆遭反噬。沈萬霄遍體鱗傷,趙可姿也好不到哪兒去,當即嘔血昏厥。

唯有松晏,被人護在懷中安然無恙。只是被沈萬霄施以法術,一時半會兒難以清醒。

“殿下,”雲沉迎上去,“小公子他這是怎麽了?”

“無礙。”

話音未落,沈萬霄忽然身子一僵。

——松晏睡不安分,伸手圈住他的脖頸,還埋頭在他胸前蹭了蹭,哼哼唧唧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随着動作,松晏額前的碎發自他下巴上擦過,一陣酥麻發癢。

見此情形,步重不禁叉腰捂臉,被“丢人”二字砸了個暈頭轉向。

他與松晏自小一起長大,早就知道這人睡相不好。但沒想到,能不好到瞎勾引人,也不看看這人是誰,惹上了丢條命都是小事,就怕心如死灰萬劫不複。

雲沉與若風面面相觑,而後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作沒看見。

沈萬霄無視步重阻攔,将人抱回房間。他剛一松手,松晏便抓住他的袖子,翻身将臉埋進他的掌心裏,貓兒似的蹭了蹭。

沈萬霄眉頭輕皺,想要将手抽出。他手上依舊纏着白布帶子,質感粗糙,現下還沾着血,很髒。

但他一動,松晏立馬就抓緊了,一雙好看的長眉緊緊擰在一起,嘟囔起來:“別走。”

松晏又在夢境裏看見了那個提燈的人。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松晏,面容雖然依舊是模糊不清,松晏卻格外清楚地察覺到他無比悲傷。

“你是誰?”

“我來渡你。”

魔障一樣與以往毫無差別的對話,松晏忽然失去耐心,在他即将消失前大着膽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別走。”

那人遲疑一陣,手裏青燈忽明忽暗,照在松晏臉上映出碎紋。

最終他還是走了,化成一陣風,一陣雲霧,從松晏指尖消逝。

松晏忽然捂住心口。那裏空落落的,卻生長着無數刺藤,摩擦着弄傷血肉,疼得他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還說要渡我,騙子。”

沈萬霄正思索着如何抽身,松晏忽然松開手,蜷縮起身子一動不動。

如此倒好,省得再費心。

他站起身,拿過一旁的被子給松晏蓋上,轉身時見他眼角有些濕潤,難免動作一頓,緊接着,便聽見他喃喃道:“……混賬。”

沈萬霄:……

待沈萬霄沐浴完再次返回亭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受天罰,不老不死,不傷不滅。雖與常人一樣能感到疼,但傷口愈合得快,也不算太過折磨。只除了一些致命的傷,足以讓他死亡,而後重生,永世輪回,無所消停。

雲沉與若風早早便等在房外,見沈萬霄披衣出來,急忙迎上前去:“殿下,趙江眠快死了。”

沈萬霄系着腰帶,聞言手上動作一停,只感唏噓。

趙江眠身上有白頭蠱,如今崔意星已死,蠱毒再無人能解。靈玉雖能壓制毒性,但也不過是延緩些時日,終歸是凡人,生老病死,在所難免。

“将此物給他。”沈萬霄思量片刻,将靈玉遞給雲沉。

雲沉接過玉佩,神色微驚:“靈玉?”

沈萬霄颔首。

“千年前邪魔漣绛被鎮壓在無妄海中,神識盡散,”雲沉握着靈玉,情不自禁地感慨,“他親手磨制的靈玉早先生出靈識,因感念舊主,自毀身軀,碎成七瓣,此後千年失散人間,再無蹤跡。沒想到,今日竟有緣在此處見到其中一瓣。”

“漣绛。”

沈萬霄垂眸,“漣绛”二字念在口中格外熟稔,以至于他有片刻的失神。

“當年漣绛弑神屠仙,血洗九重天,惹怒諸天神佛,”雲沉神色有些痛苦,似是不願回想當日情景,“彼時殿下帶兵親征魔界,未曾見此慘狀,後來又身負重傷,記憶有所失,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沈萬霄抱劍的手手指微蜷,關于征戰魔界的事,他腦海中尚有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屍山血海,白骨成山,萬裏哀哭。

但也只限于此,再多的事他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靈玉是邪魔漣绛的東西,其上的法力是漣绛修習的邪術。沈萬霄目光沉了下去,松晏要這玉石做什麽?

那邊雲沉将靈玉放到趙江眠掌中,絲絲縷縷的白光有如流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叫那顆垂死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

他面色發灰,眼下一片烏黑,眸子猩紅如血。

見他醒來,雲沉松了口氣。

“咳,咳咳......”趙江眠咳嗽着,費力地看清眼前的人,“沈公子。”

沈萬霄睨他一眼,見他苦笑着解釋道:“原先溫世昌說公子是天神,我還将信将疑,如今來看,是我眼拙。”

“不算天神。”沈萬霄淡淡道。

不過罪神罷了,豈能與九重天那些天神一并而論。

天神都是沒有心的,他們永遠對衆生疾苦視而不見,永遠隔岸觀火。只要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們就不會出手相救,一道又一道天規、戒律,重如枷鎖。

趙江眠微微笑道:“沈公子說笑了。死而複生,不入輪回,不受生老病死之苦;無情無欲,不動凡心,不受愛別離求不得之苦......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卻只有你們神仙能做到。”

不等沈萬霄回答,他緊接着又咳了幾聲,氣息不穩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

聞言,雲沉與若風相視一眼。

後者道:“既然如此,你直說便是,也省的我們再拐彎抹角地試探。”

趙江眠半阖上眼:“白玉城裏的百姓叩拜鬼仙已久,可姿也不例外。”

“起初,人們拜的是諸天神佛,拜山神拜廟神,祈求平安順遂,喜樂圓滿。但後來,溫世昌将鬼仙的雕像運入城中,城中廟裏神像佛像俱碎,就連附近幾座山頭的山神廟也未能幸免,人們便聽信溫世昌的話,跟着跪拜鬼仙。

我不信神佛之說,但可姿深信不疑。那時她與月兒成日被鎖在懷香樓裏,無法出來,便求我帶着她二人的生辰八字去鬼仙面前祈福,希望有朝一日能脫離苦海,與月兒遠走高飛......山山水水,四處為家。”

趙江眠閉上眼,眉頭緊皺。

“鬼仙便是在那時盯上月兒。他托夢給溫世昌,教溫世昌邪術,要一衆信徒以血肉之軀獻祭自己,助長功力,所以後來幾個月,城中百姓死于非命的越來越多。

城主差我暗中調查此事,我也正因此得以知曉全部事情。但終究是我疏忽大意,等我意識到鬼仙将手裏長劍指向可姿與月兒時為時已晚......我沒能救她們......我怎麽當得上她一聲‘哥哥’!?”

他忽然激動起來,頸部青筋暴起,臉上充血終于有些紅潤,緊接着嗆咳起來,吐出的血弄髒了衣襟,“怎麽當得上她一聲‘哥哥’......”

“趙公子!”雲沉急忙扶住他,與若風一道施法穩住他的心神,“趙公子,此事并不是你的錯,切勿因此生有執念。”

趙江眠痛不欲生,掙紮着喘息,餘光瞥見沈萬霄面無表情地抱劍立在一旁,登時瘋魔一般大笑起來:“天道無情,天道當真無情!”

他一邊說着,一邊竟推開雲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踉跄着走向沈萬霄,眼中滴血:“天道無情也就罷了,連你們天神都無情!”

見狀,雲沉與若風急忙要上前拉他,沈萬霄卻擡手制止,任由他揪住衣領神色凄然道:“神仙、妖魔,行事都只為滿足一己之私,全然不顧旁人死活,你們二者又有何區別!?”

沈萬霄聞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輕易拂開趙江眠的手,神色平靜:“趙可月與趙可姿心有執念,落此下場,在所難免。”

“執念,”趙江眠仰天大笑,兩行血淚順着臉頰滑落,“沈公子,你難道沒有執念麽?怎麽?因執念落此下場,便是罪有應得嗎!?”

沈萬霄波瀾不驚,只一擡眼皮,冷冷地看向趙江眠。

趙江眠在他的目光裏無聲地笑,擡袖拭去嘴角溢出的鮮血,眼中癡狂緩緩散去,臉色頹敗:“鬼仙與溫世昌害得月兒身死,卻仍不放過她,将她制成傀儡,夜以繼日地供血。”

“溫世昌尚還有些做父親的不忍,放月兒與可姿相見。可姿便一心以為月兒沒死,她自己雖也活不長,心中有愧,但未生邪念,只想趁還在人世時多陪她幾日……”

趙江眠猛然發起抖來,渾身一陣惡寒,“可我沒想到,崔意星居然、居然指使沈玉珍,當着她的面刺死月兒!”

聞言,雲沉與若風頓時汗毛直立。

衆人之中,唯有沈萬霄面不改色。他行走世間多年,向來是不憚以最深沉的惡意揣測旁人的,無論是人是妖,亦或是神是魔。

欲望,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邪祟。

雲沉滿是同情地看向趙江眠,躊躇良久,還是出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趙江眠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一片虛無,雙目無神,“後來可姿瞞着我求拜鬼仙,修習邪術。她扒下崔意星的皮,将崔意星制成骨妖,聽從自己差遣……

再後來,鬼仙将我用靈玉為她續命的事告訴她。她求着我,讓我殺了她......可我下不了手。趙家從來都虧欠她,我這個做哥哥的,絕不能再對不起她。

可姿試過自刎,但那邪術始終吊着她的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這漫長的折磨裏,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因月兒的死落淚,反而執拗地相信月兒沒死,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鬼仙救月兒,救我……

鬼仙、鬼仙、”趙江眠幾度哽咽,難以說下去,“鬼仙與她說起長生蓮子珠,談及松晏,她才生出害人的心思,故意指使惡鬼相引開那只鳥,想朝松晏下手,可......”

“鬼仙先一步讓鬼娘搶走松晏身體,逼他入夢。”沈萬霄接過他的話,臉色陰沉。

聞言,雲沉與若風皆是一驚。

這鬼仙大費周折地借趙可姿與趙可月之手打造夢境,請君入甕,他到底想要什麽?

沈萬霄少見地動怒,神色陰郁的叫人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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