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端倪

第44章 端倪

松晏最後還是沒敢下口,縮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

見狀,沈萬霄縮回手,随後剝開一塊蜜糖塞到他嘴裏。

松晏咬着糖,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舌頭卷着蜜糖繞了一圈又一圈。

步重也會在他吃完藥後塞一塊糖給他,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塊蜜糖比沈萬霄今日給的這一塊甜。

房門頗有節奏地響了三聲。沈萬霄拉開門,見單舟橫去而複返。

松晏潦草地掃視單舟橫幾眼,見他兩手空空,不禁懷疑剛才他并沒有走遠。再一想到方才的事,松晏頓時感到一陣熱意湧上臉。

偏偏單舟橫是個壞心眼的,明知故問:“你這是還燒着呢?臉這麽紅。”

松晏瞪他,兇巴巴地說:“要你管。”

“那肯定不用我管,”單舟橫拖來椅子,打趣道,“這不有人在這兒管着呢,再怎麽說也輪不到我。”

松晏臉燒得更加厲害。他不想再搭理單舟橫,餘光偷偷瞥向沈萬霄,見他抱劍倚在床架上,始終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心裏頓時長出名為不平衡的藤蔓來。

只有他臉皮薄,一個勁兒地在乎別人怎麽說,沈萬霄壓根兒就不在乎。

松晏忽然有些難過。他扭頭望向窗外,嘴裏咬着的蜜糖也不甜了,甚至可以說是食之無味。

“哎,松晏。”單舟橫叫他,見他擡頭,才嬉皮笑臉地說,“你想不想養個小娃娃?”

“啊?”

見松晏愣住,單舟橫一擡手掀開窗子。

——一個巴掌大的紙人倒吊在窗上,沖着屋裏的人咧嘴一笑。

松晏身子一僵,面前這慘白着一張小臉,唇瓣豔紅的紙娃娃讓他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姻緣山遇到的紙人。雖然那些紙人沒傷到他一分一毫,但鬼娘搶占他身體一事始終令他難以忘卻。

沈萬霄屈指碰碰他的耳朵,莫名地讓人安心下來:“它叫小白,不咬人。”

紙鬼怕神。沈萬霄身上神力太重,于是小白本來張牙舞爪要撲向松晏的動作盡數收回,哭喪着臉縮到單舟橫身後,但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卻始終盯着松晏。

“啧,”單舟橫将小白從身後拽出來,“你別老往我這兒躲啊,你躲松晏那兒去,他更不敢對你動手。”

小白不敢,哭哭啼啼地扒拉單舟橫的手。

許是因它害怕得緊,松晏忽然便不害怕了。他微微抿唇,試探着朝小白伸出手:“小...白?”

興許是裝的,小白一見他伸手,立刻撒開單舟橫的手,跳進他的掌心裏,雙手抱住他的拇指,親昵地蹭了蹭他,嘴裏叽裏咕嚕不知在說什麽。

松晏難掩滿心的歡喜,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白,眼神都明亮不少:“它在說什麽啊?”

沈萬霄同單舟橫對視一眼,後者心領神會,笑嘻嘻地攤手:“我也不知道啊,不過能看出來,它蠻喜歡你的。”

小白順着松晏的手一路爬到他肩膀上,在他扭頭時吧唧一口親在他臉頰上。

見狀,三人皆是一愣。随後單舟橫便大笑起來,捧着肚子眼角都笑出了淚。

松晏捏捏耳朵。他羞赧地笑一笑,耳根子紅了又紅,伸手将小白從肩上提溜下來,欲蓋彌彰似的咳了幾聲,但沒能止住單舟橫的笑。

親到想親的人,小白心滿意足地在松晏手背上盤膝而坐。

三人中只有沈萬霄面色有些生冷,連語氣都生硬不少:“說正事。”

單舟橫好似沒聽見,只顧着一個勁兒地發笑,而目光在小白和沈萬霄身上來回逡巡。

松晏琢磨不出他笑得這般厲害的緣故,眼看着他沒有半分停下的趨勢,便伸手輕拽沈萬霄的袖子。

沈萬霄低頭,正對上松晏攜着笑意亮晶晶的眸子。

他這副神情,與得到心愛的玩具的小孩沒什麽區別,與成功偷吃到魚的小貓也沒什麽區別。

在這晃眼的笑意裏沈萬霄臉上的冰霜被揉碎,緊接着在單舟橫的笑聲裏松晏搖着他的袖子問:“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松晏知道單舟橫是與他一起被裂雲樹吞進來的。而沈萬霄起初并不在兩人身邊,如今卻也出現在此地,松晏難免覺得疑惑。

“他啊,”單舟橫捂着笑到發酸的肚子,搶先替沈萬霄作出回答,“他找人來了。”

“找人?”松晏怔然。

沈萬霄不置可否。

松晏垂下眼,糾結之下松開抓着沈萬霄衣袖的手:“他也在無妄界麽?”

單舟橫止住笑,正欲開口,沈萬霄先朝着松晏颔首。

松晏半垂下眼,也跟着點頭,然後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小白:“那挺好的。你都找了那麽久了,能有他的消息總歸是好的。”

他一邊說着好,一邊又不自知地露出難過的神情。

沈萬霄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單舟橫揚眉,似是要解釋什麽,最終卻又在沈萬霄沉冷的目光裏将話咽回肚裏,連嘆氣都沒嘆出聲。

無妄界不屬三界之中,但與三界無異,有天地山水,有蟲魚走獸,有風花雪月......也有存在于世的任何一個人。

松晏在小屋裏休養了兩三日,單舟橫便百無聊賴地陪了他兩三日。

自那日晌午起,沈萬霄便沒了蹤跡。他神出鬼沒的,若不是小白常常黏在松晏身邊,松晏甚至懷疑先前種種只是傷後睡得迷迷糊糊時一枕槐安。

松晏能察覺出單舟橫知道沈萬霄的去向,但每次問起都只能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便也就沒再多問,只當是沈萬霄不願讓自己知曉,不想讓旁人摻和太多他與那只狐貍的事。

單舟橫盯得緊,松晏便只好按時吃藥,按時用膳,按時歇息,少了偷偷倒藥的機會,傷好的便還算快,只是刀傷難愈,即便愈合也會在心口留下一道醜陋的疤。

這幾日裏他提起過幾次步重,但單舟橫也不太清楚步重此時在無妄界外如何,他便只好默默将人記挂在心裏,巴望着步重別出什麽事。

這日風朗氣晴,天蒙蒙亮,松晏便起來了,順帶将趴在脖頸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白叫醒,披衣便去小廚弄些吃食。

他們借住的院子臨着那片烏泱泱的海。院子裏除了三人再沒其他人,單舟橫說院子是江笑雨江姑娘的,但這麽幾日下來松晏從未見過這位江姑娘。

江笑雨就像霧氣一般,時有時無,以至于松晏端着面條轉身瞧見一個臉色陰沉沉的少女時險些大叫着将碗掀翻。

江笑雨直勾勾地盯着他,一雙古怪的眼睛眼白占了大半,只剩下芝麻大小的瞳孔。

出于禮貌,松晏沒有一直盯着她怪異的眼睛看,只當作遇到常人,饒是驚魂未定也笑着同她打招呼。

但江笑雨并沒有理會他,冰冷怨毒的眸子直看得松晏心裏發毛。

小白坐在松晏肩上揪他的頭發玩,發梢掃過脖頸出奇的癢,松晏便騰手将那縷頭發從小白手裏搶出來。他低聲呵斥小白幾句,再擡頭時眼前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無。

松晏微微嘆氣,端着面去找單舟橫。等他回到屋中,才發現沈萬霄也在,寬肩窄腰,氣質出衆。

見是松晏,單舟橫便只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招呼他進來。

沈萬霄站在窗邊,偷溜進來的風撩動他額前幾縷長發,又去撲他的衣角。細碎的晨光穿透薄霧,照在他颀長的身影上,鍍上一層金光。

沒由來的,松晏想起夢裏那個高大的身影,一時竟有些恍惚。

他在門口發了會兒呆,直到小白疑惑不解地戳他的額頭,他才回魂兒似的擡腳走進去。

“昨日揉的的面還剩一些,我便一并煮了。”松晏将碗擱下,轉身正對上沈萬霄霧一樣難以摸清情緒的目光。

四目相對,沈萬霄先移開了視線。他低頭朝蹲在地上的單舟橫說了句什麽,随後擡腳朝松晏走來。

走近了,松晏才問:“你去哪兒了?”

他的語氣裏摻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

沈萬霄掃了一眼桌上的面條,之後目光落回他身上:“皇宮。”

松晏想問他去皇宮做什麽,但旋即想到他是來找那只狐貍的,便及時将問題咬碎了吞進肚子裏,不想自讨苦吃,于是換了句話說:“我沒找着雞蛋。”

“嗯。”沈萬霄在桌邊坐下,一時間沒摸清楚松晏的想法。

“但吃起來有雞蛋和沒雞蛋好像沒什麽區別。”松晏把桌上那碗滿滿當當的面條往沈萬霄那邊推了推,碗裏擺着嫩綠的小青菜。

沈萬霄擡眸。他不動,松晏便也沒動,只有不通人情的小白噌噌噌跑上桌,費力地推着那碗面想推回給松晏。

單舟橫最後檢查了一遍地上死屍的傷口,擦淨手一步三回頭地朝着兩人走來:“這和京城那些孩童屍體上的傷口一模一樣,雖然看起來像是子母鬼殺的,但實際上是——”

他稀奇地看了看沈萬霄,又看了看松晏,最後目光落回桌上那碗面上,笑道:“你們這是比誰眼睛大呢?再不吃這面都坨了。”

松晏胸口有些發堵。但其實沈萬霄去哪兒,去做什麽,和誰去都與他無關。知會他一聲是情分,一言不發也沒什麽錯。

方才他問沈萬霄去了哪兒,沈萬霄若是不回答,他猜想自己大概會幼稚地發脾氣。可即便沈萬霄沒有絲毫猶豫地告知他前幾日的去向,他也高興不起來。

而沈萬霄對他煮的面沒什麽想吃的欲望。

意識到這一點,松晏更加不爽,于是執拗地站在沈萬霄面前,好似這樣就能讓沈萬霄産生一點想吃的念頭。

小白推不動碗,邁着短腿去拉松晏的手。

沈萬霄一直在看松晏,終是将松晏別扭的心思猜了個透。

可他追到無妄界前答應過步重,解開這一重迷霧便将松晏毫發無損地帶出去,之後山山水水再不相見。他不想讓松晏越陷越深,盡管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和縱容已經助長了松晏對他毫不自知的依賴。但在松晏無可自拔地動心以前,尚還有挽救的餘地。

他一人深陷其中已經足夠痛苦,不能再将松晏拉入這不見底的深淵。

單舟橫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沒讓他們再僵持下去:“哎呀都別耗着了,松晏你快些吃吧,我跟他昨夜一宿沒睡,前不久剛吃過,還不餓。”

小白艱難地舉起筷子,塞進松晏手裏。

松晏耷拉下眼皮,無精打采地握住筷子,眼睛有些潮濕。

真沒出息。

他暗暗咬唇,想将眼淚憋回去,低着頭不肯讓任何人看見,但适得其反。

沈萬霄臉色微變。不等單舟橫出聲說些什麽,他先奪下了松晏手裏的筷子,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起伏:“冷了,別吃了。”

“可是我餓。”松晏幼稚地豎起一身的刺,和他犟,死死咬着牙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見狀,單舟橫心道不妙,急忙打哈哈道:“沒事沒事,松晏你別理他,這面雖然有點冷了,但還是能吃的,咱餓了就多吃點啊,不夠我再給你煮一碗去。”

他一邊說,還一邊用胳膊肘撞沈萬霄。

沈萬霄心下嘆氣,上前将碗收走。

松晏按住他的手,金豆子不争氣地往下掉:“你怎麽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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