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禮物
第65章 禮物
辦公室內。
陸歡站在桌前, 撚着本子一角的手微微頓住。
本
子內用黑色中性筆密密麻麻寫了很多東西。
前些頁大多都是一些書籍的摘抄,字跡好看但随意,每個字筆畫相連, 像是空閑之時在紙上随便畫畫的産物。
一眼看過去, 很快陸歡就發現其中的共同點。
有大半部分都是消極性的句子。
有關于生死論,有關于人生念想。
其實将這些與白矜聯想, 很快就能想通。她年幼喪父喪母, 不與尋常孩子一樣擁有一個完整的童年。
如同她的冰冷外表一樣。
往後翻去, 每句話下面都有标明所摘抄的書名。每段字跡分別深淺不一, 看上去不像連續寫的,應當是偶爾寫幾句, 隔段時間再接着寫。
有些頁面下有标日期, 是白矜來公司之前的日子。
其中出現最頻繁的書名,名叫《日落曙光》。
‘海水裹挾我下墜,黑暗帶領我潛行。’
‘浪潮褪去, 我将再找不到炙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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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裏面的句子。
這類小衆書籍陸歡沒有讀過, 學生時代過去後來讀的大多都是經濟管理金融一類的書籍, 再後來, 就很少碰書。
翻過前面,越到後來,這些消極的句子越來越少。
她開始記錄平常的事情。
‘7.4, 有很熱情的同事,挺好的。’
‘7.5,手受傷了。’
并不是很詳細, 看過去有些沒頭沒尾, 但稍微一想就能腦補。
但後來的便開始變了。
‘7.10,奶糖。’
‘7.12, 和她牽手了。’
‘7.13,擁抱了。’
奶糖,牽手,擁抱,根據日期,陸歡将這些完全跟回憶中的舉動對應上。其中的頁面還夾了一張外糖紙,藍色的包裝被鋪得很平,夾放在其中。
後面的內容,也很多是與陸歡有關。還有談到母親的忌日那天的擁抱。
可以很清晰地從她寫下的話語間感受到,她的心情在慢慢變好,摘抄下的語句也都變得不再灰落消極。
最後寫下的是——
‘我會一直陪着她。’
她,指的是誰。
陸歡眸子微暗。
還是她麽?
所夾的糖紙,還有逐漸趨于平緩的字跡,以及左下角标的日期,正是陸歡在對她好的那段日子。
很顯然,這裏的“她”,除了陸歡,還能是誰。
所以是因為她,才掃去了之前的那些消極的陰霾麽?陸歡此時不知從哪油然而生一股情緒,很複雜地在心中交織。
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只知道有點不舒服。
袋子中剩下的,還有一本書。
書脊處能看出并不是全新,有翻閱的痕跡,正是剛才記錄中出現最頻繁的名字,日落曙光。
書名自帶光明色彩,書封也是明亮的,是海邊的日出。
但是從一些摘抄來看,正文中色調應當偏低沉。
陸歡沒有再翻下去,一下接受到的信息有點多,加上此時呼吸有點難受,她便把東西裝回去,放入一邊。
白天為破事奔波一天,手上還有很多事沒處理,今晚她留下來加班,待到深夜才回到家。
不知怎麽,今天格外累。
回到家後什麽也不想做,她暫且把事情都放一放,先去洗澡,癱在床上。
疲累感有絕大原因是工作,但不得否認的是,也有關于白矜。
陸歡平躺在床上,一只手腕搭在額前,微微偏頭去看書桌面擺放的紙袋。
“喵~”
漠漠躍到床上來,在她的肚子邊趴下。
好似總覺得陸歡的肚子不夠軟似的,肉墊子多踩了幾下,才安穩惬意地趴下來蜷縮。
“混貓。”
陸歡擡眼看了下漠漠,無奈地笑罵一聲,頭又平放回去,沒有去打攪漠漠,任由它如此。
手邊還去撫摸它的毛。
無聲之下,一天處于勞累中的身體放松,困倦感襲來,陸歡閉上眸,意識逐漸模糊。
“......”
十餘年前。
淩晨的深夜,萬物被墨色所籠罩,夏天的蟬鳴吱吱叫嚣,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顯耳,令人心煩意亂。
房間內,陸歡一晚上都沒有睡着覺。
她正在算着她的十四歲生日到哪去過,與誰一起。
今年不管在哪,至少不會是在家裏。
因為一旦是在家裏,她的生日蛋糕就要被分給最讨厭的人。母親還會拉着她,讓她陪陸歡一起許願。
一個屬于陸歡的生日,不應該有那麽多別的影子。
陸歡坐在陽臺上,雙手抱着腿看向窗外。
十三四歲的少女還未擺脫稚嫩,渾身卻已經有了不羁英氣,在正值青春的年紀,任何事物都攔不住她們的恣意張揚。
她們的世界只有自己,以及更大的世界。
陸歡就這樣一直側頭看着外面。
她的一雙腿上,膝蓋還有些淤青,是前兩天跪地留下的。
母親從來不會打她,只會說教,與讓她跪着。不跪到認錯不肯起來,這些陸歡早就習慣了。
反正在她眼裏,只有白矜是乖乖女。
陸歡做什麽都是錯的。
突然傳來瓷器破碎的刺耳聲響,打破了寂靜的夜晚。
“!”陸歡被吓得直起身板,下意識看向房間門。
樓下的廚房內,突如其來的動靜與叫喊聲驚擾了所有人,衆人聞聲匆匆趕來。
“白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快把刀放下!”
駱姨驚慌地與她隔一段距離,伸着手試圖制止她。
廚房沒有開燈,四周光線昏暗,僅僅能看見地上一片深色的液體。根據鼻間掠過的腥味,很明顯能猜測到是什麽。
蜷縮在角落的人兒四肢纖瘦,發絲淩亂地散在額前,臉頰上沾染紅血,更顯病态與瘋狂。
發絲之下的眸子卻是一如既往的淡淡且冰冷。
就好似傷不是出現在她身上,這些血也不是從她身上流出來的。
面對駱姨焦急的呼喚,白矜只是斂了斂眸子,平靜道,“別過來。”
“好,好,駱姨不過去,白小姐你先把手上的刀放下好不好?你看你流了這麽多血,駱姨幫你包紮一下,好不好?”
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也從未見過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兒會做出這種事,駱姨的聲音都帶着顫唞。
可白矜沒有聽進去,尖銳的刀尖抵在手腕上。
這一處的手腕和手心已經血肉模糊了,她還在用刀尖将血肉挑起,翻動,好似在讓血湧出得多一些。
駱姨被急出眼淚,不敢上前。
秦岺和陸父很快從樓上趕下來。
“矜矜!”
秦岺還穿着薄絲綢的吊帶睡衣,一頭的順發散在身前,兩眼驚恐。
陸父:“發生了什麽事?!”
駱姨強作鎮定說,“晚上我聽見廚房有聲音,就過來看看,誰、誰知......”
誰知就看見了這番駭人模樣。
滿地的血,而這道人影,還在殘忍地用刀劃自己。
駱姨一想靠近,人影便往一旁躲開,砸碎了櫃臺的花瓶。
她真的不敢想一個十歲的小孩,是在怎樣的情況和心理下,才會做出這種事。
沒有人敢輕易做出舉動。
秦岺伸出手,慢慢靠前去,眼睛一直看着白矜,想讓她穩定下來。
“矜矜,你別沖動......”
白矜擡起眼,看見秦岺的面龐,微微歪了一下頭,出口的聲音很虛弱,“阿姨,我不想待在這了。”
“我想母親了。”
秦岺還在向前,“矜矜先把刀放下,剩下的我們再一起商量,好嗎?”
白矜依舊将刀抵在手腕上,“那您能答應我嗎?”
“好,阿姨答應你。”
不管怎樣秦岺都先答應下來。
在這時,陸歡也從樓下趕下來了,同樣被景象所驚吓。
手打開廚房的開關。
白光照亮一切藏匿于黑暗的場景。紅血染遍白色瓷磚,血腥氣息在空氣中彌漫。白矜狼狽蜷縮在角落,身上的衣裳也被染得殷紅,觸目驚心。
她們隔空對視了一眼。
看着這人渾身置于血內的模樣,陸歡微微張着唇,雙目震驚,大腦遲遲沒有反應。
而白矜看見陸歡的到來,神情才有了些溫度。
姐姐,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你,喜歡嗎?
無聲的話在心中響起。白矜微微彎起唇,閉合雙眸。
在秦岺一步又一步的靠近之下,她唇色蒼白,最先向前失去意識地倒去。
手中的刀順勢從手中松落,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鋒利的刀身早被血染濕。
最後,這場鬧劇因為白矜失血過多的暈倒而停下。
白矜被緊急送往醫院,加以救治。再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手上的傷口被包紮完善,另一只手上挂着吊瓶。
門外隐約傳來秦岺打電話的聲音,大概內容講的是在聯系心理醫生。
白矜看着天花板,心中平緩想道。
也對......能出這些的,大概都是瘋子吧。
她清醒着拔掉吊針,撐着虛弱的身子走下床,任由疼痛肆虐。
走到門外時,秦岺看見她手背滲出的鮮血,連電話那頭都不顧了。
“矜矜!”
“阿姨,你答應過我的。”白矜淡淡地看着她道。
穿着病服,唇瓣慘白,那雙眼睛落寞又平靜。
猶如一道鏡子,倒映出秦岺此時的反應。鏡子毫無溫度,堅硬到無法被攻破,正在盯着她此時的一舉一動,令人無法反駁。
秦岺看着這雙眼睛愣住了。
“......”
最終秦岺妥協了。
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秦岺在外安排一處房子,雇專門的保姆來照顧她的起居,并且轉到另一所學校,來分開她和陸歡。
白矜也就此離開陸家。
在她住院的那段日子,陸歡強忍着沒有去看她,一直是漠不關心。陸歡真的不明白這人究竟在做些什麽。
在搬東西的那天,陸歡也沒有出現。她故意窩在房間不出去看她,一直等到人走後,才走去白矜餘留的空蕩房間看一眼。
心中說不上什麽滋味。
但不管如何,陸歡以後不用成天看見這個人了,她無疑是開心的。其他的一切都沒有再去想。
之後,她在家過了這個十四歲生日。
如願以償,沒有了白矜的身影。
“......”
夢境中意象不斷更疊。
那天十四歲的
生日會上,陸歡叫了朋友同學來玩,母親幫她切蛋糕。
所有人的關注聚焦點都在她的身上,包括母親的。
有那麽一瞬間,陸歡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陸家只有自己這麽一個女兒的時候。
燈光消滅,客廳昏暗,唯有巨大的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有光亮。所有人都在歡呼着許願。
陸歡雙手閉合,默念出願望,一舉吹滅了蠟燭。
蠟燭熄滅,一切随之消失了。
緊接着,陸歡變成了成人後的模樣。
四周不再是生日聚會,而是夕陽下。
大海,腳下的沙灘。
金黃的光照下,一切都模糊得混亂,唯有不遠處那人的人臉是真真切切。
是......白矜。
二十二歲的白矜。
陸歡怔在原地。
白矜的雙手背在身後,發絲被風吹揚。
只見這張臉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洋溢着溫和的幸福。陽光打在她的臉頰,仿若整個人都是發光的。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姐姐。”
她對陸歡說道。
眼前的人,和以前大有不同。
以前的她能在黑夜中自殘,瘋癫黑暗至極,而現在的她被陽光眷顧,重新有了希望。
她看着陸歡的眼神,好似也在期待着得到回應。
陸歡正想說些什麽,周邊的景色又開始變幻。
光明扭曲,被黑夜所覆蓋。場景逐漸幻化成一個黑暗潮濕的雨夜。
而陸歡執着傘站在雨中,看着遠處路燈下蜷縮的人影。正如那天晚上一般。
雨水浸濕慘敗的身體,昏黃燈光灑在她身上,好似在放大她的落魄。
就在上一秒,她終于脫離黑暗,沐浴在陽光下。
而在下一秒,現實将她打回谷底。
上天在用傾盆大雨來羞辱她,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陸歡。
是她先給了白矜人所該有的溫度,情感,與愛。最後再惡狠狠地收回,告訴白矜一切都是虛無。
陸歡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一直在強迫自己忽視。只因當初下決心這麽做時,就已經考慮好了後果。
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好人。惡人做的事,她做也沒什麽大不了,畢竟她就是惡人。
可在這時不知怎麽,心髒在隐隐作疼。
很窒息。
夢境中,陸歡走去,挪出一半的雨傘,替她遮住了雨。
再次看見通紅的雙目,陸歡的喉嚨仿若被遏制,競沒像第一次那樣對她放出狠話。
她們就這樣一直對視着。
直至白矜緩緩站起身。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把利器,陸歡瞳孔猛地一驟縮,當即想退後,以為她是要報複。
誰知這把尖刀不是刺向陸歡。
而是她自己。
刀無情地插入腹部,汩汩血液流出。
“你做什麽?!”
陸歡急忙扔開了雨傘,上前扶住她。
白矜無力靠在陸歡懷裏,身子緊挨,一手環着她的脖頸,聲音顫唞着委屈。
“姐姐,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陸歡無暇顧及一句句的質問,腦海中只想着她傷口,想打急救電話。
可是下一秒,白矜将刀拔出,同樣刺入了她的身體裏。
陸歡恍惚地感受不到痛感,只發現手心處一片的紅豔。
“白矜,你。”
白矜卻是笑得嬌豔,臉頰上雨水滑落。輕輕踮起腳尖,唇瓣貼在陸歡的耳邊,氣息濕熱,“這樣......”
“我們啊,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好不好,姐姐?”
“一直,一直在一起......”
“讓我,永遠地屬于你。”